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chapter 152

“你想表示什么？”当卡西利亚斯推开更衣室大门，将完整记录前一天访谈经过的报纸砸在弗兰面前的时候, 弗兰明白该来的总还是要来的。

卡西利亚斯的语气很冲, 弗兰的反应很平静, 这让同样处在更衣室里的几个人不知道要不要上前劝说一下为好。弗兰低头系好自己的鞋带, 蹬了蹬是否合脚, 才抬头对卡西利亚斯说，“你总有一天会被你的那个女友毁了的。”

弗兰觉得自己说的每一句都没有错, 萨拉·卡波内罗无疑在外面就是毁卡西利亚斯的形象, 他曾经是球队中的圣卡西，如今呢？他为了增加可信度, 又重复了一遍, “你总有一天会被你的那个女友毁了的。”

他其实在采访时说出那一番话的时候就知道跟伊戈尔之间势必要有争吵，因为任何人眼中, 萨拉就是卡西利亚斯在外面的形象。弗兰那时候精神上很疲倦, 似乎只需要维护住皇家马德里表面上的平和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的话不好听, 但事后弗兰也没有后悔。

“我们可以解散后私下里解决这个问题吗？”弗兰询问卡西利亚斯，卡西看了他半晌，“你用的身份不是卡西利亚斯的好友，那我们就只能以队长和副队长的关系来解决。”

听到这里，弗兰扫了一眼更衣室众人示意他们最好快撤, 这可不是什么可看的好戏。他顺带拉了拉莫斯一把, “替我们俩跟教练请个假, 晚一些过去。”不管批不批, 今天两个人是没可能正常跟队训练的了。

几个人出了更衣室，拉莫斯攥了攥门把手发现已经被弗兰从里面反锁了。他看了一眼阿隆索，还是不放心地问道，“不会出事吧？”“看你怎么定义‘出事’了，打起来是不会的。”阿隆索虽然这么说，却还是忧心忡忡地回想刚才两个人说的每句话和其中的语气。

“其实弗兰说的那些话虽然稍微有些过火，”马塞洛小心着措辞，“但伊戈尔不至于会有这么大火气啊？”卡卡轻轻拍了拍马塞洛的后脑勺没有多说，但意思很明显，想不明白就不要多想。

“其实也不一定能吵起来吧。”只是晚出更衣室就赶上这样一波的瓦拉内觉得今天不太顺，他说话也有些不确定，“弗兰应该是，吵不起来的吧？”

c罗没有说话，却已经能发现，似乎大家都默认了伊戈尔压抑了一肚子的火气，都被弗兰昨天的那个导火索引燃了。可伊戈尔的不忿又何止是这一个赛季、又何止是针对这家俱乐部的呢？

更衣室里卡西利亚斯方才还在遏制自己的火气，如今彻底爆发了，“我原来是皇马的守护神，我现在被那个葡萄牙人称为是球队的毒瘤。你还以为支持穆里尼奥能保证俱乐部的安定吗？”

“我并不觉得萨拉·卡波内罗等同于你。”弗兰知道卡西利亚斯有气，他被过多的针对遭到不公平待遇，他也不介意卡西利亚斯跟他争吵，但他也需要阐明自己的看法，“或许你觉得她是在为你发声，但我不觉得她这样盲目敌对穆里尼奥对你有任何好处。在我们被国王杯淘汰、联赛冠军无望、欧冠晋级路岌岌可危的时候。”

“为什么他们都觉得你傻？你明明就很会说话，漂亮话张口就来。”卡西利亚斯见他突然甩过来这么多理由，以及每一次他永远清楚的现状，嘴角挂着一份满含嘲讽的笑摇了摇头，“所有人都觉得你不易，媒体、球迷、更衣室里的大家，何塞叫我给你澄清、劳尔打电话让我关照些你、巴尔达诺走的时候跟我嘱咐你毫无威胁，就连刚才我想塞尔吉奥他们也觉得是我终于忍不住火了，你成为了那个撞在枪口的倒霉鬼。所有人都觉得你不容易。”他说着就好像真的很疑惑地歪头问道，“可你究竟不容易在哪里？你除了把水搅浑，你还干了什么？”

