43.大司马桓温(九)
大司马桓温(九)
桓温站在酒楼门口的台阶下,整好以暇的看着那两人,似乎在等着他们给自己一个说法,或者说他只是想看顾棉的反应。
熟料顾棉策马径直从他身边经过,未曾侧目半分。
倒是谢奕见了他面色微变看向一旁的顾棉,待见到她面色如常后稍稍松了口气,翻身下马走到桓温跟前,抱拳“大哥。”
桓温自喉咙里溢出一声“嗯”问道“无奕与公主这是?”
他对着谢奕说话眼睛却直直盯着犹在马上的顾棉。
不知他是故意或是无心,站的位置恰好在酒楼门口,一时间来往吃饭的客人都回头看向这三人,甚至有不少驻足想要看热闹。
谢奕看着周围的人,皱眉道“大哥可否换个地方说话,此处有些不方便。”
桓温却仿若没听到一般“无奕与公主同游怎的不招呼大哥一声?”
此时已经有人认出他就是这南琅琊郡的驸马太守,又听他这样说自然明白那马上杏色袄裙面色冷淡的女子就是南康长公主,一时间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顾棉心中冷笑,桓温真是长本事了,知道利用舆论。
眼见着周围人指指点点言语越发不堪,谢奕心中着急,正要张口解释时,那边几声惊呼,他回头去看就见马上那人身形摇晃竟直直坠下马来。
桓温背在身后的手空握,脚下未动半分。
谢奕一个箭步上前却还是慢了一步,好在周围众人知道这是公主,有几个身形健壮的农家妇忙不迭接住了顾棉,挨得近了才发现这公主怎的面色差得吓人,身子也是轻飘飘的没个重量。
顾棉站稳身子微微侧身低声谢过她们。
那几个妇人憨厚一笑,挠着后颈道“不谢不谢!”说着几个人互相拉扯着自以为旁人听不到的议论。
“欸,这公主人还不错啊!”
“是啊是啊!不仅人长得好看性子也好!”
顾棉听着她们的议论心中微微一笑,抬眼看向桓温“本宫原想着是要派人去知会驸马一声,只是这几日驸马都宿在……”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她眉头微蹙稍稍撇头,顿了顿这才又道“李雯妹妹那里,本宫……本宫想着驸马先前说不让本宫前去,打扰……”一句话她说的断断续续,眼圈儿泛红声音带了哽咽,却还是强撑着维持着脸上得体的笑“无奕是驸马的好友,本宫与他相交素来光明坦荡,亦是驸马准许,是以,本宫便想着等见到了驸马再告诉你也是一样的……”她仰头看向桓温,面色带了焦急“驸马,驸马该不会是误会了吧?!”
说着上前一步伸手要去抓桓温的衣袖,谁知桓温竟后退一步让她的手落在了半空。
这一个举动可是全数落在了周围的人眼里,想想数日前传出的流言再联系方才顾棉的话,不知是谁先说了一句“这公主也是可怜……”
紧接着一阵阵的议论声传入耳中。
“是啊,这新婚还未满一年夫婿就有了新宠,这公主身段样貌都是顶好的怎么就入不了他的眼呢?啧啧,难不成那家里那个小的比这位公主还要美?”
旁边有人搭话“哪里啊!我见过那个小的,哪里比得上咱们公主一丁半点!人家把她从匪窝里就出来,她可好转身就去祸害人家夫妻了!”
又有人道“可不是!看着就不是个好的,一直往驸马身上靠!呸!那就是个狐媚子,不然你以为怎么能勾得驸马……”
突地,有人问了一句“欸!那小的不是还没进门吗?酒席也没摆轿子也没见啊!”
这下众人看向桓温的眼神更加复杂“哎哟!这还没进门呢就做出那档子事,可真是不要脸!”
有人拉了拉旁边的人道“你没听公主说驸马让她不要去打扰?这驸马也真是昏了头了……”
舆论总是偏向弱者的,更何况有顾棉之前命人传出的流言在先,先入为主再加上众人的适当脑补,桓温和李雯在众人眼中就成了那不要脸的狗男女,顾棉和谢奕同游之事反倒没几个人关注了,就算是有也是偏向顾棉的。
一时间舆论彻底偏向了顾棉这边。
“我看公主和这个什么奕坦荡的很嘛!要是真有个什么还能让我们看见?!再说了!你没听公主说驸马都是准许的!”
有人附和“就是嘛!这驸马自己不要脸还说别人,可真是……”
桓温听着这些个议论声看向顾棉的眼神仿佛淬了毒的剑,咬牙道“公主还是快些回府去吧!”
顾棉看着桓温的面色黑青相交,心里暗爽,嘴上却道“驸马莫要生气,本宫……本宫答应让妹妹进门便是,本宫这便回去命人筹备。”
她说了这句话桓温的面色才稍缓,上前一步拉着顾棉的手深情款款道“公主辛苦,臣日后定不负公主!”
