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圣战 番
第三纪元2851年, 密林之子莱戈拉斯·绿叶结束了他百年游历,终于回到了家。
在穿过那一片茂密的森林时,他就隐隐发觉了不对劲,直到他回到精灵大殿,向守卫者头领询问他父亲去向的时候, 一向干练忠诚的守卫者居然略心虚地避开了他的注视, 支支吾吾半天, 才蹦出来一句话——
“呃……王子殿下……我想你需要直到一件事……不过您一定要保持冷静……”
莱戈拉斯挑眉。
守卫者低咳一声吗, “在你走了之后……嗯……我们多了一位王后……”
“……”
他说什么?一位……王后?
莱戈拉斯先是愣了几秒,当他完全意识到这个词语所代表的意义后,他立刻就明白过来, 甚至连一句话都顾不上和守卫者说, 倏然转头就朝南方而去!
这座曾经的巨绿森林,幽暗密林, 如今却重归繁盛和生机勃勃的土地……他曾经十分奇怪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原本阴森沉滞的树林有了如此大的改变——而如今他知道了原因。
这里曾居住着一位与众不同的阿瓦瑞,一个被污染的黑暗精灵, 她的足迹遍布巨木的枝丫, 她的身影消失在阴影深处,她连同密林之王的爱埋葬于此……而现在,她已归来。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他的阿达还会成婚, 会选择一位王后作为伴侣……那么只有那一个人, 只有她。从无第二选择。
你回来了……你还是回来了。而我的等待, 从此也有了意义。
莱戈拉斯风一般穿过密林,脚步踏在厚厚的腐殖质上甚至没有丁点儿声响,他穿梭在树枝和灌木之间,漫长的距离,他却不到片刻迈过了它,然后止步于流淌的密林河前,抬头望着对面沉寂的森林,静默不语。
他曾做出一个许诺,而那个许诺,令一条不过五米宽的河流,将他们百年相隔。
他问自己,你真的能跨过自己心中的那条河吗?这么多年以来,他倔强地从未踏上南方的土地,去寻找那深藏于心底的身影,她的笑容和拥抱从未在记忆中褪色过,它们仍然历历在目。时间无法冲刷掉她独特的颜色,只会让思念愈发鲜明长久。
她曾将他驱逐,她曾在他眼前宛如幻影消失不见,而如今,她终复活,和父亲相聚相守。
她是一座坟,爱深埋土中。
那么那泥土之下,属于他的那份爱,又是否包括其中?
……
……
当年轻的密林王子出现在河流之滨的时候,远在对岸那头树屋中的塞拉,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他的存在。
她顿了顿,从林地国王扬起的修长脖颈中抬起头来,轻轻吻了吻对方染上红晕的耳垂,低低笑道,“……你的儿子……他回来了。”
精灵王缓缓睁开眼,他的眼眸明亮深邃如同孤山的宝石,然而此刻却弥漫着迷雾,金发在傍晚的余晖下流动着灿烂明光。他的手指抚在塞拉披散流泻着的银白长发之中,慵懒而亲昵地环抱着她,耳颈相交,呼吸相触,亲密得无以复加,享受着这令人身心愉悦的闲适时光。而当他听到伴侣满含笑意的说出那句话,不由得微微俯首,垂眸看着她,用不太满意,略略咬重某个发音的,低沉而微哑的声音说道——
“我们的……那是我们的儿子。”
塞拉忍不住弯起眼睛,微微踮脚咬住他的嘴唇,用牙齿轻轻研磨两下,在对方呼吸逐渐放缓的同时,放开了他,后退一步,靠在窗口,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轻笑,“……嗯……我们的。怎么,你不是一直很想念他吗?——虽然你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这句话,也不肯给他写信……但我知道,你一直期盼着这一天。”
“不去看看……我们的儿子吗?”
瑟兰迪尔挑眉,他轻轻瞥了她一眼,带着一些不满的高傲,缓缓开口,“就算是……怎么,你不去?”
