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红鬼 (4)
我讶然,“有内鬼……不是才更应该告诉主人么?”
可是琅琊真人坚定地摇了摇头,也没有说原因。我却一步也卖不动了,某个念头,令我蓦然一个冷战。
“不可能……”
“我也只是猜测……”琅琊真人打断我的话,似乎怕我把那念头说出来一样,“其实从镇命塔被乔嘉树闯入之后,我便觉得不大对劲。上一次我曾与你说过,为了能够掌握镇命塔中的情况,我每日都需要驱动天王宝鉴。然而由于常年下来使用此神镜对我耗损极大,所以每隔十日我便要入定调息一日。其实这不只是因为天王宝鉴消耗真气甚多,其实还与我的体质有关。”
他从袖袋里取出一个药瓶,放在桌上,“我虽然天生根骨绝佳,适合修炼镇守镇命塔的通灵之术,但是由于天生阴脉,气血虚浮,必须要每隔十日服食这长白丸。服食当日必须入定调息,才可另药生效。这件事在我告诉你之前,知道的其实只有三人:掌教、为我定时诊脉开药的雨信(肾虚),以及从小跟在我身边的文修。”
我在脑子里消化着他说的话,“你是说,当时乔嘉树之所以能顺利进入塔中,是有知道你弱点的人特意找了你服药那一天让他入塔?”
“不错,不过还不止如此。当时我们进入塔中你也看见了,前几十层之间的封印都已经被破解。也就是说,在乔嘉树来之前,这个人便已经对镇命塔一点点做过手脚了。而且,所有事必然都是在我服药的时间内完成,不然我一定会察觉到镇命塔中的动静。所以这个人对于我服药的规律必定了如指掌。”
我如堕冰窟,“那么……当时你们为什么不调查……”
“当时我被禁足,掌教应该也做了一番调查,但并没有查到什么。所以我当时想,大概是我多心了。只是这后来一连串的事,让我不得不再次拾起这个念头。”
“或许是九黎探查到了消息呢?并不一定非得是内鬼啊?”
“但是要长时间潜伏在蜀山破解塔中的封印,也是九黎能做到的么?”
“如果九黎用你说的那种画皮术,不就可能了?”
琅琊真人点了点头,“这也确实是一种可能性。我也希望如此。不过,如今听你说怪事连连,却也不得不调查一番。鸦九,你可愿意帮我?”
我喉咙发干,费了好大劲才吐出几个字,“怎么帮?”
……
第二天早上,我抱着一大束玫瑰花儿进了昭华殿。我知道主人每天上午早膳过后会带领众弟子一同在三清大殿清修一个时辰,此时去,碰上的只有两名负责给主人打扫屋子的侍女。在主人身边常年服侍的那个小丫头笑嘻嘻问我是不是跟主人吵架了,这么久也没见我来。我也咧着嘴傻笑,“是啊,这不是赔罪来了。”
“可是掌教要一个时辰后才回来。”
“没事儿,我就把这花和这封道歉信留在屋里,你们别给扔了就行~”
那两个小丫头会心一笑,“放心吧我们会帮你说好话的~”
我抱着花进了屋,找了个花瓶□□去,然后便纵身一跃到横梁上,在屋子的西北角,将琅琊真人给我的那一小块碎镜子放在梁上。
镜子映出整间屋子,包括隔了道帘幕的书房在内。
离开昭华殿后我这心里一直不踏实,回到藏剑阁也一直看着窗外发呆。丹朱叫上了好几个人打算开一局牌九,过来用脚晃晃我的剑架,“睡你麻|痹起来嗨!”
我赶苍蝇一样伸出手啪啪拍他的脸,“滚滚滚老子正在沉思!”
“你一把剑沉思个屁!”丹朱愣是把我的灵体从剑里拉了出来。我没办法,只好变出来几层衣服跟他们来上一局。然而由于心思不在这上面,没多一会儿便输的只剩一件单衣。蛟灵在一旁乐,“鸦九师兄你这是迫不及待要让我们欣赏你的‘胴体’了吗?”
我一张牌甩到他脸上“老子不玩了!”
说完我就往外走。也不管后面此起彼伏的抱怨“怎么说走就走啊?”“输了就不玩,真没劲!”“老大我们让着你还不行嘛~”
我蹲在门口的台阶儿上嗑瓜子,感觉旁边有人坐了下来。
丹朱嫌弃道,“你怎么乱吐瓜子皮,有没有素质啊?”
我示威一样用力从嘴里射出一片瓜子皮到他衣服上。他嫌弃似的赶紧拍掉,“破军!快出来扫地!”
破军不乐意地探出头,“为什么是我?你干嘛不扫?“
丹朱微微侧头,冲他妖娆一笑,“我没你扫的干净嘛~“
破军一听,哦了一声,乖乖拿起扫把扫瓜子皮去了。
破军这样的智商,到底是怎么被主人看上捡回来的呢……
丹朱从我手里抓了几个瓜子磕着,漫不经心似的问,“有心事?”