说完放开顾棉的手,看向一旁的谢奕,拍了拍他的肩膀“是大哥想多了,还望兄弟不要放在心上。”
谢奕垂在身侧手狠狠握拳,身体绷得僵直,抬眼死死看着桓温。
桓温被他一看心里发虚,避开他的眼神道“大哥府衙里还有些事,烦劳无奕互送你公主嫂嫂回府。”
说完他走出人群自行离去。
众人看向站在原地呆呆看着桓温离去的背影的顾棉,哀叹一声“还是第一次看到公主主动抬了人进门讨好驸马的……”
甚至有大胆的上前对谢奕道“兄弟,你那大哥不是个东西,可怜咱们公主了……”
谢奕面色沉沉,好半晌转身对顾棉说“公主,无奕送你回府。”
顾棉强扯出一抹笑,点头道“烦劳无奕了。”
这次顾棉没有骑马,她躬身进了马车,纤细柔弱的身影烙在了每一个人的心里,惹来无数嗟叹。
***
这几日顾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在自己院里待着,桓温来过几次但都被拦在了门外,后来干脆不来了,整日整日的停在李雯的院中。
顾棉那日回府就命人准备抬李雯进门的诸多事宜,这几日李雯可是得意的紧,到处指手画脚仿佛她才是这府里的主母,顾棉就仿若不知道一般放任自流,渐渐地,府里仆从们心里的不满越积越深。
这人啊,心里憋得久了总会想找个人倾诉一番,这么一来二去,外界流言又起来了。
顾棉听着绿萼叽叽喳喳学着从外头听来的话,手中书页轻翻。
火候差不多了。
她抬手召来红.袖吩咐了几句,红.袖一愣,见自家公主神色坚定,便没再问,拿着顾棉的玉佩转身出了院子。
李雯进门那日,府里热闹的紧,红绸高挂,桓温请了满院子的宾客,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正妻进门。
来往的宾客面上带笑不断恭喜桓温,但心里有多鄙夷不谢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翌日,该是敬茶的时候,顾棉特地起来大早召集了全府的仆从等着李雯敬茶过后在府中众人面前承认她。
日上三竿李雯和桓温才姗姗来迟,那茶水已经换过好几趟,泡茶的仆从心里有气特特给了滚烫的茶水。
李雯柔柔跪在蒲团上,伸手接过茶盏。
顾棉面上带笑伸手准备接过茶盏,谁知李雯突地双手一推茶盏带着滚烫的热水尽数泼到了顾棉手上、身上。
桓温猛地起身道“雯儿?!”
李雯抬眼双眸含泪捧着自己的指尖递到桓温面前“爷,雯儿疼,那茶水好生烫人。”说着豆大的泪珠扑簌扑簌往下落,惹得桓温心疼不已,把李雯拉到怀里好一顿安慰。
待李雯不哭了桓温这才转身,正要质问顾棉,却发现场面一片混乱,原先在主座上坐着的顾棉已然不见,他面色不虞伸手挡住一仆从问道“公主呢?!”
那仆从没好气道“驸马自己去看吧,姨娘那茶水可是直直泼在了公主身上!”
李雯躲在桓温怀里眼珠一转再度嘤嘤道“爷,你快去看看姐姐,姐姐金尊玉贵可千万不能有闪失,雯儿没事,雯儿不疼……”
她这么一说桓温本来已经迈出去的步伐又收了回来,搂着李雯道“哼,想着也没什么事,也就是这些人大惊小怪,不就是一杯茶水吗?走,雯儿,爷还想和你好生温存一番,雯儿今早可是热情的紧呐!”
李雯娇嗔道“爷~”柔弱无骨的身体缠上桓温,也不顾来往的仆从,一只手就伸进了桓温的衣襟。
来往的仆从看着他们二人,眼里心里俱是不屑,有大胆的甚至啐了一口。
什么东西,都是!
***
“大夫,我们公主怎么样了?”绿萼眼圈红红噙着一包泪凑到大夫面前。
这大夫素日里也听旁人说过这公主,现下见她双眼紧闭躺在床上心下暗道可怜“姑娘放心,公主只是身体虚弱再加上连日愁思又受了惊吓才会一时闭气,待小老二扎上几针便没事了。”
章嬷嬷一边为顾棉冷敷身上烫伤的地方,一边担忧道“那公主这烫伤可有大碍?”
大夫捻须摇头“无碍无碍,只是手上要紧了些,用些药也就没事了。”
那一杯茶水着实泼在了顾棉身上,把她双手烫了个正着,好在她这些日子身子不适是以虽然天儿热身上的衣衫仍裹了几层,这才没把身上烫出个好歹,只是膝盖和小腿稍稍泛红,敷上一敷也就没事了。
一旁绿萼这才松了口气,眼泪直掉“公主这都成这样了,驸马也不知道过来看一看,竟还有心思和那贱人……”
红.袖拽拽绿萼的袖子拿眼瞥瞥大夫,示意她别说了,绿萼这才急急止住。
但这些话已经足以让那大夫知道桓温行事如何,再想着方才那些仆从说的这公主是被敬茶的姨娘烫了,暗自摇头,更加尽心为顾棉诊治。
老大夫当日下午看诊,遇上一位老熟人闲聊之时无意间说到了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驸马的事情,老大夫摇头说出了他为顾棉诊治时听到的事,这大夫是城中顶好的大夫,医馆里每日来往病人众多,自是有那么一两个耳尖听到的。
于是城中居民对那桓温和李雯的认知又多了一层,鄙夷更深了几分。
桓温在府衙之中都时不时能感受到旁人不屑和鄙夷的目光。
金城虽是在边疆之处,但离建康却不远,这些流言没几日就传到了建康城。
庾府。
“阿囡,哥害了你!”
阿囡是已逝去庾皇后为司马兴男取的小名,如今也只有庾府这几个哥哥还在叫,司马兴男自幼就跟自己舅舅这一家子亲近,庾府这些男儿也都当她是亲妹妹。
庾亮当初见桓温一表人才又能隐忍为父报仇,与他相交之时也是彬彬有礼进退得宜,这才向司马衍引荐了他,甚至在司马衍将司马兴男指给桓温的时候还觉得这个外甥眼光不错,没想到却是害了她!
庾亮手中的茶盏寸寸裂开。
桓温!
一旁坐着的妇人擦擦眼角的泪水道“老爷,可不能让阿囡就这么被人欺负了!”
想着那些流言里的事,妇人眼泪更加止不住。
庾亮点头遥遥望向屋外的天“命人给阿囡送封信吧,就说你想她了,让她回建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