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第九十五章
话说贾琮一口茶喷上了天,薛蟠还眉飞色舞道:“人都说女大三抱金砖,大两岁也不错。”
贾琮咳嗽了半日,正色道:“薛大哥哥,真的假的?这般要命的事儿你可莫哄我。”
薛蟠贼笑道:“史家姑娘不是挺好么?我妹子素日总说她豪爽大方。”
贾琮翻了个白眼子:“要不你娶走?”
薛蟠这才看出来他是当真不愿意,愈发奇了:“你瞧不上人家哪里?”
贾琮道:“我瞧不上她是老太太选的、不是我选的。”
薛蟠僵了僵,强笑道:“这般大事你哪里能说了算的?”
贾琮哼道:“我可不是宝玉哥哥那般听话性子,老太太在我跟前说了不算。另有,你告诉薛大姐姐,她死心吧,她与宝玉哥哥也成不了的。”
薛蟠本来还笑着打趣他,闻言一怔:“这话怎么说?”
贾琮道:“宝玉哥哥生性干净,如今念书极用功且天资过人,来日在士林混出个头来不难。他既然性子干净,就不喜欢装摸做样的人——别说你妹子不装模作样,她才来我们府里的时候的时候我还小,一瞧她就假的很。不过是有人喜欢看她装、有人不喜欢看她装罢了。宝玉哥哥就是不喜欢看她装的那种。当日二太太看上她,一则是肯装贤良淑德的媳妇儿听婆婆话、纵然给她亏吃她也不会反抗,二来是为了你们家的钱,三则,她那会子也觉得宝玉哥哥没什么出息、捞不着更好的媳妇儿。你等着瞧,一旦宝玉哥哥能中举,这门亲必然就黄了。况且老祖宗是不答应的。”
薛蟠又瞪眼如铜铃一般,半日才说:“她说……你们家老太太不是暗戳戳的应了么?”
贾琮一愣:“不可能!暗戳戳是个什么意思?”
薛蟠支支吾吾扯了半日,原来贾母那日打发鸳鸯去寻宝钗,暗示她设法在贾琮跟前揭出她有将史湘云搭给贾琮之意来,还特提了宝玉在书院极得先生喜爱、读书又上进。宝钗听完自然以为贾母已是应了,羞了半日,方有了今日打发莺儿过来那事。不想贾琮压根没将莺儿放在眼里,只得烦薛蟠再跑一趟。
贾琮稍稍想了想,假笑道:“我说呢,薛姐姐何至于那般不妥帖。只是依然太傻,她这是让老太太当了棒槌使呢。”因正色向薛蟠道,“薛大哥哥,你记性好不好?”
薛蟠挠了挠脑袋,拍胸脯道:“我记性好着呢!是想让我记什么?”
贾琮道:“我方才琢磨了会子老太太的意思,分析给你听,你回去可能转告给薛姨妈并薛姐姐?若你记不住,不如让你家机灵些的小子来帮着记。”
薛蟠急了:“我如何记不住了?你放心,我妹子的事儿必然记得住。有什么话你说!”
贾琮点点头,道:“老太太心知我的事儿她未必能做主、有我爹在呢。史大姑娘之事乃是老太太一厢情愿,我猜大约史家姐姐也不知情,傻子都看得出来她喜欢宝玉哥哥。”
薛蟠惊呼一声:“你小子逗我!宝玉他是个香饽饽么?”
贾琮笑道:“她在老太太、二太太眼里是块宝,故此谁听她二人的,也都觉得他是块宝。史家姐姐并薛姐姐便是如此。”
薛蟠哼道:“我瞧他不过一块石头。”
贾琮道:“他委实是块石头,不过如今开了些窍。接上前头的话,老祖宗见我对姐姐们好,当我与宝玉哥哥一般呢。偏我如今不过一幼儿,幼儿多半懵懂,于情字上极易被人引着走。可惜,”我是个后世来的外挂,“我比寻常幼儿聪慧许多,她寻常手段是不管用的。我性子不好,此事若不成,万一我翻脸怨气自然冲着薛姐姐去的。她不喜欢薛姐姐,也便没什么损失。若成了,也不过薛姐姐白帮她一个忙罢了。她心里宝玉哥哥配公主都配的上,再怎么说宝姐姐也算是商户女。”
薛蟠怒气的灌顶,“咚”的砸桌子道:“商户女怎么了?我妹子比人差么?就那个贾宝玉见人就风流,我家还瞧不上呢。”
贾琮瞥了他一眼:“听闻二婶子借了你们家不少钱,我劝你快些去要,越拖的时日久了越要不回来。莫忘了,纵然这门亲事她肯认,退亲之事一旦闹出来都是女方吃亏。”
薛蟠攥着拳头道:“她个球囊的妇人,哄了老子的钱还想耍老子。老子这就去让她还债。”
贾琮道:“要债之事,但凡莫出人命,还是你出马的好。薛姨妈并薛姐姐都是女人。如今宝玉哥哥前程可待,女人最易让人以未来之美好哄骗了去。你瞧薛姐姐本也是个稳妥之人,今日之事何等不妥?便是她心里盼着婚事能成,脑子一迷糊忘了身份,还以为她当真已经是我嫂子呢,便唐突了。”
薛蟠闻言怔了半日,忽然苦笑道:“罢了,你莫替她打圆场。我妹子平素何等模样,我也不是半分不知道。”
贾琮惊喜道:“哈?你知道?薛大哥哥,我要重新认识你了。”
薛蟠哼道:“你平素一直当我是傻子么?”
