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 35 章
夜阑微惊,一时并不能想通,却见倾城紧紧蹙眉,郑重地问:“你们宫中的人,如今可能用?”
夜阑怔住。
倾城无法和她解释许多,只是联想到方才苏墨弦信誓旦旦的模样,神台刹那间无比清明。
苏墨弦一直在假装没有认出她,目的就是要将计就计再娶她一次;碧海潮生内,苏墨景将将现身,苏墨弦便猜出她真正想要联合之人其实是苏墨景,当夜立刻在下凡面前上了一出好戏,让她之前计划功亏一篑;她别无选择之下,慕珏给了她第三个选择,让她嫁给他,昨夜宫宴,便是慕珏崭露头角的第一步。
然而,宫宴结束,忆昔却立刻引她到了冷宫,之后,苏墨弦将她带回了睿王府,便突兀地将那一层薄薄的纸捅.破。
联想到他之前所有的不动声色,今早却忽然将一切摊开来,的确突兀而诡异。
倾城,你当知我,我素来是言出必行。
你我便是仇人,也必定要再成夫妻。
倾城捏紧手心,苏墨弦忽然改变心意,不再将计就计下去,绝对不只是如他所说的不想再装下去那么简单,他必定是已经知悉她心意动摇,不想再和她浪费时间周旋下去了,他开始要用他一贯强硬的手段。
而如今,慕珏是她的羽翼,那么苏墨弦眼前必定会做的就是……剪断那一双羽翼!
想到这里,倾城心中越是心惊胆寒,额头发凉。
见夜阑久久迟疑,倾城紧紧盯着她,急声直言,“你不要再妄存侥幸了,我知道慕珏厉害,但今日这局是苏墨弦所设,我最了解他不过,苏墨弦一旦出手,必定是已布下天罗地网。你们不要想保存什么实力,如今已到了必须倾尽全力的时候,否则,一旦慕珏出了事,你们什么都没有了。”
夜阑望着倾城美丽的眸子,只见那原本清澈的水眸此刻只剩下一团墨黑,内力竟似乎要燃起两簇火焰,当下,心神一震,脸色煞白。
“好,我立刻便去。”
夜阑返身出去。
倾城默了默,忽地扬声,“等等!”
夜阑停下,转头望向倾城。
倾城道:“你让他们待命即可,先不要轻举妄动。我现在立刻去找云奕,同他一起进宫,见机行事。”
夜阑重重颔首。
……
“哐当!”
天牢沉重的铁锁被打开,钢铁刺耳尖锐的声音在潮湿的空气里回响。
两名侍卫一前一后走进,前面那人将食盒打开,里面精致的酒菜一一摆放。
地上躺着一名女子,头发散乱污脏,覆在脸上,几乎将脸也全部遮住。白色的中衣血迹斑斑,此时已经干涸,成了大团的墨黑色的血块,在空气里散发着生命流逝荒芜的气息。
侍卫往她身上踢去,“起来,上路了。”
“咳咳……”
女子重重咳嗽了几声,嗓音嘶哑痛苦,慢慢坐起身来。
侍卫粗戾的声音带着不耐烦,“吃完最后一顿,就上路吧。”
女子唇角木无表情,青紫的手颤巍巍地伸出,却是主动去拿那一双冰凉的筷子。
侍卫一时也略略惊了惊,他们如此这般也处置过不少的人,却没有哪一个是毫不反抗的。反抗轻一些的便是极尽拖延,妄想着圣旨能够下来,鬼门关前救他们一命;反抗重一些的甚至有一路杀出去的,留下一路血腥和尸体纵横,然而最后,却仍是逃不过一死。
这里是皇宫大内,十万禁军,逃与不逃,都逃不过那一个结局。
没想到眼前这女子,看着瘦小孱弱,觉悟却不浅。
仿佛全然不知酒菜里有剧毒一般,又仿佛是根本一心求死。
侍卫见状,便不再相逼,而是走到了一角,远远盯着她。大约重伤的缘故,只见菜肴被她好不容易夹起,又在空气里颤颤巍巍,将落未落。
这时,忽地一阵疾风进来,她手中银筷当下一并被扫落在地。
“啪”的一声,银箸敲击在瓷器之上,空气随着这突兀尖锐一声,一瞬变得惊心。
侍卫一凛,已察觉有人侵入,两人就要同时拔刀。然而,却不过是这样一个念头扫过大脑,连手指也未来得及动一根,一道银光直逼而来,快得只足够他们狠狠瞪大双眼,脖子上似有什么掠过,当下,两人便倒地断了气。
女子静静看着这一切,眨眼之间,一生、一死,眼中自始至终无波无澜。
一双黑靴不疾不徐出现在眼前,女子缓缓抬头,只见来人一身黑色深衣,银面覆脸,身形挺拔清隽,风姿卓然。
她木然惨白的脸上终于牵出了一个弧度,“你还是来了。”
来人正是慕珏,他微微阖着眸子,居高临下望着地上的女子,忆昔。
忆昔道:“你在暗处,想必已经看清了我不是你想要救的那人,为何还是要现身?”
“你身上的香,不正是在引我现身?”慕珏淡道:“说吧,临死前,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她?”