塞拉望着窗外,摇了摇头,笑容悠远而清淡。
“没有我,他一样能过得很好。”
瑟兰迪尔静默了半晌。
“你对他太苛刻了,”密林之王凝视她,“……他一直想要见你。”
“我知道。”塞拉微微一笑,顿了一会儿,用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嘴唇,笑道,“快去快回,吾王。我们……还有未竟的事需要完成。”
瑟兰迪尔眉梢一跳,他剔了她一眼,最终什么都没说,迈着优雅平缓的步伐走出了树屋,朝密林河边而去。
很快,他就在那里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他已然是个成年精灵,柔顺的金发,面容俊朗迷人,脊背总是警惕地挺直,看上去就像一株小树那样生机勃勃。他一直注视着南方,因此在第一时间就看到了缓步而来的高大身影。
莱戈拉斯微微一愣,立刻低头,朝瑟兰迪尔行礼,低声唤道,“……父亲。”
瑟兰迪尔深深地注视着他的子嗣,垂下眼眸轻轻颔首,“你回来了,莱戈拉斯。”
密林之子抬起眼,他安静地打量着父亲,那张容光耀眼的威严面庞上不见以往的隐忍和落寞,他看上去很平静,是一种满足而充实的平静。他不由得扬起一个微笑,一瞬即逝,朝他身后望了一眼,沉默半晌。
“她……”莱戈拉斯抿唇,放轻了声音,“她还好吗?”
他没有问那个她是谁,也没有询问所谓的王后的身份,甚至不曾提起她为何能复活归来。对他而言这所有的疑问都不值一提,而他想问的,也只有这一句。
一个问题,千万种思绪。
瑟兰迪尔颔首,声音低沉和缓,“她一直很好。”
莱戈拉斯轻轻呼出一口气,直视他的目光,露出一个很温和清朗的微笑,“恭喜,父亲。”
恭喜你,终于如愿以偿。
瑟兰迪尔眼角缓缓蔓延出很轻的笑意,他注视着面前长大的精灵,静默了许久,才用有些欣慰,带着叹息的声音告诉他,“——有些时候,如果我们足够幸运,总会被给予第二次珍贵的机会……她给了我如此幸运,莱戈拉斯,我希望你也可以。”
年轻的王子顿了顿,他垂下眼眸,多年的四处游历让这个曾经活泼而无畏的精灵变得成熟内敛,唯有这一件事是压在心底无法挥散的执念,而他从不轻易主动触碰它。莱戈拉斯选择避开这个会令他难受而疼痛的话题,轻声开口——
“我将留下,父亲……直到下一次出行。”
瑟兰迪尔没有问他为什么决定留在这里,也没有问什么时候才是下一次出行的日期,他只是用深邃而柔软的眼神看着他最亲密的血脉,点了点头,“欢迎回来,莱戈拉斯。”
王子微微鞠躬,他抬起眼,最后朝密林深处望了一眼,如来时一样,安静离去,不留下丝毫痕迹。
当瑟兰迪尔重新回到树屋,推开门,看到塞拉转头对他露出微笑时,他顿了顿,说了一句话。
“我们的儿子……他也应该得到第二次机会。”
塞拉靠在墙边,闻此嘴角不由得漫开很淡的笑意。
“有一天当他终有勇气踏过河流来见我……”她轻声开口。
“——那么是的,他会得到那个机会的。”
……
……
清晨,第一缕阳光穿林拂叶落到窗旁。
瑟兰迪尔缓缓睁开眼,温暖的光线和怀中的柔软让他罕见地产生了想继续睡下去的欲-望。他转过头,入目即是一片雪白而线条优雅的肩背,迷人曲线沿着笔直锁骨蜿蜒而下,隐匿于柔软的丝被之中。