“没……”
丹朱叹了口气,“我以前跟你说的所有话你都当屁了是吧?”
“……你说什么了……”
“什么才是合格的剑?剑跟人不一样你不要总是以为自己是个人好吗?”丹朱不耐烦地嚷嚷道,“就算主人或者别人拿你当人看你也不能把自己当人看懂吗?当剑只要忠心就好你没事儿琢磨那么多干嘛?”
果然又是他那套为剑之道的说辞……我翻了个白眼,“那要哪一天主人打算把你扔进铸剑炉化了你也要乖乖跳进去吗?”
说完我一愣,他也一愣。
我这样说,不就等于变相承认我在怀疑什么么……
果然,丹朱看我的眼神变了,“鸦九,不论你最近正在调查什么,你得马上停下来。”
我抿着嘴不出声。
“你疯了吗?!竟然怀疑主人!”丹朱看我的样子,好像我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我皱眉,“我没有怀疑主人……只是你不觉得奇怪吗?主人什么时候突破了无相境,为什么最近蜀山出了那么多怪事他却不理会?而且……他对我的态度也变得很奇怪……我只是想弄明白,他到底隐藏了些什么而已。“
丹朱一脸不赞同,“主人也没必要事事都拿出来给人看吧?谁没有点自己的秘密?枉他那么重视你,你竟然这样想他。”
“我也知道我不应该!”丹朱的话字字刺在我心上,我却不想承认,“我只是……”
“只是不甘心他忽然又对你冷淡下来了吗?”丹朱接了我的话,我也没办法反驳。
我承认,我如此积极调查蜀山异动,除了担心蜀山众弟子的安危,还有一层更自私的原因。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如果我能找到主人隐藏的秘密,就能明白他为何会忽然据我千里之外。
“丹朱……”
“嗯?”
“你还记得主人是在哪里捡到你的么?”
丹朱的神色略略柔和下来,笑了笑,“怎么会不记得?其实我在他捡到我之前一百年左右就有灵识了,我当时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存在。我周围是一片漆黑,但十分燥热。然后有一天,忽然有一束光射进那片黑暗,然后我就看见了主人……“说到这里,丹朱眼中缠绕着深深的眷恋,“我还记得,当时主人向我走来的样子,我还以为他是神……”
那种感觉,我想我完全可以体会。就算是六十多年后的今天,我也仍然记得在深海中下降的那一缕圣光有多么令人目眩神迷。
“我记得,主人是从西域那片沙漠里把你带回来的。”
“不错,准确的说,是一座已经被黄沙掩埋几百年的古城废墟。”
我回忆起那个时候,是青丘围剿之后的第二年。主人自从那场大战后便没有再出过远门,只有那次,他自己一个人出去了,并没有带上我。当时的剑侍说,主人去西域拜访楼兰一位朋友,但我还在奇怪,主人什么时候认识楼兰的人了?
现在想来,他或许是故意去寻丹朱的。
也就是自那之后,他每一次离开蜀山,必定都会带回来一把新的剑。丹朱后面是璎珞、白璃,而后是破军、蛟灵等等。也是在那段时间,主人第一次开始冷落我,鲜少再带我出去了。
在那之前,主人只有我一把剑,而且也没有流露出任何对其他剑的兴趣,何以突然开始收藏众多宝剑了?
总觉得,我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丹朱见我陷入沉思,长长呼出一口气,站起身来,似乎打算结束这次短暂的谈话,“今天我们说的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但是我有预感,如果你不收手的话,早晚有一天你会把自己逼入绝境……“
我低头看着地上,一队蚂蚁正在努力地搬运我刚刚吊在地上的瓜子。正在忙忙碌碌勤奋努力的它们不知道,只要我一脚碾下去,它们就会粉身碎骨,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死的。
现在我就有这样一种莫名的惶恐。
入夜后,我借故去流霜殿找花痴喝酒再次离开剑阁,躲入段鲁居住的那死寂的院子。我的动作极轻,就算一只机警的野猫也不可能发现。随意潜入一间屋子,探了探那些熟睡弟子的鼻息。呼吸绵远悠长,这些弟子睡得很死,就算我轻拍他们的脸颊也没有反应。
如果只是一个两个如此也就罢了,好几个屋子,每个屋子里的人都是如此。
这绝对不正常。
正常人就算熟睡,也不至于熟的跟死人一样吧?
最后我来到三进院内,前面就是这间院子中资历最老的段鲁等几位弟子的寝居。当我靠近窗外时,却在里面听到了声息。
“妖皇陛下要我们不要轻举妄动……”
“可是狐王殿下就快到了,难道真的就这么什么也不做?”
“陛下的心思我们哪能猜到,还是暂且听命吧。”
这两道声音,其中之一我能确定就是段鲁,另一人似乎也是个弟子。
这样一来,琅琊真人关于画皮术的猜测便坐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