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枢密使安重诲(四)
枢密使安重诲(四)
见顾棉墨发半湿只以一条宽布带松松扎在身后,面上更是带着疲累,朔方王妃心疼不已,拆了顾棉的发带命人取来布巾为她擦拭湿发。
顾棉以手支颐坐在矮凳上,几位大夫跟她细细说明情况。
安重诲身上旁的伤口倒是好处理,一应药方都已开好,只除了肩头那处箭伤,那羽箭是番人特制,箭头带倒钩,几位大夫都没有十足的把握,唯恐贸然拔箭致使伤口崩裂血流不止,更有甚者恐怕会损伤筋骨。
朔方王夫妇实在无法才命人唤来顾棉,这两年顾棉跟着韩大夫学医,一手医术就连韩大夫也甘拜下风,想必应当会有法子。
顾棉确实有办法,这个箭伤不过是棘手些,她作为南康长公主的时候在军营中便曾遇到过这种情形,细细查看过安重诲的情况,顾棉命人准备好一应器具,挥退屋中众人,只留下银钏碧珠二人帮忙。
用银针封住安重诲上身几处要穴,护住心脉,顾棉身子不好今日本就有些透支,这一番动作更是费去多数气力,疲累感愈发浓厚,四肢沉重,头脑昏沉,顾棉蹙眉,咬牙在自己身上也扎了几根银针强行聚起精神。
因箭上带着倒钩,便不能像平常箭伤般处理,顾棉绷紧精神小心翼翼在伤口周围划开几道口子……
屋外几个大夫凑在一起叽叽歪歪不知在说些什么,朔方王听得烦躁,挥挥手命人给了诊金又厉声威胁了一番,令他们几人保证不会说出今日所见所为这才放几人离去,接下来的日子这几人将被朔方王府的侍卫严密监视,直到安重诲痊愈。
里屋中时时传来顾棉平静的声音,朔方王妃不知为何却听得心惊不已,手中绞着锦帕坐立不安。
小半个时辰后,里屋的门终于打开,朔方王夫妇一前一后急急走进去,待看到顾棉头上扎的几根银针,二人俱是一怔“康儿?!”
顾棉摆手示意自己没事,拿起那几位大夫先前开的方子看了看,提笔改动一二又另写下一张方子“阿耶阿娘还需命人细心照看,今夜许会发热,若是迟迟不退便命人照这张方子煎药服下,若是天亮之后退热,便用这张方子,一应注意的事情儿已写在纸上,照做就是。”
叮嘱完一应事项,顾棉抬手召来银钏扶着自己“一会儿儿若是晕倒阿耶阿娘不必惊慌,儿只是太过疲累,好生歇息一番便无碍。”
待朔方王夫妇点头,顾棉朝二人安抚一笑,抬手撤去头上的银针,刹时硬撑着的身子便软倒下去,好在有银钏在一旁扶着才没摔着。
饶是顾棉已经打过招呼,朔方王妃仍是低呼一声,急急奔上前来,细细查看了顾棉半晌发觉她真的只是太过疲累,这才轻舒一口气,和银钏二人扶着顾棉去隔间歇息。
***
当真是累得极了,顾棉这一觉足足睡到了翌日午后,睡得久了不止肚中饥饿就连嗓子也因为长时间不喝水而干涩难耐,捧着碧珠倒的温水喝了足足一杯顾棉这才开口“什么时辰了?”
“娘子,已过未时了。”
饱饱睡了一觉,惬意的很,顾棉端着水杯一边轻啜一边问道“他醒了?”
这个“他”指的何人无需言表,碧珠笑着点头“醒了醒了!娘子好生厉害!那些个大夫还说自己是什么名医!呸!尽是吹嘘,还不如我家娘子呢!”
银钏在一旁捣了她一下,碧珠吐吐舌头“本来就是嘛!”
在床头靠了一会儿,等身上的倦怠劲儿下去,顾棉这才穿衣净面稍做收拾回了自己院子。
她不必急着去找安重诲,她此番救他花了大力气,便是她不说自会有人去说,她只要等着他命人来请她便是。
果然,翌日,朔方王院中仆从个奉命来请顾棉,言是安重诲欲要当面谢她救命之恩,顾棉也不推辞,当下换了身衣裳便去了朔方王院中。
不知是不是武将的身子都是如此……结实……
这才过了一日,安重诲面色便好了许多,竟丝毫看不出是受过重伤的人,他披着外袍靠坐在床头,视线落在顾棉身上,似在打量她又似在确认她的身份,好半晌才点头致意“郡主。”
顾棉轻轻颔首“安将军。”
许是因着受伤,安重诲原先清澈好听的声音微微喑哑“在下谢过郡主救命之恩。”
咦?
顾棉眨眨眼,就这一句?没别的表示?!不说以身相许吧,最起码说一句“恩情铭记于心日后定当回报”之类的话吧!