贾琮点点头,满面诚实道:“嗯,你和宝玉哥哥乃是大傻子和二傻子,较之寻常人,跟你二人说话尤其费力气。”
薛蟠登时涨红了面皮,又一会儿白一会儿紫,憋了半日才说:“要不是瞧着你小,我揍你!”
贾琮翻了个大白眼:“在我的地盘揍我?你是得多傻。外头都是我的人,都是会打架的。”
薛蟠瞪他道:“难不成你还想寻帮手?哪有这样的好汉!”
贾琮奇道:“你多大我多大?你以大欺小就是好汉了?有位我颇为欣赏的先生说过一句话,遇到麻烦事立时就当找朋友帮忙,这样的人几乎可以做成任何事情。”
薛蟠又瞪了他一眼,忽然笑起来,搭了他的肩膀道:“琮哥儿,我瞧你倒是越瞧越顺眼。你方才说的对,遇见麻烦事要找朋友帮忙,我这会子有麻烦了。”
贾琮瞥了他一眼。
薛蟠正色道:“那日……在冯家,你与蔼云说的话儿,我听见了些子。”
贾琮登时立起眉眼来甩开他的胳膊,怒道:“你偷听!”
薛蟠摆手道:“我不是诚意偷听的,我出来寻他,可巧听见他说,跟我出来也是因为家里艰难……他又说不想哄我的心……”言罢苦着脸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心里委实爱慕他,只差没把心掏出来给他瞧罢了。”
贾琮惊得张大了嘴,半日才说:“近日他的戏迷与蒋玉菡的闹事,该不会是你干的吧。”
薛蟠点点头。
贾琮哼道:“我说么,他家里艰难得都肯卖身了,哪里有钱去请人炒作。”
薛蟠叹道:“他一家子病了四五个,又不肯告诉我,我都瞧的出来他笑不由心。”
贾琮不禁揉了揉脑袋:“原来是你干的……他知道么?”
薛蟠连眼睛都亮了,兴奋道:“他不知道!我都是悄悄做的!”
贾琮瞧了他半日,苦笑道:“这主意本是我替他出的,既然不是他做的,我又是个不爱管闲事的,他怕是都能猜到你头上去。”
薛蟠忙所:“好兄弟,替我出个主意瞒住他,我不想他知道的。”
贾琮无语的瞥着他:“罢了,你这情商急需充值……随便吧。你设法将他捧红了,他得的赏钱自然多起来,家里也好些。”遂想了想,给薛蟠普及了“卖惨”和“炒绯闻”两种后世惯用手段。
前头那种还罢了,听到“炒绯闻”薛蟠立时不干了。“他如今有我呢!还要什么大姑娘小媳妇!”
贾琮撇嘴道:“都告诉你是假的么!大姑娘小媳妇都爱慕他,大姑娘是谁小媳妇是谁都不指明了,放许多虚话出去大伙儿随便猜,猜的人多了,听说过刘霭云三字的人也自然多起来,就会想去听他的戏、看看活人。想听的人多了他自然就火了。”
薛蟠想了半日,耷拉着脸道:“我还是不愿意……”
贾琮挥手哄他:“爱用不用。”
薛蟠叹道:“罢了,我回去琢磨会子。”
贾琮往椅子背一靠:“好走不送!”
薛蟠又打了几句哈哈,才走到门口又回头来,正色问道:“宝玉与我妹子的事……”
贾琮道:“他不念书还有六分可能成,他一念书,半分指望都没了。”
薛蟠沉着脸呆了会子,道:“谢了。”撤身离去。
因贾琮特叮嘱了要债之事莫与薛姨妈宝钗商议,薛蟠没去见宝钗,从梨香院靠宁荣街的门出去,直回了王府。遂将宝钗之事并贾琮的话从头到尾说给了王子腾。
王子腾听罢面黑如铁半日不言语。
薛蟠急了:“舅舅,他说的可对?”
王子腾叹道:“只怕……”
他虽不曾说完,薛蟠已知道了,骂道:“黑了心肝的!我这就要债去!不还钱揍死她!”夺门而出。
王子腾在后头虚喊了两声,喊不住便罢了。
他夫人听说外头有动静,忙出来问何事。王子腾遂含笑又说了一回给她听。他夫人惊道:“老爷怎么不拦下蟠儿!可莫要惹出事来。”
王子腾笑道:“拦他作甚?让他闹去。”他因饮了口茶道,“贾琮肯费那许多口舌跟他说了半日,便是想引得他去闹的。”
王子腾夫人忙问:“莫非你妹子又惹了大房?”