那一头银白色的长发披散在他满怀,流动着活了一般的光泽,比日光轻柔,胜似月光。而他的手臂圈在柔软的腰肢之上,她安静的睡容正对着他,呼吸平缓温热,是一种活着的真实温度。
瑟兰迪尔眨也不眨地凝视着她的脸。
多少次他只在梦中能够如此怀抱着她,她躺在他的身边,面庞近在咫尺。她不再是虚幻,缥缈而冰冷的鬼魂,她是真实的,柔软的,温热的,没有拒绝他的靠近,即便睁开了眼,眸中也映出他的倒影。
生离,死别,复生,相守……百年内,他已别无所求。
瑟兰迪尔闭上眼,轻轻吻上她的额心,长久停留。
“怎么……昨天还不够吗?”一个慵懒而打趣的女音。
瑟兰迪尔一顿,他退后些许,睁开眼,看着不知何时苏醒却仍然懒洋洋闭着眼睛,只是唇角上扬的塞拉,眉梢微微一动,低沉优雅而磁性的声音缓缓流淌在温暖的树屋里——
“我还记得……很久之前,在你做过那样的事后我醒来,说了一句话——”
瑟兰迪尔眯起眼,声音里隐约有着起伏,“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塞拉?”
她慢慢睁开眼,似笑非笑地支起半边身体,光洁白皙的肩膀暴露于日光之下,她看着精灵王微妙变化的神色,用手撑着半张脸作回忆状,“唔……你是指那一句……‘塞拉·荒谷,请与我共度余生’?”
她眼里明显带着揶揄的笑意,瑟兰迪尔不由得危险地微微扬起下颔,声音愈发低了,“你还记得……很好,那么你应该也记得,你当时毫不犹豫,冷酷无情,匪夷所思地……拒绝了我。”
塞拉看着这个金发精灵,他虽然仍然保持着国王一样高贵而傲慢的风度,声音低哑但并无明显起伏,仿佛就只是自然而然地提到了一件共同拥有的往事。但塞拉心里很清楚,这个对外总是过于凌厉和冷漠的精灵对于他真正不在意的事往往都是平淡而略显嘲讽的语气,甚至能从中听出一点难以察觉的恶意。而当他以若无其事的语调漫不经心般说出某一件事时……和平静外表毫不相符的,则是他翻滚不息波澜起伏的内心。
看来他是真的对那件事很介怀——当然她更想知道的是他对此究竟忍了多久。
她对亲自打破这个傲慢精灵平静外表这件事总有种奇特而难以厌倦的热衷。
在他们成婚之前,这个精灵面对她总显得沉重而隐忍,也许那是因为他是首先爱上她的人,因此总是多了一分迁就与妥协。而在成婚后,在她开始对他露出愈发温和包容的微笑,不拒绝他各种别扭的请求,与他愈发亲密后……这个狡猾的精灵终于开始显露出他骨子里的高傲和占有欲来,借着各种各样的机会来翻旧账,控诉她当初的冷漠无情,企图以此博得她更多的让人期望的补偿。
这一点,在他每次都想要身居上面的企图上可见一斑。
虽然他成功的机会寥寥可数,但明显都对此心照不宣,从不刻意提起。
此刻听到他这番不着痕迹别别扭扭的自嘲和诉苦,塞拉忍不住轻笑出声,凑过去啄了啄他精致的鼻尖,蓝色的眼眸里笑意流转,“那是因为……你遇见的那个我,还不是完整的我,瑟兰迪尔——”
那时我不懂爱情,不懂你,甚至不明白自己是谁。那只是一个残缺的,只会行走和生存的躯壳而已。
话语一出,手腕上安静装死的生物忍不住就是浑身一颤,紧紧闭上了眼,一语不敢发。
瑟兰迪尔冷哼一声,慢条斯理地开口,“那么现在呢,你懂这一切了吗?”
