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圣战 11
无月之夜,没有月色没有星光,每年里最漆黑也是最危险的时候。
幽暗的密林里,静得连风声都听不见。这座生病的森林就像是一个垂垂朽矣的老人,呼吸都满含颓败和腐气,没有一丝生机,见不到一缕天光。
最优秀的木精灵忠诚地守在自己的岗位上不离开半步。他们有着很卓越的听觉,常年生活在林地之中让精灵们的五感敏锐到了极致,因而他们轻易就发觉了不远处传来的窸窸窣窣碎叶翻动的声响。
守卫者目光犀利地望过去,待看清来者身份之后,微微一愣,随即朝对方俯首行礼。
精灵王穿着银白色绣满华丽繁复纹路的收腰礼服,在幽暗密林中几乎可以发射出微光来,那是来自中土最卓越的能工巧匠矮人的手艺,珍贵而且稀少,通常只在盛大节日或者接待来客时会被珍而重之地穿戴在身上。他戴着精巧别致的银色王冠,灿烂金发如水披泄在肩背上,灰眸穿透繁密的枝叶望了过来,容光耀眼夺目,几乎照亮了黑夜。
精灵王矜持地对守卫者颔首,然后缓缓踱步,走到巨木之下,微微抬首,漫不经心地朝上面看了一眼,才转过头来,低声询问守卫者,“今夜……没有发生任何异动?”
木精灵摇了摇头,放低了声音,“一直不曾出门。”
瑟兰迪尔微微蹙眉,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眸色渐渐变深,微微抿唇,对他们开口道,“我亲自去看看……你们退远些。”
木精灵点了点头,对同伴示意,周围所有守卫都默契地走开了些许,留下足够安静的私人空间。
瑟兰迪尔负手在树下站了许久,直到森林里漆黑得一丝光芒都没有,他终于像是想通了什么,轻盈无声地跃上树枝,朝树屋走了过去。
他站在木门外静静倾听。里面传来很轻的呼吸声,以及潺潺液体流动的声音。
一股浓郁的酒香弥漫。他立刻明白对方现在在做什么,微微一愣,呼吸下意识地暂停几秒。
“不进来坐坐吗?”低柔微哑的女音,带着些许兴味和酒意。
瑟兰迪尔并不惊讶她能够发觉他的存在。她一向都是个优秀的猎手,不论是对野兽,还是对精灵。
他稍稍调整呼吸,然后推开门,望了过去。
树屋内一片漆黑,然而精灵敏锐的视觉却可以在第一时间看清楚周围的一切——
灰色女精灵懒洋洋地窝在半吊着的藤椅上,半个身子都斜斜倚靠着扶手。藤椅不足以容纳精灵修长的身体,于是她将一双腿伸了出去,一只脚若有若无地点着地面,一只腿蜷缩在藤椅边缘。因为姿势过于随意不羁,原本长得足够遮住脚踝的白色衣袍被拉扯到了膝盖上面的地方,大半截腿都露了出来,雪白得刺目。
瑟兰迪尔呼吸一停,他立刻侧过脸去避开这一幕,闭了闭眼,手指攥紧,“……你在做什么?”
塞拉一只手撑着面颊,一只手拿着小巧的酒壶朝他摇了摇头,轻轻笑了一声,呼吸间都满含醇厚酒意,“你看不见吗,我在借酒消愁啊,林地国王。”
借酒……消愁?她有什么愁可消?
精灵王在心中深深吸气,他发现一旦面对上这个女精灵,他平日里所有的冷静和威严都要望她怯步,他憎恨对方拿捏着他所有的软弱,肆无忌惮地挥霍。只要看到她,正视上那双蓝色的眼睛,他心底的火焰就会死灰复燃,燃烧不息。
瑟兰迪尔竭力压制住胸腔里乱窜的复杂情绪,他确信自己面上不会露出任何能够引人怀疑的神色,才慢慢侧过脸来,酝酿了许久,刚准备开口——
迎面一个酒壶飞了过来。
瑟兰迪尔眼疾手快地抓住,没有让一滴酒液洒落。他鼻子轻轻一动,闻见了熟悉的酒香,目光瞬间深了下去。
他不自觉地握紧了酒壶,半晌,低沉的声音沉沉响起在夜色中,“……这酒是谁带给你的?”
塞拉懒懒地倚靠在藤椅中,闻此回过头来,他看得清她的脸,带着酒意微醉的朦胧,眼睛里微微蕴着潋滟水色,苍白的嘴唇若有若无地朝一侧扬起,似乎在打量他,似乎又在思考他说的话,很久之后才拖长着声音开口道——
“一个女精灵……我让她带点好酒来。怎么了?你不喜欢它吗?”