被卡西利亚斯这样问，弗兰自己也一时拿不准是不是这样了。他说的对吗？弗兰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这么做的原因，“伊戈尔，你想要的太多了。”但这句话很显然让卡西利亚斯怒火更窜起一截，“拜托弗兰，我想要的太多了？那你想的要的何止那‘唯一’一个终老皇马？为什么他们都觉得你想要的就少了呢，为什么终老皇马对你来说就很容易呢？你总是什么都怕失去、什么都希望有个十全十美的结局。”

其实弗兰想要的也有很多，就现在讲，能不能真正终老皇马对他来说其实已经没多么重要了，不过人人都以为那是他唯一的梦想。其实卡西利亚斯说得对，弗兰自己也清楚，或许是年轻时候丢的太多了，如今他对于得到的东西总是不舍得失去。队友的敬爱、球迷的喜爱、俱乐部的宠爱、冠军的荣光，他总在最开始的时候以为自己不在意，得到后却又舍不得其脱离自己的手掌。

“所有人都觉得，你的想法、你的决定是为了皇马就是正义的，所有人为你考虑不要被我、被穆里尼奥算计，所有人都觉得你委屈。”卡西利亚斯所说的那个‘委屈’听在弗兰耳朵里都有些刺耳了，他说不好，如果往常的时候他还能调侃一句‘因为你太精明，而聪明人往往更中意傻子’。可这话他此时此刻说不出来，因为两个人都明白，弗兰没表面上那么单蠢，应该说他要精明得多，“可是弗兰，明明我们都在一艘船上、明明我们都承担了那么多责任和受到不少不公平的指责和待遇，凭什么只有你委屈——就因为我想要这个队长的位置？”

弗兰莫名觉得心里一凉，那种令人心慌的凉意渐渐从被细针戳破小孔的心脏一点点渗入，隐隐刺痛又冷进骨子里，他沉默地吞咽了一口，有点儿不自然地握紧了手。伊戈尔·卡西利亚斯藏了这些话多久呢？或者说，多少年呢？可如果说实话他对此毫不知情，恐怕伊戈尔也不会相信的，对吧？

“永远是这样，你在外面说的话、干的事都是真性情，是你性格的体现。只要关于皇马，你根本不会顾虑我在俱乐部、在国家队的问题，你毫不在意，因为那件事对皇马有利。”卡西的语速极快，一句句钻入弗兰的耳朵，“外面因为我当队长有很多争议，谁都知道穆里尼奥偏向你，我盼着你对外声明一句支援我的时候，你在干什么？洛佩斯代替我成为队内门将，他们都在猜测我会丢了位置，阿韦洛亚那家伙公开支持洛佩斯，我盼着你表态声援我的时候，你在干什么？穆里尼奥压了我一场场替补的时候、看台上认为我是叛徒在集体嘘我的时候、国家队里连阿隆索都知道你的射门位置的时候，你又知道我在想什么？”

他看着卡西利亚斯，西班牙人像极了迎战强敌时的最佳状态，心静如水，收放自如，不受干扰，还能稳妥地抹去对手一切可乘之机。他在用抗争的状态面对自己，意识到这一点时弗兰已经茫然地摇了摇头，卡西利亚斯轻笑一声，“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伊戈尔·卡西利亚斯已经是一个你信任的、不需要你援助的人了，并且这些发展对皇马没有影响，所以你并不在意。首先感谢你的信任，我知道这信任来的太不容易了。”

‘太不容易了’被他读的很重，满满的嘲讽气，“但现在不同了，在你看来我该是跟皇马处在对立面吧？”

卡西利亚斯注意到弗兰从自己进入更衣室起从始至终都维持平和的语气，他似乎对一切都很清楚，很清楚电视台那番话会导致什么后果、很清楚自己会来跟他发生冲突，可是他还是那样说了，还是那样做了。

为什么他还是那样做了？卡西利亚斯当然明白，因为弗兰认为自己的做法是为这家俱乐部好的，而对于他或许一切只要是为了这家俱乐部就够了，“当我和皇马处在对立面，你会毫不留情地敌对我，对吗？”