忆昔望着慕珏,似怔了怔,迟迟没有出声,半晌,一行清泪缓缓落下,“请她相信我,我没有说谎。还有……姑姑也许还在人间,请她不要那么绝望的活着。”
忆昔说完,便义无反顾伸手,去拿前方一盏毒酒。
酒杯雕花精致,酒液纯净清澈,忆昔终于笑了笑,仰头,便要一饮而尽。
“噌——”
舌尖几乎已经沾了毒酒,一道锋利之气忽然掠来,酒杯当即破碎在地。
忆昔望着地上一滩毒液,神色无丝毫波澜,既无死里逃生的侥幸,也无求死不能的不甘。
“走吧。”慕珏也只是淡淡落下两个字。
忆昔静静垂眸,并不去看慕珏,整个人有着诡异的平静,“你知道,此刻外面已是天罗地网吗?”
慕珏没吱声,周身气息矜贵,仿佛不屑回答这等问题。
“我将你诱入这陷阱,你为何还要救我?”忆昔说着,缓缓抬起头来,静静望着慕珏,“再者,即便没有今日,于你而言,我活下去,本身就是你最大的障碍,不是吗?”
“因为我,你也许再不能完全掌控她、利用她。”忆昔似乎在笑,眼泪却大片落了下来,她脸上原本便有血迹,如此一冲刷,血和泪混在一起。
“是你居心叵测,是你一手将她变成了今日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让她如此痛苦地活着。我要替她报仇,我活着不能杀了你,便只能拉你一同去死了。”
忆昔说到这里,微微一笑,“这些……你知道吗?”
慕珏眸子微阖望着她,“进来以前猜到了些,进来以后倒是确定了。”
忆昔闻言,怔了怔,“你竟猜到了?那你为何还要冒险进来?”
“只是猜测,并不能确定。若万一果然是她,而我却来不及,那该如何是好?”慕珏似笑非笑。
若果然是她无声无息落入了武帝手中,以武帝手段,一定会装作不知,暗中了结。今日这种种迹象,的确太像是她,更是时间急迫,逼得他也不得不亲自现身冒险。
只能说,设这局的人太高明,每一个细节都滴水不漏。
然而,那背后之人真正高明之处或许连他自己也并未想到吧……
进得这里来,发现不是她,那一刹那,明知是入了陷阱,慕珏心中却全是莫名的喜悦。到底,与真正的惊吓比起来,虚惊一场着实已是恩赐。
更重要的是,此刻自己独自在这陷阱至少说明了她的安然无恙。
“你……”忆昔嗫嚅着唇,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走吧,你的性命于我的确不过草芥,若是有多余的心力,救你无妨;若是果真那人逼太紧,我随时可弃了你。”
……
云奕携着倾城一同入宫时,正正是下早朝的时间。车辇还在远处,便见一众大周官员出来,云奕放下帘子,转头问倾城,“你到底在做什么?”
此刻,云奕脸上再不见他一如既往的沉敛平静,却是一股急怒隐隐爆发。
倾城垂了垂眸。
云奕逼视着她,“虽说你我如今是盟友,但若你行事太不将南诏的利益放在心上,我也可第一个杀了你!”
倾城知道云奕是在怒昨夜她没有坚持要林淑儿的命。
刺杀南诏公主,最后却只是为奴为婢,而不是被五马分尸,于极为重视地位尊卑的南诏太子看来,无异于奇耻大辱。
倾城低着头,迟迟不说话。
良久,只道:“我必定谨记自己的身份,还请太子哥哥助我最后一回。现下去向武帝辞行,顺道一起清算我与睿王那一桩,昨夜没有公然提及,已是给了他面子,他想来也会念太子哥哥这份豁达。”
云奕没再说什么,只是冷哼一声。
待下朝的大臣散尽,云奕携着倾城下车,缓缓进入宫门。
刚刚过了护城河,倾城便察觉到空气里凝着几分逼人的杀戾之气。踩在汉白玉的地面上,一股冰凉莫名从足底窜起。
忽然,一队禁军急速往什么地方奔去。
倾城双目微缩,轻咳了一声,装作不经意地问领路的内侍,“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那内侍目不斜视,仿若什么也没看到一般,只管领路,“奴才不知。”
倾城不动声色往身后的夜阑睇去一眼,夜阑垂眸,只管往前走。
“嘶——”
布帛撕裂的声音忽然传来,将所有人一惊,停下脚步,循声望去,只见倾城脸色大变,迅速转过身去。
“啪!”
一道清脆的耳光重重落在南诏公主身后的侍女脸上。
“贱婢!你竟敢踩本宫的裙子!”
众人看去,果真见倾城的裙摆被生生撕破,底下一截上还有一个脚印,真真是狼狈不堪。
夜阑捂着脸“噗通”跪倒在地,“公主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
倾城气得胸口上下起伏,“你将本宫的裙子踩破,令本宫仪容不整,还要如何去见陛下?”
夜阑哭着连连求饶,“公主恕罪,公主恕罪,饶奴婢一死……”
倾城冷哼,“你死不足惜,眼下如何是好?”
“公主息怒,”领路的内侍这时连忙上前一步道,“后廷内有专供嫔妃换衣小憩之处,奴才派人带公主过去。”
倾城脸色不豫,终是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