塞拉扬起唇角,趁他屏住呼吸等待答案的时候,忽然翻过身来坐到他身上,微微垂首,一头银白色的长发如水流泻而下,将他和她的面容笼罩在一小片天地里。
她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轻柔微哑的女音消失在逐渐贴合的唇齿之间,亲密得难以分离——
“因为你,吾王。”
“——是的,我懂得了一切。”
……
……
第三纪元2941年,索恩二世之子索林带着他的族人和来自夏尔的霍比特人开始了孤山之旅,他们迈过幽谷,穿过平原,最终来到了这座幽暗密林,想要借此捷径到达孤山,寻找那被埋藏在山脉深处的宝藏。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走过的南方密林虽然已不再是林地国王瑟兰迪尔的领地,但这里,却居住着另一个更加神秘更加可怕的主人,她的声名传遍迷雾山脉及各地,因为她索伦放弃了北方茂密广阔的森林,凡踏上这片诅咒土壤的生灵必将接受冷酷的裁决,唯有密林之王和他的子民才能在此穿行而过毫发无损。
因此在莱戈拉斯从守卫者那里听说有一对来自远方的矮人进入了南方密林时,他第一反应是“糟糕”,第二反应却是:机会终于来了。
他立刻转身迈步走上石梯,对正在吩咐守卫者务必将矮人全部抓来的林地国王提出了请求——
“我将带队前行,父亲。”
瑟兰迪尔一顿,他转过头打量他半晌,眼里露出意味不明的微弱笑意,低沉的声音响彻大殿。
“我相信最精锐的守卫者足以完成任务……给我一个能够说服他们的理由,否则,你将失去这个活捉矮人的机会。”
莱戈拉斯低下头,避开父亲明亮摄人的目光,故作镇定,“都灵之子,那些矮人狡猾善战,手中都持有精密而致命的武器,我们决不能低估他们的战斗力——而我是密林中最好的战士,那里也是属于密林的土地,我绝不会让一群背信弃义者继续穿梭在那片土壤之上,并带着财宝安然无恙地返回这里。”
瑟兰迪尔眉头一挑,他默不作声地负手,似乎在思考。
就在莱戈拉斯目光逐渐黯淡,几乎以为失去希望的时候,国王开口了。
“在日落之前返回大殿,莱戈拉斯——记住,务必抓活的,一个也不能放过。”
王子一振,立刻低头领命,“是,父亲!”
瑟兰迪尔看着密林之子转身匆忙离去的身影,他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静默不语。
……
……
在有了足够的借口越过密林河后,抓住矮人的行动进行得十分顺利。这群举止粗鲁脾气暴躁的家伙一点也不懂得安静低调的原则,大大喇喇地走过别人的领土,一路上吵吵闹闹毫不停歇,即便在百米外也能够听到他们高昂的抱怨和咒骂声。莱戈拉斯不费吹灰之力捉到了这群矮子们,用弓箭逼迫他们束手就擒,然后命令守卫者将他们护送回去,他却独自一人留在了南方密林,站在那颗他曾经躲避过的树木之下,安静地等待。
从日头正盛,等到了日渐西斜,终于,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瞧瞧我发现了什么……一个小入侵者?”