“...你这句话说的好像我昨天的举动是出卖了你似的。”弗兰听到卡西利亚斯这句问话，不，或许卡西利亚斯就是在说‘你会为了皇马毫不留情敌对我’没有疑问。他终于忍不住插话，手指微微一抖，就被卡西利亚斯注意到了。卡西已经不愿意去跟他讨论‘是不是针对卡西’这个问题了，因为如他所想，弗朗西斯科·阿尔瓦雷斯一直就有一个最大的痛点。

想到这里，卡西利亚斯突然好像就没那么生气了，因为在这场争论中他一直胜券在握，“你跟拉莫斯、厄齐尔、阿隆索、c罗、阿韦洛亚等人关系都很好，你跟每个人的相处方式都因人而异各有不同，可是旁人却很难分辨你到底跟这几个人谁更亲近，”卡西利亚斯再了解他不过了，他对每个人都很好，同样的好。有人有困难他会毫不犹豫地伸手帮助，但如果他自己遇到困境，他绝不会跟这些人开口求助。“你这家伙看起来极好相处，其实没几个人能真的被你放进心里去。你是真的没心没肺的人。”

他是真的没心没肺的人，从心底往上泛着几分冷情薄性，温柔也像在隔岸观火，体谅也只会加剧灰心。卡西想着，他本就没自己聪明、没自己有灵性和悟性，唯一胜过自己却也导致最后真正胜过自己的，大概就是他有充足的耐性。他能够心平气和在保证不会引起火灾的情况下注视着蜡烛一根根灭掉，卡西利亚斯做不到。所以卡西利亚斯试图反抗，而弗朗西斯科·阿尔瓦雷斯永远选择服从。

可不就是这样吗？帮助他们、跟他们友善相处，都是因为是皇家马德里的队友，从而成为朋友。当他们从这家俱乐部离开，除了个别人他也不会有太多的伤感忧愁，因为还会有更多人为这家俱乐部前赴后继。

卡西利亚斯其实一直都知道，但他也清楚二十年交情的重要性，深知自己就是那个‘个别人’，那其实原本其余人也就跟他没有太大干系。弗兰没有安全感，一直没有，他觉得不属于他的失去了也没什么可惜，是个彻彻底底的悲观主义者，“你在你自己都没有什么安全感的情况下，仍然想凭空创造一些安全感给别人。这感情太逞强了。很显然弗兰，”卡西利亚斯轻声说着，“我见过的关于你的事太多了，我不信任你给我的那份友谊，虽然它维系了二十年。”而一个人又会有多少个二十年呢？

“不管你信不信，它都还是摆在那里啊。”弗兰终于还是坐不住了，他站起身与卡西利亚斯保持平视，他的眼睛清楚透露着一句话，‘你又见过什么关于我的事呢？’“我什么想法都跟你说了，你如果那么在意外界的说法如果我知道我当然会——”

“我他.妈当然在意！”卡西利亚斯一句怒吼将弗兰剩下的话都扼在了喉中，“我当然在意！我当然在意！1999年我进入一线队，我等了那么多年替补、熬过了一场场快把我自信心和自尊心全部击碎的惨烈比分、陪一线队走了如今这第十四个年头。我换来的是什么？野心勃勃、不忠诚、低迷、毒瘤？他们所有人都说你整颗心都为了这家俱乐部，我是毒瘤，你是忠诚。你敢不敢问问你自己，就现在，问问你自己，你究竟是因为爱这家俱乐部而爱，还是因为你觉得你除了这家俱乐部一无所有，才抓着不放。”

“他们凭什么就以为我对这家俱乐部的爱要比你少得多？就因为你天天把它挂在嘴边、毫不顾忌后果为它说话？”

“不敢。”弗兰语气平静地回答，眼中无悲无喜，其实又开始发呆。他想起博斯克变相拒绝将自己提拔上一线队的那天下午，他自己蹲在树下戳了一下午的蚂蚁，卡西利亚斯呆在他身边看了一下午的蓝天白云。他想，二十年，大概方才的那些话抵消了那一下午的陪同，他还可以当他是那个因为训练扑救而满含眼泪却会因为一颗奶糖心满意足的小胖墩，或者是为每场胜利欢喜拥抱的两个坠在最后的好兄弟。

卡西利亚斯被弗兰这个回答一噎，以为他会有什么后文。弗兰虽然一般碎嘴，偶尔还爱与人硬怼，但他深知有时闭嘴可以省掉很多麻烦，事实上，他其实很懂得克制的道理。他几乎不与熟人有正面的冲突，对方出言刻薄，都尽量维持底线，这不是教养，只是自保。

