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8 章
第98章
静缘师太看了钱世新好一会,然后道:“将你的人马撤走,不许再搜山,也不许再搜捕我。我从前的行踪,我身边人的行踪,通通不许再查。”
钱世新的心思转了好几个弯,明白静缘师太的顾虑了。她说她不怕死,但她不许这个不许那个,却是为了一个人。从前她的行踪,她身边人的行踪……其实对他们来说,只有一个可查的——安若芳。
只是不知为何这尼姑会在意那个小姑娘。
钱世新道:“师太置生死予度外,我却是惜命的。师太这般说了,我自然不会再追究师太之事。”
静缘师太面无表情地看他,对他这表态毫无感谢之意,既不得意也不满意。
钱世新清清了嗓子,又道:“只是师太在郡府衙门里杀了人,带走了太守和重要嫌疑人,这可是许多人证看到的,我如今代行太守之职,若是不处置好这事,怕是后患无穷。官场里勾心斗角,我的敌人也不少。若是有心人拿我的错处做文章,我越是不好好处置的事便越是可疑,届时师太之事会被挖出来,怕是会比我查得更细更深,相关人等,也躲不过去。”
“说这许多废话,直说你待如何便好。”静缘师太冷道。
钱世新道:“我可以帮师太将这事掩过去,安排好尸体,编好事由经过,编入案册,名正言顺,让师太名义上彻底从这世上消失。这样不止我,还有其他人,包括南秦,都不会再找师太麻烦。师太从前种种,也无人可再追查。如此,师太可满意?”
静缘师太想了想:“还不错。然后呢?”
“然后?”钱世新故做疑虑。
静缘师太看着他不说话,钱世新认真想了想,恍然大悟状:“啊,确实,我这边好处置,但师太仍未脱险。接连死了两个接头人,有人不会善罢干休的。我的接头人……”他看了看夏波的尸体,“也死了,之后怕是会各种不方便。许多事都得调整。但若师太答应饶我一命,且不再找我麻烦,不让我的手下人随随便便失踪,不给我添乱,我想我还是有能力帮师太处置妥当的。”
静缘师太冷笑:“我若不杀了这二人,找我麻烦给我添乱的便是你们。我若不杀了他们,你们又可曾想过饶我一命?”
钱世新认真道:“我是没打算杀师太,要找接头人过来相谈,也是为了商议这事,想让接头人明白事情重要性,如此关头切莫妄动。虽不清楚师太与接头人的恩怨,但我这人做事,一向大局为重。我们既是有同一个目标,就该把私人恩怨摆一边,办正事才是正经。只是我还未有机会好好劝说他,师太便先动手了。”他顿了顿,不动声色地看了看静缘师太的表情,又道:“事实上,我交代手下时说的是,若接头人一意孤行不听劝阻,我们也只好先下手为强。但我手下既是能将接头人领来,表示接头人已经回心转意,愿意好好合作,其实师太的安危无忧,只是师太太警惕和心急了些。”
“是吗?我倒是不后悔杀了他们。如今人已死了,你说什么都行。若不想对付我,搜我庵堂是何意?城中贴了告示缉捕我又是何意?满山满村的兵士和你们养的暗卫,你当我是瞎的,看不到?你们是要商量放过我还是商量抓住我,谁知道?”
“师太此言差矣。杀了师太对我们的计划有何助益?安若晨已到了前线龙将军那里,她四妹对我来说毫无价值。就算安若晨惦记妹妹,龙将军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武将,他不会在意安家四姑娘的死活。所以师太你说,我为何要对付你?师太武艺高强,劫走太守和安若晨一事里我便已知,从前是不知有师太这号人,如今知晓了,我定当谨慎行事。师太既是来得此处,也定是知晓我们此时的境况,计划有了阻碍,我笼络师太尚来不及,又怎么会对师太下手。”
“我是早听说钱大人是个圆滑虚伪的,如今是见识了。”静缘师太完全不被钱世新的话打动,反而冷冷一句把他噎了回来。
钱世新也确是圆滑虚伪的,沉稳得似听不懂静缘师太的嘲讽,又冷静道:“师太的麻烦,不在我这。我损失了一个重要的属下,这事我能解决,再调派人手便是。只是大概不那么好用了。师太接连杀了两位接头人……”杀了两个是钱世新猜的,不然这新来的接头人能与静缘师太有何怨仇?如今他这般说,静缘师太面无表情让钱世新心里有了底,看来两个都确是她杀的。
“我说过的事会做到,会替师太制造死讯,但那边信不信,却由不得我。会不会再派人来查,会不会细究师太为何杀他们的缘由,这些都由不得我。郡城之内,萧国之内,我会处置,其他的,师太心里明白,我爱莫能助,毕竟,我的接头人也死了,传递消息颇是不便。再有最大的麻烦是,卢正很可能落在了龙将军的手里。”
静缘师太皱皱眉头:“安若晨的护卫?那个个头高一些的?”