莱戈拉斯霍然转过头——
一个银白色长发的精灵,站在树枝一端,姿态轻盈而优美,由上而下抱臂似笑非笑地俯视着他。
她的眼眸,是晴空般的蔚蓝。
一切都宛如初见。
莱戈拉斯眨也不眨地凝视着那个修长的身影,仿佛在凝视一个无法磨灭的回忆,终于,眼眶慢慢红了。
站在枝头的女人略略一顿,然后他听到了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她从树上一跃而下,落地无声,缓缓走到了他面前,站定,用那双美丽的蓝色眼睛望着他,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她的声音里隐约有着笑意,“是个哭包。”
莱戈拉斯迅速眨了眨眼,将慢慢盈上来的湿润液体忍了回去,他的目光一秒都没有离开她的脸,沉默了很久,才低低的,宛如解释般开口道,“……我不是故意不遵守承诺的,只是、只是那群矮人——”
“那群矮人,他们——”
他竭力寻找着合适的借口,而塞拉看着他绞尽脑汁搜刮着词语,急得耳尖泛红,她不由得很贴心地接上一句,“嗯……我知道。我都知道。”
莱戈拉斯倏然住嘴,他抿紧嘴唇,手指慢慢握成拳,沉默。
“你……”
“你——”
几乎在同一时间,他们一起开口,又一齐停住。
塞拉挑眉,“你先说。”
莱戈拉斯垂下眼看着地上的落叶,半晌,又缓缓抬起头来,注视着她的眼睛。
“你知道……我一直,一直在等待……对吗?”他问。
塞拉笑了,“我知道。”
莱戈拉斯目光有些迷惑,“可是……为什么?”既然知道他在等待,而她一直都在,为什么,为什么不来找他?她明明知道这一切——
“因为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不能成为母亲的人。”塞拉如此回答,“——尤其是你的母亲,莱戈拉斯。”
王子愣了愣,沉默了一会儿,仍然还是问出了相同的话,“……为什么?”
塞拉看着他再认真不过的脸,忍不住扬起笑容,“因为如果我爱你……会有人吃醋。”
莱戈拉斯眨了眨眼,语气有些低落,“你知道我讨厌别人骗我,你别骗我了……”
塞拉凝视着这张年轻而俊朗的脸庞,静默了几秒。
“——因为你值得拥有更好的,莱戈拉斯。而我无法给你。”
他是绿叶,密林之子,风一般矫健,如此坚韧而温暖。他有着世界上最诚挚纯净的赤子之心,也应当被回以同样诚挚纯净的感情。而这样的感情,她无法给予。
“这不是一个理由,”莱戈拉斯眼眶微红,忍不住反驳她,“你甚至都没有、没有尝试过,你怎么可以替别人下这种决定——”
塞拉看着他轻轻颤抖的嘴唇,微微挑眉,“所以……你是在和我撒娇吗,莱戈拉斯?”
王子微微一顿,他倏然沉默下去。而就在塞拉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又开口了,虽然很轻,却很坚定,很坦诚,“……嗯。”
塞拉安静半晌,忽然就笑出了声,眼里蕴漫了愉悦的笑意。
“好吧,”她说,听上去有些无奈,“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心软,嘴也软。”
莱戈拉斯眨了眨眼。他从这句话里感受到了某种不同的意味。
塞拉微微一笑,朝他走近一步,张开了手臂——
“而诚实的家伙……理应得到一些补偿。”
然后,她抱住了他。
很温暖,很轻柔,满含馥郁香气和芬芳的怀抱。
她银白色的长发落在他的手指上,温凉柔软,轻易可以抓得住。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拥抱他。
莱戈拉斯缓慢地眨了眨眼,终于在这一刻,隐忍许久的眼泪涌出了眼眶。他默不作声地伸出手臂,紧紧环住了对方的腰,他已经长得很修长高大,能够完全将她抱入怀中,就像小时候她做过的那样。
他没有问为什么她当初拒绝了他,而如今却对他张开了手臂——因为她已经足够强大。因为她想。因为她能。
莱戈拉斯将头埋入她温暖的颈窝中,湿润的液体渗入她的衣领中。闷闷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nana.”他喊道。
塞拉微笑,“嗯。”
“nana.”他又喊了一声。
塞拉笑意愈深,“我听到了。”
“要多喊几次,”莱戈拉斯喃喃,“多说几次,不然你又要忘了……”
让他多喊几次,因为也许以后,再无机会。
塞拉垂下眼眸,微笑着轻声开口。
“精灵,从不遗忘。”
莱戈拉斯睫毛轻轻一颤,他沉默了许久。
“就算你在这儿……”他的声音愈发低了,似乎不太想让她听见,“我还是不会那么容易就原谅他的……”
塞拉弯起眼睛,“嗯,他是个坏阿达,千万别原谅他。”
莱戈拉斯心满意足地更加抱紧了她,还得寸进尺地蹭了蹭她的脖子,低低道,“如果可以的话……你会待多久?”