无奈她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下文,只得咬牙道“安将军不必客气,将军乃是阿耶好友,便是康乐的长辈,康乐自当尽力保将军周全。”
辛辛苦苦把人救回来就得了一句空口白话,顾棉表示很不满,于是就开始膈应人,安重诲今年也不过二十有三,虽说比顾棉大上十岁,但和年逾四十的朔方王想比依旧是壮小伙,顾棉言语之中却俨然把他和朔方王放在一个辈分上,着实有些气人。
不过安重诲也不是常人,施施然点头应下顾棉的“长辈”之称。
顾棉气人不成倒把自己气了个实实在在,当下便甩袖出门。
碧珠银钏看着前面气呼呼一步步仿佛把地面当仇人踩的自家郡主,面面相觑——
她们家郡主这是怎么了?自两年前便未曾露出过这般神色,素日里都是一副娴静淡然的神色,怎么今日和安将军说了两句话便气成这样?
细细想想安将军的话,碧珠郁闷了,郡主在气什么?
顾棉自己也未曾意识到,因着安重诲的那张脸,她对安重诲不由便多了几分亲近,就连脾性也不由的变成和王莽相处时的脾性。
安重诲靠在床头,忆起顾棉方才临走前气恼的眼神,心下一晒,没来由的便觉得愉悦。
康乐郡主。
顾棉。
两个称呼在心中不住转换,最后定格在“顾棉”上,安重诲这时才发现自己似乎对这位康乐郡主有了些许不同的情绪。
但细细究来他们不过数面之缘。
初见,她目含凄哀藏着无尽沧桑,只这一眼便让素来辨识不清人面的他记住了那双眼睛。
再见之时她站在树下仰头看他,目光沉静波澜不惊,与两年前天差地别,让他一时未能认出。
而方才,那双古井般的眸子里泛起点点涟漪。
安重诲阖眸,尚带着些苍白之色的唇瓣微勾。
而此刻顾棉尚不知道自己被人惦记上了,她正听顾行武讲市井间的趣事,方才的气恼尽数被抛之脑后。
顾行儒一年前入仕,如今正在洛京翰林任职,顾行武入蓟州军中,今日特地寻了由头归家,只为见自己宝贝妹妹一面。
趣事讲完,顾行武以手支颐状似不经意的开口“康儿啊,听说家里来客人了?”
顾棉低头把玩着手上的九连环“唔,是。”
“听说这人是个大将军啊……”
顾棉心不在焉“嗯……”
顾行武一听剑眉倒竖,双手捏的咔咔响。
又是那个黑衣大胡子!
他第一次见康儿,康儿便昏迷了一次,之后更是卧床月余才好!大哥当年便说这人定是不安好心,要小心防备不能让康儿与他多有接触。如今看来确是真的!不然康儿怎么见他一回便昏迷一回!
可怜安重诲,刚刚打定主意要把小白兔叼回窝里就被大舅子盯上了。
***
之后数日顾棉再未见过安重诲,安心待在自己院中侍弄满院的药草,研究顾行儒从洛京送来的小玩意儿,倒是丝毫不乏趣味。
这日,顾棉正拿着小锄头给几株药草松土,顺便锄去伴生的杂草,朔方王院中奉命照看安重诲的仆从急急忙忙跑来“娘子!娘子!不好了!”
青色短打的仆从站在院门口扯着嗓子喊,顾棉眉头突突直跳,抬手轻按眉心“何事?”
“娘子!安郎君不知为何伤口疼得紧,满头大汗,好生吓人!”
怎么会?照理来说这几日伤口该开始慢慢愈合了,怎么会突然疼起来?顾棉皱眉没想出个一二,放下手中的锄头粗粗净过手脚步匆匆跟着仆从出了院子。
安重诲养伤的屋子里此刻慌乱一片,床榻上安重诲咬唇闷哼,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住落下,几个小厮上蹿下跳不知如何是好。
顾棉到的时候正撞上一名端着铜盆的小厮,登时水花四溅,幸而有银钏上前遮挡一二这才没湿了衣衫。
看着屋子里的情况,顾棉长叹一口气。
当时就该跟阿娘说别管安重诲的意思,在屋子里放几个丫鬟,照看起来也令人放心许多,偏偏安重诲只要小厮……
见顾棉到了,那几个小厮连忙退避一旁,气都不敢出一声,推搡半天才有一名小厮勉强开口“郡、郡主,仆不知怎么回事,今早安郎君尚是好好的,只用了个早饭便突说伤口疼,现下已经疼了足足一个时辰了……”
顾棉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近前几步查看安重诲的伤口。
屋子里一片寂静,好一会儿,顾棉微笑着命屋中之人尽数退下。
几人一步三回头的走出屋子,银钏细心的拉住屋门,和碧珠一左一右守在门前。
如果没看错,方才郡主似是生气了,这安郎君难不成和郡主犯冲?不然怎么都受了这么重的伤了还能惹郡主生气。
银钏面无表情站在门楣前,心中暗自思索。
但是……
郡主为什么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