“对。他也是局中人。一直是接头人与他联络,我也是才知道他的身份。他在庵中暴露了,安若晨将他困在师太的房中,之后与姚昆逃了。于是接头人让他领队去追捕安若晨,但我得到的消息,安若晨被龙将军接走了,也即是说,卢正落在了将军的手里。龙大有的是手段让他开口。”
“那又如何?他会向龙将军招供,与我何干?他把所有人都招了,我担心什么?我不关心你们的大业,谁做皇帝谁掌天下,有什么关系?”
钱世新心里一动,那这师太又为何听从接头人的使唤做事?许多情报是她打探的,许多人是她刺杀的。她为南秦做事,如今却说不在乎。
“师太对计划知道多少?”
“不想知道。”没人主动与她说的,她都懒得问。接头人说什么她便听什么,都没打听。
“那师太又可知还有多少人?”
“从没问过。”
钱世新垂了垂眼,看来要从静缘师太这打探消息是没什么指望了。
“所以师太可知道,龙大军中还有别人。”
静缘师太撇了撇眉头,抬眼,她明白了。
“龙大想从卢正那审问出消息来,军中的接头人也会想法让卢正脱身,或者,在探出所有消息后,让卢正再开不了口。师太,我是不知道卢正知晓多少事,但我肯定有些事卢正是知道的。他知道接头人想杀你,他知道从前那位接头人是你杀的,他还知道你收留了安若晨的四妹。当初,我向接头人报过这位四姑娘可挟制安若晨,接头人答应会在他的情报网内搜寻。可是结果他什么都没找到,后来他死了。”钱世新仔细观察着静缘师太的表情,终于看到她眼神中的细微变化。
“若卢正未随安若晨到过师太的庵中,这些事怕是他也不知道。但这般不巧,他如今知道了。也许他会向龙大透露我们的计划,他也会向军中的接头人透露刚才我所说的事。师太将接头人和我属下都杀了,却漏了卢正。”钱世新慢吞吞却很清楚地道:“卢正才是最大的祸端。我说了,在我可控制的范围内我会处置妥当,但有些地方,是我控制不了的。比如军营。”
静缘师太安静了好一会道:“你想利用我,杀掉卢正。”
钱世新摇头:“师太此言又差矣。师太武艺虽高强,但军中可不是郡府衙门,师太便是绝世高人也不能来去自如。那里戒备森严,高手如云,还有位龙将军在。我听说,龙将军的武艺也甚是高强,我恐怕师太都未必是他的对手。”
“激将法对我没用。”
“师太多心了。我说这些并非激将,而是告诉师太实情,让师太勿轻敌,勿掉以轻心。事实确是,师太一人无法杀了卢正。而卢正,是我们共同的威胁。我们应当合作,在他开口之前将他铲除,没了后顾之忧,师太只管逍遥自在去,而我安心做我的事,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岂不是好?我如今,是在给师太利用我的机会。”
静缘师太未做声。
钱世新又道:“我这属下和接头人死了,我不得不花费些时间再安排后续,原是今夜里该出发去四夏江的,但出此变故,怕是得明日了。明日一早卯时,我的车队会在南城门集结出发。师太有半天的时间考虑。我会差人在这屋里放上衙差服帽和易容所需物品,还有银两。师太若是觉得有必要与我联手共除后患,便到南城门来找我。以师太的本事,找到我不难的。”
静缘师太静静看着钱世新,仍未做声。
钱世新也回视着她,然后他慢慢站了起来,对静缘师太道:“时间紧迫,我得回去速速处置这些事。若是师太没别的事了,我便告辞了。”
静缘师太没说不行,没拦他。钱世新又道:“我一会得派人来这处理尸首,师太还是尽快离开得好。”他说完,转身从容离去。
关上门,走下楼梯,钻进了轿子,这才敢变了脸色。真是他娘的混帐,这泼尼,他总有一天要收拾她。她居然完全不计后果,说杀人便杀人,竟毫不思虑大局,简直胆大妄为。竟不知南秦从哪儿找来这人,如此凶险,如何能用?不除掉她终有一日会出大|麻烦。
他必须知道她是谁,他必须挟制住她。
钱世新捏紧了拳头,深呼吸几下。接头人没了,夏波没了,这简直是断他臂膀。
“起轿。”钱世新大喝一声,这帮废物,慢腾腾地做什么,一个两个全是没用的。
钱世新回到府中,怒火仍在翻腾,他在书房中来来回回走了几圈,终是停了下来,开门召来手下:“去安府,把安荣贵给我叫来。”
四夏江,军营。
卢正被吊在帐中,身上伤痕累累,全是被鞭子抽打的伤痕,血涌了出来,伤口看着狰狞,卢正面色苍白,却一派镇定。
蒋松站在他面前,将手中的鞭子丢到一边,冷冷看着他道:“你令我蒙羞,令龙家军蒙羞!”
卢正忽地呵呵笑了起来,“可你却不敢杀我,甚至不敢把我伤得太重,你担心将我弄死了,会背上个杀人灭口的罪名。这军里还有没有奸细?你猜猜。我告诉将军你就是,是你派我潜伏在安姑娘身边,是你让我伺机下手,我都是听你的嘱咐办的。你说,将军会不会信?”
