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三十二章
第二日朝廷休沐, 江寒雪自然来到皇城北郊跟岑羽住一日。
这江大人忙, 是真忙。有时候岑羽甚至觉得江寒雪比那位……咳, 王爷忙多了。至少江寒雪隔个三两日来一趟, 那位王爷却好似日日可见, 原因不明。
岑羽昨晚脑子兴奋太久睡不着觉, 第二天一觉直接睡到了大中午,日上三竿, 太阳晒屁股。
而他醒来的时候发现, 太阳还真是晒着屁股的……那什么, 可能睡觉习惯不好,再加上心里有事, 不自觉这睡姿吧就变了味了。
青蛙睡姿,说起来岑羽自己也无奈,心里头装着事儿就回回如此,什么毛病?
不过这睡姿让他觉得安心倒是真的。
起床的时候不自觉揉了揉肚子,岑羽心下轻叹口气, 就是捂着这个小东西, 垂眼看了看, 也是苦了你了。
“主子,该起了。”大抵听到里间的动静,时温从外间走进来,将床边的帘子一挽, 道, “午膳已备, 江大人在外边等着呢。”
“好,我马上起。”岑羽答应着,麻溜地穿上时温递过来的衣服,一番洗漱就出了房门。
堂屋桌边坐着一人,岑羽远见叫了一声“阿雪”。
只见那人望过来,去了一身官服,换上纱衣蓝衫,头发轻挽,一下子回到了个翩翩书生。
岑羽顿了顿,对这样的江寒雪坐在桌边等他吃饭的场景莫名觉得有几分亲切,也可能是这人让他觉得亲切吧。
“醒啦?”江寒雪看他问。
这么贪睡,岑羽自己都有些看不下去了,点了点头,“嗯。”
“吃吧。”岑羽一坐下,江寒雪就把饭菜往岑羽这边推了推,又问,“这几日朝中事多,两日没过来了,身子可觉得还行?”没等岑羽回答他又问,“这段时日住得还习惯吗?”
听到那句朝中事多,岑羽不由顿了一下。再听到江寒雪后头的关心问候,心下又跟着一暖,道,“一切都挺好的,住得也习惯。你不用太担心。”
“那就好。”江寒雪笑了两声,“你以前总喜欢热闹,在这儿待久了,我还怕你不习惯。”
岑羽道,“不会,清静。”
似是没料到岑羽这一回答,江寒雪脸上的笑容顿了顿,却也只是如蜻蜓点水,转瞬即逝。他伸着筷子夹了块滑嫩的鸡肉放进岑羽碗里,“多吃点。”
岑羽从碗中抬起头来,也给他夹了一筷子,“你也是,处理政务辛苦。”
两人在桌边吃得其乐融融,你侬我侬,却听门外传来一阵动静。岑羽吃饭间抽空看了一眼,却见时温正带着人往屋里边搬什么东西。
岑羽好奇,问,“时温,你做什么?”
时温看到岑羽,两眼乍亮,道,“王妃,您快过来看看这是什么。”
那边江寒雪听到时温对岑羽的称呼,眉头就是一皱,哪知道岑羽却浑不在意,反而一听被撩起了兴致,放下筷子就往门边走了过去。
江寒雪:饭吃得好好的,下人一叫唤,主子就过去,哪有这种道理?
他对凌王本就不满,对凌王府出来的人诸多偏见也就不奇怪。不过这也怪岑羽,来到古代还抱什么自由平等观,手下人什么德行也是给他惯出来的。
至少时温在王府上,是绝对不敢在主子吃饭的时候打扰。明明他是为照顾岑羽而来,不知不觉中,竟也成了岑羽无意中包容他。
岑羽来到时温身边,跟随的人抱着个挺大的东西,那东西用布袋装着,光看这抽象的外表还真猜不着是个甚。
“这是什么?”
时温朝自家主子一笑,接着拆布袋。哪知道这布袋子拆出来,露出铜制一角,接着就是上下两部分锅一样衔接着连在一起的东西,两个锅外都设了……导管?!
这东西不是别的,正是岑羽心心念念的“釜甑”蒸馏器!岑羽虽没见过实物,却从它的外形一眼就判断出来了。
哇,这么个好东西居然意料外落到自己手上,岑羽摩拳擦掌,磨刀霍霍向釜甑。
可……岑羽忽地想到一事,“你不是说这个东西在王府上?”
时温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解释,“今早我与阿茗去早市,路上碰见了王爷……”
岑羽一愣。
时温小心地瞅了眼岑羽的表情,但见岑羽抿了抿唇,却也没说什么不要的话,只道岑羽大概心中有所触动。
哪知道时温心中一块石头才落地,岑羽就向他看来,一张温和的面容此刻却道,“时温,你擅自将我情况跟人汇报,可知罪?”