王子腾摆摆手道:“贾琮这小子比琏儿强,是个有造化的。让仁儿得空与他多往来些子。”遂不再多言。
另一头薛蟠一径出门跳上马往荣国府去了,半道上思忖了一路,及到门口还笑嘻嘻赏了小子几两碎银子。到了里头,先使人去喊宝钗,假意哄她母亲身子不爽利,让她快些回去瞧瞧。薛宝钗大惊,急匆匆收拾了包袱出来,薛蟠将她送上马车,道:“我有些旁的事要做,你快些回去瞧母亲。”
宝钗扯住他道:“妈妈病了,哥哥还去哪里?”
薛蟠道:“我有要事。”乃不管不顾的让她快些上车,又悄悄吩咐几个小子,不许太太姑娘再出门来,万事等他回去再说。
眼见宝钗的车去了,薛蟠便不再管三七二十一直往王夫人院子里闯,谁敢拦劈头便是一顿马鞭子。因他本是亲戚家的小爷,也没人当真敢使力气拦他,竟眼睁睁让他闯到了里头。
王夫人吓了一跳:“蟠儿!你这是做什么?”
薛蟠到:“早年姨母借了我家六十七万的银子,如今要过年了,常言道欠债不过年、过年又一年,姨母该还账了。”
王夫人笑道:“这些事我与你母亲自有主意,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莫要多管。”
“啪!”薛蟠一马鞭甩在地下:“姨母还是爽利些还了钱的好,今日我不拿到银子是不会走的。”
众丫头小子都吓得呆了半日,方四散去报信。
另一头,薛蟠前脚一走,贾琮便跑去贾赦院中了。那会子贾赦与欧成正过招呢,贾赦哪里是欧成的对手,让欧成也不知摔倒几回,偏他倒是屡败屡战,不肯服输。
见贾琮进来,欧成笑道:“快些来帮着你老子,他一回都不曾赢过。”
贾琮也不将欧成当外人,一手拉着贾赦的衣襟,撅着嘴气哼哼将贾母的谋算委委屈屈的述了一遍。
欧成知道两家淡了往来乃是史太君之故,早憋了一肚子不痛快。闻听此言立时气得七窍生烟,骂道:“她史家算个什么东西!拿自家兄弟性命换爵位,还谢主隆恩。呸!”
贾琮眼珠子一转,心想,哇,这句话信息量好大啊……
贾赦浑身阴冷,森森笑了几下,忽瞄着贾琮道:“你总不会就这么罢了。”
贾琮道:“故此我怂恿薛大哥哥去闹事要二婶子还钱去了。”
贾赦一愣:“怎么又扯到她头上去了?她还有钱么?”
贾琮嗤道:“她纵还有钱,想来也没几个了。我就不信老祖宗不会替宝玉哥哥还卖身钱。总有几十万两银子,出出气也好。”
欧成因不甚知道这府里之事,茫然道:“三少将军说什么呢?”
贾赦也怔了片刻,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笑毕,贾赦道:“既这么着,咱们是不是快些出去?免得回头蟠儿来了碍手碍脚。”
贾琮抚掌道:“很是很是!还是我爹英明神武,走走咱们去镖局逛逛去!”
他爷俩遂命人快些守着宁荣街两头,若瞧见琏二爷回来了赶紧拦住他,让他暂且莫回府;贾琮又打发人去告诉他的姐姐们,今日没事莫要出院子;贾赦使了两个要紧的心腹往贾琏院中去,再三叮嘱王熙凤老实养胎不许出门。欧成虽不明所以,也跟着他们一道出去。爷仨提了马才出门口,贾赦想了想又觉得不放心,回头喊几个放心的人,只说今儿日子不甚好,让他们死活务必守着琏二奶奶的院门,不论何事都不得放她出去。
王熙凤让此阵仗吓着了,以为贾琮又有什么灵通,吓得不敢下炕。
过了不多时,果然外头有人来回,薛蟠往王夫人屋里大闹去了,要王夫人还欠下的银两。王熙凤闻报愈发不敢乱动了。薛蟠何许人也,那是个呆霸王!他若撒起泼来谁也拦不得,自己肚子里这块命根子可经不得他吓唬。又过了会子,贾母打发鸳鸯急匆匆的来请王熙凤过去。
平儿含泪拉着鸳鸯道:“我们奶奶今儿不大好,从早起就卧在炕上动不得。”因拉她到炕边去瞧。
只见王熙凤未施脂粉,脸儿黄黄的,额头上包着帕子,闭了眼一动不动,肚子拱起高高的,半日才哎呦一声。
鸳鸯急的跌足道:“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