她似笑非笑,“这个好东西……就没有让你想起点什么来吗?”
瑟兰迪尔将酒壶放在一旁,他站在门口,身型高大修长,充满压迫力,连同他的声音,“没有,”他说,语调里没有什么特别的起伏,“地窖里有很多美酒,这一种算不上最好。”
塞拉眯起了眼,她看上去像是有些醉了,一只手撑住下颔,手指灵活地在嘴唇上跳跃,露出一个朦胧而满含深意的微笑,声音很轻,像是在反问,“……是吗……”
她似乎是有些困了,忍不住从藤椅里起身,伸了下懒腰,衣袍绷紧在身上,展露出精灵流畅美好的身体线条。她轻轻打了个哈欠,赤脚踩在柔软的植被上,转过头来望着他,一双晴空蓝的眼眸穿破黑暗,在夜色下敛着微湿的水光,充满了蛊惑。
“嗯,既然如此……”她略略歪着头,似乎在思考,成功吸引了对方所有注意力,半晌之后,才恍然大悟一般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也许我可以帮你。”
瑟兰迪尔一顿,有些不解。帮他?她可以帮他什么?
塞拉朝他缓缓露出一个朦胧的微笑,轻声开口,“既然你不记得了……我来帮你好好回忆回忆——”
精灵王立刻警铃大作,后退两步想要避开,却没想到她恢复的速度比预料中快了太多太多,况且今天是无月之夜,黑暗力量最盛的时刻,即便他历经战争洗礼身手卓越,也决然不是巅峰时期阿瓦瑞的对手——
黑暗精灵像是觉醒的野兽般朝他扑了过去,出手如电轻易压制住他所有反击,她苍白纤细的胳膊和手指里似乎蕴含着可怕的力量,只一击就成功将他卸去了攻势,就像他曾经对待过她那样,把精灵王狠狠按在了树屋的墙上,甚至用冰冷的手指危险地扣住了他的咽喉——
“安静点儿,瑟兰迪尔,”她说,充满了某种蛊惑的调笑意味,“今夜……你可打不过我。”
后背传来碎裂般的疼痛,精灵王面上却没有露出丝毫痛意,他试着挣扎摆脱只换来对方愈发用力的压制,几番来回之后他终于放弃了,缓缓垂下眼眸,凝视着她的面庞,波澜不惊,缓缓开口。
“你在报复我?”报复他曾经也对她如此做过,报复他对她的囚禁和置之不理?
塞拉的手指缓缓摩挲着指腹下柔软的皮肤和他轻微滚动的喉结,她似乎被这些全然吸引去了注意力,睫毛微垂,专注地调戏着精灵最敏感的部位之一,看上去好像很想扑过去咬伤一口。听到他这句意味不明的话,塞拉不由得轻声笑了笑,声音低哑微醺——
“报复?……啊……不奇怪你会这么想。你忍了这么多天不来见我,不就是想趁着今天这个特殊的夜晚,送上门来让我‘报复’你吗?”
瑟兰迪尔侧过脸,语气冷淡无波,“荒谬至极。”
塞拉轻声笑了,浓郁的酒香弥漫在她呼吸之间,这样近的距离,无孔不入地钻入他的鼻子和脑海之中,轻易地搅乱他的清醒与理智。他厌恶这样的处境,对方高高在上轻而易举地压制住了他,而他无力反抗完全处于颓势,任由她的话如同刀子一样扎进胸腔里——
塞拉饶有兴味地看着精灵王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完全出卖了它的主人,它的抖动那样频繁剧烈,泄露了他强自镇压的情绪。他平日看上去总是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目光冷静充满了威严,从不轻易表露出多余的情感,而只有在这个夜晚,这个漆黑的时刻,这个寂静无人的树屋里,在她的面前,才能看到一点点当初那个密林王子的影子——
噢,那时候的瑟兰迪尔,多么年轻,多么青涩,多么无畏,可比现在这个可爱多了。
塞拉不由得有趣地笑了笑,愈发凑近了过去,近到呼吸相闻,张开嘴唇就能碰到他光洁无暇的肌肤——
“你说不记得了,是吗?……”她带着醉意的调笑声,如同魔鬼那样钻入他的耳朵里,“那么现在,我帮你把它全部回忆起来怎么样,瑟兰迪尔?”
精灵王呼吸一顿,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目光有一瞬间的悠远迷茫。
回忆?
……是的,那可真是一个……久远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