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章
雪停了,地面铺满了厚重的积雪,整个苏府看起来白雪皑皑。
纯白一片的雪地里蓦然出现了一抹明黄的身影,午后的阳光并没有十分温暖,姑娘的脸色冻的惨白,她单薄的身影由远至近款款走来,停在了书房门口。抬手将门推开,老旧的房门被推开的瞬间出现了‘吱呀’一声,在空旷的书房里回荡。
夏微凉几乎是一眼就看见了坐在不远处审批卷宗的苏言,他身上着了一件白色暗纹绸缎锦衣,腰间松松垮垮的勒着一条烫金的带子。屋内烛火明明灭灭,烛火将他的轮廓勾勒的一半阴影一半光明。他缓缓抬起头,波澜不惊的看着她,“有事?”
夏微凉突然有些后悔来找他,她方才明明那么出言无忌,现在对上他沉静的面容之后大脑就像当机了似的想不到要说些什么来挽回局面。
她立在门口,有些拘谨的揪着衣角,细如蚊声,“对不起,苏言,我不应该那样说,我只是当时气得有些口不择言……”
他微微往后仰靠在躺椅上,有意无意的敲着桌子,从容不迫的看着她,“你只需要告诉我,你爱我吗?”
方才的紧张瞬间消失殆尽,夏微凉沉吟不语,对上他的视线她忽然变得有些悲戚。她该怎么告诉她呢,难道告诉他她其实很自私?还是告诉他自己根本不可能留在这里陪他厮磨到老。那既然如此,现在又何苦留下来给他希望呢……她其实心如明镜,她不想走而已。
敲桌子的手停了下来,他站起身,“我知道了。”然后目不斜视的越过她离开。
接下来的几天她都没有再见到苏言,听侍女说他最近总是同一群纨绔子弟流连于灯花酒绿中,总是夜深了才回来,干脆就在书房里睡下了。
“我知道了。”夏微凉头也没抬,平淡的翻着页继续看书。
她承认这些消息让她听着不是滋味,但她被幽禁在这一片府邸里,又能做些什么?
侍女知道她其实无心看书的,她看见夫人的眼睛总时不时的瞟向门口,最后再满是失落的收回视线继续看出——自从他没有再来之后,日子就像忽然变漫长了一样,让侍女们都有种度日如年的急躁,要知道以往老爷总是变着法子逗夫人开心的。
夏微凉身上只披了件薄薄的烫金纹理棉衣,她面对着大门在乌木躺椅上看书,一张粉黛未施的脸被寒风吹得惨白。她头低低的,光泽柔顺的黑发将她半张脸遮住,从侍女这个角度只可以看见她被冻通红的鼻尖。
侍女看的一阵心疼,“眼看又要下雪了,不如我们进屋吧?”
“我没事。”夏微凉缓缓抬起头,朝她轻笑一声,“若你觉得冷就先进去吧。”
“夫人在哪我便在哪。”她执拗的抛下这句话就进屋搬暖炉了。她还记得当时她初来苏府,听侍从们对她说夏微凉有一张美不胜收的脸,她当时还嗤笑一声表示不屑,毕竟在府里有哪个人敢说自家主子的不好?
可当真见到夏微凉的时候她就彻底被颠覆了。夏微凉没有那些矫揉造作的坏毛病,她的脾气很温吞,像个易碎的珍品,让她捧在手心都忍不住小心翼翼起来。可就是这样一个人,踏遍万里山河、救济天下苍生,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坚强的让人心疼。
“不如咱们去找老爷和解吧,兴许他只是想气气夫人而已。”侍女将暖炉安顿好了之后又回到夏微凉身边,顺势拿了件大麾替她披上。
夏微凉将书合起来,轻笑一声,似是嘲讽,“但愿如此。”
侍女还想说什么,门外的侍卫已匆匆进来,附在夏微凉耳畔低语,“夫人,闫公子已经将尸体搬回来了。”
夏微凉点头,将书递给侍女,“你去忙别的吧,这几天不用跟着我了。”等到侍女低低的应了一声之后夏微凉才拉紧了身上的大麾离开。
人们对招魂术的了解几乎是五花八门,更有人以为是一命换一命,其实都只是他们的浮夸猜忌罢了。
人死以后,神魂灵气归于天,精魄形骸归于地。据她所知民间的人有三魂七魄,当人们体内的气数散尽之后,灵魂就会被鬼差带回原来的地方,等待下一次的轮回。他们所谓的死而复生之术,又唤招魂术,而她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将张乐曦的魂魄召唤回来。
说起来容易其实做起来难,她只在数年前看过师父操作,那时候看着一个生命在他的手中重新复苏的时候,她就暗暗发誓以后要将师父的医术如数学尽,她也要做那样优秀的人——尽管这是违背天道常理的。
闫恩怕被别人打扰,于是将张乐曦的尸体放在了后院的小黑屋里,因为她身上的寒气还未退散,一张沉静洁白的脸上竟结了层薄薄的冰霜。她被保存的完好无损,这让夏微凉多少有些惊讶,毕竟这是需要大量的药水来浸泡尸体以免腐烂。
“一命抵一命,我已经准备好了。”只要她能回来,他不惜花费什么代价都觉得值了。
夏微凉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句话是她当时问他的,不禁扑哧一声笑出来,“对不起,那是我骗你的。”她现在才发现闫恩这种执拗着非她不可的性格与苏言格外相似,真不愧是师徒。
“那……”
“最重要的是看一个人的修行程度能否承担那么大的后果,其他并不重要。”其实后果是什么夏微凉自己心里很清楚,当初师父就是不惜救活师母而用了起死回生之术,因此遭了天谴,从此修行散尽,甚至被贬为凡人。反正她迟早都是会回去的,她只是用这种方法将时间提早罢了。
闫恩朝她拱手作揖,一脸的郑重:“如此,便有劳兰小姐了。”
“以后还是叫我微凉吧。”她头也没回,将他隔绝在了小屋外。
屋里死一片的寂静,她抬手将烛火泯灭,从兜里掏出一串银铃戴在手腕,面无表情的对着空气微笑,“咲夜,你出来,我需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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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间的路总是崎岖难行,路上来来往往飘荡着数不尽的孤魂野鬼,这条黄泉路很长很长,路的两旁开满了火红的彼岸花,路的尽头是一条没有尽头的河流,他们称之为忘川河,河的两岸皆有小鬼把关。
这个地方昏暗无日,看着这个阴测测地方,咲夜忍不住哆嗦一下。他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地方,要不是已经答应了微凉姐姐,他可打死也不会来这里。
奈何桥都还没有踏上去,小鬼的刀已经直直的逼了过来,凶神恶煞的瞪着他,“来者何人!不知阴间是禁地吗?”