“你他娘的……”蒋松破口大骂,正待冲上去将卢正狠揍一顿,一只大掌按在他的肩上。蒋松回头一看:“将军!”
卢正脸上的笑收敛起来,无论如何,他对龙大还是敬畏的。
“你们出去吧。”龙大淡淡道。
所有卫兵和蒋松一起施了礼,退出帐外。
龙大拉过把椅子,坐在卢正面前,静静看着他。
卢正紧张得心狂跳,龙大的眼神让他比刚才挨鞭子时还紧张。他垂下眼,下意识地避开了龙大的目光。
“还真是打轻了。”过了好半天,龙大道。
卢正没敢说话。
“回头我得跟他们好好说说,打这么轻,会威慑不了军中的其他奸细的。”
卢正沉默。
“反倒是我有些绑手束脚,若是对你用刑太狠,像是剁了手脚凌迟处死什么的,我家那位未来夫人恐怕会受到惊吓。她挺想亲自来问你话,我拦住了。你受过训练,酷刑之下怕是也不会开口,她一妇道人家,又能问出什么来。”
妇道人家,卢正讥讽地勾了勾嘴角。这位妇道人家识破了他,他们的许多事,便是坏在这妇道人家的手上的。
“将军。”卢正道:“我确是什么都不会说的。”他抬眼看龙大,“倒不是我骨头有多硬。剁了手脚凌迟处死,我确实也怕的。只是我所知道的并不多。我被派到安姑娘身边后,有人来找我,给我一笔钱,一开始只是让我给他报信,打听安姑娘的消息,想确认安姑娘是否真的知道细作是谁。我心想这事简单,于谁都无害,要报什么消息,还不是由我自己定。于是我便收了银子。但后来他用这个要挟,若我不听从他的嘱咐,便将我贪财背叛将军之事报给将军,他手上有我写给他的信,他有证据。我这才怕了,于是便按他的吩咐给二姑娘下了毒。其他的事,我就不知道了。军中有没有别的奸细,城中都埋伏了什么人,我确是不知道。我带人追捕安姑娘,也是因为事情暴露后没了办法,钱大人那头派人与我说,若我帮他将安姑娘带回去,他便收留我,给我安排差事,避开将军的惩戒。这对我来说是天大的好机会,我自然就听从了。但内里细情,他们为何要杀掉太守,带回安姑娘后具体有何安排,我确是不知。我匆忙随卫兵队上路,未打听到太多。原是想带回安姑娘后再好好问问钱大人,却是遇上了将军。”
龙大微笑起来:“真难为你编这些。我觉得真该让晨晨来与你聊,她的耐心比我好。若是我,一刀砍了,哪有时间听你扯这些。但我现在不杀你,你知道为何?”
“将军不信我,还想从我这审出什么来。”
龙大摇摇头:“你当然知道不少事,我也知道的也不少。也许我知道的,比你还多。安家二姑娘中没中毒,中了什么毒,你觉得这事对我有多重要?我会在乎?你觉得对晨晨而言,是我重要还是她那个二妹重要?军中有谁是奸细,我能信你的话?你信嘴胡说几个,我岂不是要被你耍得团团转。”
卢正有些发慌,他努力保持表情上的镇定。
龙大冷笑道:“所以你莫自抬身价,对我来说,你真没什么价值。但是过两天营中会有贵客到,到时候再杀也不迟。也许贵客比我还着急要你的命呢。”
卢正皱起眉头,有些明白过来龙大的意思。他是个饵。
龙大站起身来,看着卢正:“你刚才说你一步步入了套,被细作利用。其实就算是如此,你也仍有许多机会,但你一次也没把握住。看来这次也是一样。你本不用死,偏偏逼我。”
卢正喘着气,心狂跳。
“对了,我得告诉你。贵客到时,我有一场大胜仗相迎。南秦气数已尽,我在等他们派大使谈和,但我不打算议和。那六千多将士在手里,我想如何便如何。而贵客来时,我还有件喜事要办。你我若有机会再见面,你便该叫晨晨一声夫人,而非安姑娘了。你说得对,有许多事,你确实不知情。别想着招供的事了,对我没用。”
龙大说完,转身走了。
卢正下意识大叫一声:“将军。”
但龙大没回头,脚步丝毫未停,掀开帐子走了出去。
卢正的心思彻底乱了,他觉得龙大在打什么算盘,事情很不妙,但他却又说不上来。若是对他严刑逼供,或是套他的话,那他心里还是有底的。但龙大过来只是将他羞辱一番,这是何意?
有两个卫兵再走了进来,将堵嘴的布塞进了卢正的嘴里。卢正挣扎,这动作对此刻的他来说有种难以明喻的意思。但他的挣扎无用,他的嘴被堵上了。伤口很痛,他开始感觉到自己的虚弱。
卢正甩甩头,努力保持清醒。不要多想,不该多想,将军一向是狡猾的,他故做玄虚而已。他对付敌人一向如此,他将对手耍得团团转。但他说得对,他说得全对。卢正觉得自己手上真的没有筹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