塞拉抚过王子柔顺的金发,轻声开口。
“……直至完成我的承诺。”
顿了顿,她的声音愈发温和,仿佛一个耐心的嘱咐。
“如果可以的话……莱戈拉斯,去阿门洲,去那神佑的领土……留在那里,度过永生。”
留在那黑暗和污染无法染指的神之地。永远,永远,别再回来。
莱戈拉斯静默了半晌,闭上了眼。
“是,妈妈。”
……
……
当瑟兰迪尔告知塞拉矮人被莫名救走的消息时,她看上去一点儿也不惊讶,甚至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
瑟兰迪尔审视她的神情,不悦地放缓了声音,“你早就料到这件事会发生……而你却没有选择告诉我。”
“为什么?你对那群粗鲁无礼背信弃义的矮人有好感?”在他们吵吵嚷嚷从她的领土里穿过却仍然活下来后他就觉得很惊奇——塞拉,他的王后,可不是有恻隐之心的人,除了瑟兰迪尔,莱戈拉斯以及他的子民,任何踏上南方密林土地的生灵都会被她当做不值得饶恕的入侵者,包括对此并不知情的远方旅客。
对于国王的不满,塞拉并没有刻意隐瞒,“我察觉到了索伦的气息,瑟兰迪尔……就在那群矮人之中,有一个很特别的人……”
“索伦?”瑟兰迪尔眯起眼。
“他在这片领土已然没有优势,他回到了魔多……但有一个东西却没有随着他回家,”塞拉轻笑,“吾王,如果以后,你遇到一个和矮人走在一起的霍比特……不论他做了什么,放
他一马。
瑟兰迪尔思考片刻,“给我一个理由,塞拉。能和这样一群毫无原则和礼仪可言的粗鲁者走到一起……他有什么值得我网开一面的价值?”
塞拉只用一句话就说服了。
“——他拥有着能摧毁索伦的关键。”
瑟兰迪尔微微一顿。摧毁索伦?
这可是连半神都无法办到的事:索伦原身就是一位强大的迈雅,即便肉体消亡,力量断绝,灵魂也会留在世间飘渺不灭。他就像是光明的对立面一样,只要人心的阴暗存在,黑暗只会被一代又一代地取缔,却永远不会消亡。
……取缔?
瑟兰迪尔注视着她,而塞拉也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回过头来,她的眼睛幽深平静,宛如黑洞望不见底。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吾王。”她说,微笑,“而我对你许下过诺言——在你留在我身边的每一刻,光明将永不会在穹顶被黑暗覆满,你的子民将永远幸福安全。”
“所以……”她俯身而来,亲吻他的额头,温柔又缠绵,“尽量活得更长一些吧,吾王……为我,为你的王国,也为了你所爱的这片领土。”
……
……
第三纪元2941年,五军之战爆发,作为林地国王的瑟兰迪尔为了拿回属于精灵族的宝物白宝石,带军出征孤山。
在此之前,他邀请塞拉与他同行,而意料之中的,她拒绝了。
“我将驻守于此,守卫你的领土。”塞拉如此回答,“而你族的宝物,将需由你取回。”
瑟兰迪尔静默了半晌,最终同意了。
“带上莱戈拉斯,”塞拉微微一笑,“他是最好的战士,吾王,和你那时一样,勇猛善战。”
精灵王长久地凝视着她,他有很多话想要对她说,可在胸中流转千万遍,最后说出口的,仍然只有一句——
“你会回来的,对吗?”