时温猝不及防被兴师问罪,也是一懵。随即想到自己如此所为的确于王妃……不甚坦诚,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作答。
“王妃……我……”
岑羽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只是将他看着。
时温“我”了半晌也“我”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个行事向来有分寸的身边人自知理亏,一时间说话磕磕巴巴,言之无物。
岑羽摆摆手道,“请罪的话就别说了,只是以后不经我同意,不可擅为。”
得了教训,时温果然整个人都蔫了。
岑羽又道,“不过能得这个釜甑,我该谢你一回。”
时温一愣,精神又是一振。
哪知岑羽眉头又似皱非皱道,“就是方式不可取。”
时温又蔫头耷脑。
“行了,把东西搬到后厨去罢。”岑羽无甚表情地吩咐那抱着这釜甑的家仆,说完回转身,走了两步,唇角却是微微向上一勾。
瞧瞧那小表情,跟着他说的话起起落落,一会给教训,不高兴,一会给句夸,又高兴了。虽说釜甑无意中到手岑羽很高兴,这可省了他不少功夫,但这种吃里扒外的风气可助长不得。
嗯,时温去与人通风报信,就是吃里扒外。
吃里扒外的时温望着王妃懒待搭理他的背影,心里委屈。
用过午膳,岑羽跟江寒雪两人去院子里溜达了两圈,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要说跟江寒雪相处的模式,给岑羽的感觉就是自在,真自在。
他本不是个多说的人,但跟江寒雪在一起,这人稍稍提起一个话头,岑羽都觉得挺有趣。哪怕他不懂的,那也听着,偶尔给个回应,江寒雪自己就能顺其自然地接下去。然后自由拓展、延伸,放飞自我,一品谏官能言善道,学识渊博,东拉西扯,信手拈来,说的是大千世界,头头是道又不失趣味。
树影斑驳,两人不知不觉走到院子外的小路上。岑羽歪着个头想,这人要是放到现代,恐怕都能当大学教授了吧?
什么叫投合,这就是。
听着身边人温温和和的嗓音道出许多新鲜有趣事,走在某条路上,岑羽觉着这场景莫名熟悉。那感觉就像两人小时候约好一起上学去读书一样。
两人走着走着,不知不觉路经一处老宅。岑羽刚开始没注意,直至路过那老宅大门口,脚步声不远不近地传来。
彼时江寒雪正抬手拿掉落在岑羽头上的叶子,岑羽正抬眼看他。
偏在这时,两人莫不及防,听到有个声音怯怯地呼道,“王、王妃……”
岑羽、江寒雪双双看过去,跟来人撞了个脸对脸。
但见老宅门正有二人出双入对,一个淡雅青衫,一个云纹白袍。青衫的那个,岑羽见过的次数拢共加起来一个手指头都不到,但那每次见他时,或多或少总有些惧怕的声音岑羽却印象深刻,不是别人,正是三王爷的侧妃——谢宁音。至于白袍的那个,可不就是这个危宅的主人——傅舜华?
岑羽张了张嘴,一时无言。
江寒雪回过神来,看了看对面的二人一眼,接着一把抓住岑羽垂在身旁的手,握进手心。
岑羽一愣,侧头看江寒雪。
只见江寒雪微笑着朝他看一眼,接着面无表情地望向对面。那眼神格外刚毅,隐隐之中还含着两三分的挑衅之意,端的是火药味十足。
谢宁音一双秀目自然也看见了那两人明目张胆牵手的场面,不由微微愣神。
傅舜华不为所动地盯着对面,“你先回去。”
他看的方向是岑羽,岑羽只道这句话是对他说的,说不上认清什么,失落什么,他与傅舜华之间本来也不存在什么超过责任以外的情感。他一直都清楚,傅舜华愿意出手帮他,不管他是需要不需要,这人大概都是为了补偿。
但岑羽从来不需要什么补偿。
岑羽看了看江寒雪道,“我们走……”
“是,王爷。”
异口同时出声。
岑羽微怔,只见谢宁音向傅舜华低眉垂首道,“王爷这段时日,可要记得保重身体。”语含不舍与关切,体贴入微,真心实意。
谢宁音走着,未曾回头。
却听身后传来那道自小仰慕,朝夕惦记着的清冷声音,“两位既然路过,何不进本府喝一杯茶?”
一石巨浪。
谢宁音脚下步子一顿。
江寒雪额头青筋乍起,“傅舜华,你……”
后头的声音再是听不清,谢宁音混混沌沌地上了停在一旁的马车。
一个人在马车上坐下,只见他指间在腰间缀着的宝蓝丝绦上反复摩挲。
“主子主子……”阿悠掀了车帘正要将什么趣事与自家主子汇报,可这帘子一掀,光线乍入,但见一张俊秀容颜面无血色,苍白如雪。
阿悠手中刚摘的野果子落了地,犹如坚利的石块一下下砸到谢宁音心上。
原来那传闻……竟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