他对人群始终保有不信任，沉默总能让事情往他希望的发展，反正他自觉‘脸大不怕骂’，很难真正沉浸在某段情愫或情绪中，即便在最开怀或最悲伤时，也有一部分自我剥离出来俯瞰审视他自己，小心啊，别太忘形。

这不是讨好型人格。

纯粹还是为了自保。

见卡西似乎没反应，弗兰开口重复了一遍，还是在回答他‘你敢不敢问问你自己’的问题，“不敢，”他撇了撇眉看着卡西，“因为我——问心有愧啊。”

他压抑在灵魂深处的那些他自己都得过且过从不会深究的想法和挣扎，被卡西利亚斯三言两语挑明陈列在空气中。是的，他问心有愧，他一直知道自己对皇马的钟爱早就不纯粹了，既然如此，他也就不去细想了。

“我一直以为，他们称你铁人是一种赞美，可我突然觉得这是一种事实。你知道我想要说什么对吗？”卡西利亚斯丝毫不觉得他的说法有趣，还觉得怪腔怪调，“都说你是个铁人，可是铁皮人没有心。”

这句话弗兰曾经从齐达内口中听过一次，那次齐达内只是玩笑式转述了这个评价，而这一次则不同。听着这句话从卡西利亚斯口中说出来终归还是不一样的，弗兰心想，他感觉心脏的位置沉甸甸压得喘不上来气，他深呼吸竭力控制，最后只剩下沉重的喘息。

想来这个人生来就少了一颗心，他善良、正直、勇敢、忠诚，你尽可以用一切你能想到的美好的形容词形容他，但他就是没有那颗心。

但这句话从卡西利亚斯口中说出来终归还是不一样的。

更衣室里陷入了漫长的沉默，空气中的水气似乎都凝结成冰，冻结住两个人的喉结让其不能发声、冻结住两个人的躯干让其不能行动，只能苦碍这压抑的窒息感受。过了很久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他看着怒气冲冲的卡西利亚斯还是服软了，“算了吧，我认错了，是我错了。”

其实何必呢，他早就明白了。

你还以为你真的全部是为了皇马吗？弗兰心想，怎么可能呢，我早就不信了，就像你说的，铁皮人没有心。我知道没有皇家马德里我就什么都没有了，才会死抓着它不放啊。

他有狮子缺乏的勇气，也有稻草人渴望的头脑，甚至小女孩儿想回的家乡就在身旁。

大概《绿野仙踪》到他这里就只是少了颗心。

“我还是要说一句吧，”弗兰低下头微抖嘴角，最后抬头时又将自己调整为最擅长的似笑非笑的表情，这本来不是一个与卡西利亚斯相处时他该有的态度，但这时候谁还会在意呢，“我说的话不是对你指手画脚，你希望人们瞻仰你的功绩，就势必会有某个时刻需要容忍人们对你的批评。若批评不自由，则赞美无意义，没有只听取赞美的道理。”

“他们只是习惯了最好的，可是这个世界上永远只有一个最好的。”卡西利亚斯的声音也渐渐低了下来，他其实已经自觉说的话对于弗兰太过于戳痛点，有些后悔，可不知道弗兰是不是故意，在看着他的那个笑容时卡西挂在嘴边的歉意又咽了回去。

弗兰呵了一声，分不清算不算是笑声。他最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拿起水壶准备离开更衣室。他手刚刚握上更衣室的门把手，就听到身后卡西利亚斯幽幽开口，“你总有一天，也会不再是那个最好的。”

拧了几圈把手没有把门打开，弗兰才突然想起自己之前把门锁上了。听到卡西的话没有反驳，但终于吐出了今日针对卡西利亚斯的最恶毒的一句话。

“你们的争斗啊，最后，全是输家。”

1213赛季，皇马最终也还是四大皆空收场。之后穆里尼奥重返切尔西，而伊戈尔从此背上了累累骂名。

至于我，我只想说，年轻人，永远别在人前调侃自己的理想。不管你信不信，你为之付出的一定都比自己想象地多得多。 ——《弗朗西斯科：我只是后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