这句话听着毫无缘由,可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而他所需要的也不过是一个承诺,来自塞拉·荒谷珍贵而永具价值的承诺。
她情不自禁地微微一笑,伸出手,抚摸那张华美傲慢而尽显威严的脸庞,轻声开口。
“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就在于此,我又怎么会舍得离开?”
瑟兰迪尔握住她的手指,轻吻她苍白柔软的指尖,声音低沉而平静。
“等着我,塞拉。”
“我必将归来。”
……
不久后,一场有关财富和权欲的五军之战正式爆发。
在所有人类和矮人的印象中,这个来自幽暗密林的林地国王冷漠傲慢,总是不啻于向别人展示他最大的危险和恶意,他因为矮人曾经的贪婪和背叛而瞧不起这个种族,也对索恩之子索林祖传的龙病有着清晰的认知。可无论他言语举止表现得多么居高临下,冷血贪财,在面对半兽人的进军时,木精灵永远都是冲在最前的那一个。
这一战,损失了不计其数的精灵战士,最终和矮人结成暂时战线,惨胜于半兽人。
他带着剩余的精灵回到了自己的王国。那一天,他去了南方密林,推开了树屋的木门,然而屋内,却空无一人。
他并没有吃惊,也没有失望,只是安静地在这里待了整整一夜。
直到第二天晨光初现,温暖洒落在他面庞之上,瑟兰迪尔睫毛微微一颤,睁开眼,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倚靠在窗旁,对他展露美丽而轻柔的微笑。
瑟兰迪尔一动不动,看着她,很平静地开口。
“回来了。”
对方也笑着回答他,“回来了。”
他顿了半晌,“……莱戈拉斯离开了。”
塞拉看上去并不吃惊,只是望着窗外茂盛的森林,微笑,“长大的飞鸟总有离群的那天……我们应该已经习惯了离别,瑟兰迪尔。”
精灵王缓缓站起身,走到她身旁,然后垂眸,注视着她的侧脸,目光深邃而安静。
“我不会再离开。”他说。
塞拉顿了顿,微笑,“嗯,我知道。”
“我想念你。”他继续说道。
塞拉微微侧过脸,弯起眼睛,唇角笑意愈深,“嗯……我也是。”
……
瑟兰迪尔遵守了他的诺言,从此之后,没有再离开过森林一步。
在魔戒圣战爆发之前,他将此重任交于他的儿子莱戈拉斯·绿叶,护送霍比特人前往末日火山销毁戒指。而他留在宫殿之上,偶尔收到莱戈拉斯的回信,汇报他任务完成的进程。
“他找到了大步佬,阿拉松之子,刚铎后裔。”
“那个霍比特人是比尔博巴金斯的侄子——当初那个霍比特人——我早就该想到这一点!那个关键就是索伦的戒指——”
“还有那个对你不尊的灰袍圣徒,呵——完全可以想象他们的旅途该有多么热闹。”
“他居然和矮人成为了朋友——他真该留在我身边更久一些,好让他看清楚那群背信弃义者的真面目——”
“他们快到了魔多,如今在进入法贡森林的途中,那是一片古老的森林,我相信不会有人比他在那里更游刃有余……”
而当魔戒成功被丢入末日火山下的熔浆中,索伦以及力量在中土上开始崩裂,宛如笼罩在上空的阴云散去,在第一时间,精灵之王就察觉到了这种改变。
没过多久,他就等到了他的子嗣回来,向他告别,和他的矮人好友一同西渡而去。
就如同埃尔隆德所预言过的那样,莱戈拉斯·绿叶,风声一般灵敏,苍鹰那样矫健的密林之子,他终成为中土最骁勇善战的精灵之一。如同他的父亲。
他没有邀请他的父亲一齐西渡。因为他明白,在这里他有更重要的承诺需要兑现,他所要做的事,将比他做过的还要伟大。他的战争,从未停止。