“我是原万天尊门下的弟子咲夜,奉了玉帝口谕前来拜见地曹秦广王的。”咲夜说的一本正经,眉头倒竖,“耽误了玉帝的正事再给你十条命也不够死,还不快快让开!”
小鬼是新来的当差,见识甚少,哪里经得起这样的呵斥,自然是急急忙忙就让出了一条路。咲夜这才发现坐在不远处呼呼大睡的地曹王,他手里死死的揪着生死薄,身后紧闭着的大门上挂着摇摇欲坠的门牌,写着四个苍劲的大字——阴曹地府。
倒霉的是手还没碰见生死簿,秦广王便悠悠转醒了。他暗叫不好,还没做出动作,身后的大门便咯吱一声缓缓打开,他顺势望去,才发现来人是阎王身边的牛头。他无视了咲夜的存在,径自奔向了呼呼大睡的秦广王,慌里慌张的喊着,“秦广王!大事不妙!原本在十三间的魂魄失踪了!”
魂魄在冥界失踪,这可是大事。秦广王方才还紧闭着的眼睛猛地睁开,对上了那双猩红的眸子,咲夜脸色死一样的惨白,完了完了,这回是彻底没法逃了。
“你是谁?”秦广王无视了牛头直勾勾的望向他。
“我、我……”面对这张面容狰狞的脸,他竟哆嗦的有些说不出话,要知道他的仙术可不够跟秦广王对抗的。
咲夜还没说出个所以然,牛头已经急急忙忙插了嘴:“大王,现在不是管这个的时候了!出大事了!”
“来人,暂且先将他抓起来,这个人我稍后再审问。”秦广王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他,仿佛在说玉帝老头这会儿来了也不可能放你走。
方才被他呵斥住的小鬼立刻扑了上来,气的满脸通红,“娘的,你刚才居然敢骗我!?”咲夜被两个小鬼一左一右的按着动弹不得。秦广王没再看他,自顾自的往门里走,“哪里失踪的,带我去看看。”
咲夜几乎是看准了时机,趁秦广王不备猛地扑向他,小鬼的力气根本没他大,一时竟抓不住他。他顺势按倒了秦广王,一把夺过手中的生死簿开始迅速翻阅。
秦广王显然没有刚才那么淡定了,他气的眉头倒竖,脸涨得通红,“大胆!你可知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见那两个小鬼和牛头要冲上来,他迅速从兜里将金错刀掏出来抵在秦广王脖颈,语气阴冷,“再向前一步,我就杀了他!”那三人哪里还敢乱动,眼下魂魄失踪已然是大事,倘若秦广王再死,阎王怪罪下来的话可真不够他们死十遍。
秦广王想将他推开,脖颈那冰冷的刀片顿时渗出了血丝,他没心思理会,粗着嗓子怒吼:“你这样是泄漏天机你知道吗!?”生死簿记载了所有人的生死,包括还在世的人。上天入地仅此一本,当初阎王交给他的时候千万告诫了这本谁也不能让看的,否则出了事情玉帝追究下来,难逃一死。
“我现在没心情管泄不泄漏,我在找人,找到了我立刻还你。”咲夜漫不经心的翻阅着,眉眼有些嫌弃,这本书也太厚了吧,他要找到何年何月?
不远处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小鬼回头看了一眼腿便软了下来,哭丧着脸,“阎、阎王来了!”
今天真是不走运,咲夜不满的暗嗤一声。他将书立起来,呢喃了一句之后,生死簿就像有了生命似的开始哗啦啦的翻页,最后停在正中央。
“啊,找到了!”咲夜有些欣喜的看着张月曦三个字在面前发光,他伸出细白的手将那三个字抹掉,等那三个字彻底消失了之后他才心满意足的从秦广王身上起来。
后面的大门咯吱一声敞开的更大,数缕幽魂从门里飞身而出。
咲夜拂袖,施施然离开。身后变得一片混乱,留下牛头和几个小鬼脸色煞白,还有阎王的一声怒吼。整个冥界都飘荡着惊恐的声音,“魂魄飞了,它们全跑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