百年后,大部分精灵成功离开中土,前往阿门洲之地。而遥远的密林,巨木上的树屋之中,高傲而威严的林地国王,也终于迎来了旅途的最后一刻。
在他亲眼目睹伴侣死亡之后,极度的悲伤入侵了他的身体,他不再是那个拥有永恒生命的辛达精灵,每一刻他的生命力都在无声无息地流逝,而如今,也是时候离去了。
即便到了这一刻,他看上去仍然年轻,美丽而强大,他注视伴侣的目光深邃宁静,像是苍穹之顶永恒不灭的星光。
“我要走了,塞拉。”他说,朝她伸出了手,“而这一次,是永远。”
银发的邪灵俯下身来注视着端坐的金发精灵,她伸出手,和他五指交握,紧紧交缠。她蓝色的眼睛如晴空明亮,仿佛蕴着晨曦的微光,如此柔和,如此静谧。
她低下头,闭上眼,亲吻他微凉的指尖,微笑在她的唇角蔓延,她的声音轻得如同鬼魂缥缈。
“是的,吾王。”
“而我在这里,送你离开。”
瑟兰迪尔微微扬起头,那一瞬间的神情仿佛又回到了初见的一刻——年轻高傲的王子,勇敢而无畏的姿态,羞涩紧张的告白之语,隐忍失落却强装镇定的笑容,以及他在深夜穿林拂叶如风一般破晓而来,凝视她的目光,是如此深邃永恒,宛如黎明前的静默与黑暗。
原来不知不觉间,时光就如同指缝间的细沙,无声无息地流逝而去。
他的一生也许不够辉煌,不够壮阔,历史上也许永远不会出现他的名字,即便他曾数次阻止堕落力量的入侵,直到最后一刻也将黑暗紧握在手中——而终究,作为中洲最后一位精灵王,他也将在这一片安静而广阔的故土睡去。
可他并没有感到遗憾,相反,他无比平静而满足。
在离去之前,他只有最后一个问题需要得到解答。
瑟兰迪尔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缓,仿佛是在求得一个誓言。
“塞拉·荒谷,”他说,“你的爱情,是否仍然属于我?”
邪灵长久地凝视他深邃的双眼,微微一笑。
“你想听假话,还是真话?”
精灵王握紧她的手指,平静回答,“我选择都听。”
塞拉不禁莞尔一笑,她俯首,亲吻精灵的额心,就像是一直以来所做的那样。
“假话是……是的,吾王,它仍然属于你。”
瑟兰迪尔专注地凝视她,静默不语。
塞拉缓缓睁开眼,微笑。
“而真话是……”
“——瑟兰迪尔,我从不骗人。”
她望着他,弯起眼,“那么你呢,吾王?——你的一切,是否只属于我?”
精灵王微微一笑。
“从始至终,一直如此。”
somuchlove,suchalongtime.
isyou.
alwaysyou.
足够了……这所有的一切,已然足够了。
她就是他的星光,即便伴随着黑夜,却能永恒闪亮。
“记住我,塞拉。”精灵王高傲地宣布,“记得这一切。”
而从今以后,我再也无法困住你。你将从死亡中得到释放。
塞拉握紧他的手掌,笑意温和宁静。
“遵命,吾王。”
他闭上那双盛满了星辰的双眼,平静而含着微笑。
在呼吸停止的刹那,窸窸窣窣无数藤蔓缠绕,缓缓包裹住了整间树屋,将它永远地封存于此,不曾颓败,不曾蒙尘,不曾腐朽。
塞拉站在巨木之下,望着远方的山脉,那里迷雾缭绕不休。
忽然,她就像是听见了什么,微微一顿,然后缓缓转过了头。
在藤蔓缠绕无数的猩红花瓣之间,有一朵洁白无瑕的花朵缓缓盛开,轻风掠过,飘来一阵幽然芬芳。
宛如荒谷之春。
塞拉久久凝视着那朵白花,然后微微一笑,侧过头,注视着森林更远的地方。
远处,有新的黯影正在遥遥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