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第七十八章
这不是真的呐 说实话, 这段时间以来的王妃, 也就是摔坏了脑子的王妃,时温是挺……虽然这么说不那么厚道,但他是挺喜欢的这傻登登的王妃的。
这人吧, 要么就冷眼旁观,一冷到底, 要么就动了点凡思,什么仁义之心, 恻隐之心,莫名其妙就这么来了。
时温轻叹口气, 路都是自己选的,命里注定, 他从不觉得什么人值得同情值得可怜, 可怜人也必有其可恨之处。只是眼下这局面,王妃不再无理取闹, 傻得还挺可爱……但毕竟骨子里流的还是原来的血, 哪怕摔坏了脑子, 哪怕记忆全失,时温想王妃恐怕都未曾想过与人共侍一夫。
所以才会走?
王妃是真的不记得许多事, 还是真的……装傻?那么装傻又为的什么?冰释前嫌?抑或……从此陌路?
想想岑羽以前对王爷痴情到疯狂的境地, 时温摇了摇头, 这后者, 怕是不可能。
便在这时, 时温忽觉身旁掠来一股清风, 他侧头一看,只见那一身乌衣劲装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身侧。
这人一旦出现,必定是……
时温又抬眼往另外一边看去,只见一身紫蓝锦衣之人跨坐马上,那一顶玉冠在云霞光影下熠熠生辉。
只见傅舜华一拍马背,骏马嘶鸣,转身踏蹄而去。
“走。”
身旁的时恭提醒了一句,时温愣了愣,环在胸前的手还没放下来,时恭就一甩缰绳,马车忽地往前。时温眼疾手快地扶住座下辕木,他在刚才已经被时恭一推坐到上边了。
“去哪?”
风声呼呼,百忙之中,时温还抽空问了一句。
时恭声音平平道,“江大人江府。”
“嗯……”
反应过来,时温一脸见鬼似的地望向旁边人,“什么?!”
日暮时分,光禄大夫江大人府门前立着一匹马,马上坐着一人,那人身后还跟着八个兵将护卫,旁边附带个马车,马车上坐着驱车的时恭和时温。
凌王到江大人府门口已等候多时,一行人就这么等啊等等啊等。等得小孩散学,等得隔壁街小贩收摊归家,等得街头老妇去而复返……
日暮西山,薄霞染天。
江府里说要去禀报江大人的老管家慢慢腾腾着去,气喘吁吁着来,从阶下哼哧哼哧地又爬回阶上,擦了把头上的汗,又捋了捋鬓边乱发,这才对着门口的人道,“王爷……老朽腿脚不便,望王爷多有担待……”
长吁了一口气,又喘匀了匀,江府老管家又道,“江大人今日有要事在身,不便见客,所以……”
所以这是要扫王爷的门,赶王爷的路?
一旁坐在马车边的时温微微一个咋舌,如今大陵朝敢这样待他们王爷的,除了当今圣上,恐怕也就只有这个大陵朝第一谏官江寒雪江大人了吧?
指天骂地,嘻笑怒骂,皆成文章。
这位,可是响当当继承了前丞相那一张杀人于无形的嘴。
既然杀人于无形,想进这位大人的府门,又岂是轻而易举能进得去?
这时却听一旁传来一道冷冰冰的声音,“你告诉江大人,他堂堂一个光禄大夫,虏了王妃。”凤目微凛,“该当何罪!”
时温心下噔得一声,看了看王爷,又看了看时恭,再看了看江府大门,心道难怪难怪。
只见那老管家也是迷迷瞪瞪地看着傅舜华,接着又点头哈腰,毕恭毕敬地返身进府。这次却无须多久,那老管家花白的头发很快重新出现在门口几人的视线里。
只见这小老头回来后一声不吭,看也没再看外面的人一眼,一手扶了半扇门,另一手又扶了半扇门,紧接着砰地一声,江府的大门竟就这么……关上了。
严丝合缝,不见半点儿缝隙。
门口几人面面相觑,时温与时恭面面相觑。就听里头传出一个老者的声音道,“江大人今日不见人,王爷请回吧。”
再看门口骑在高头大马的人物,此时此刻傅舜华脸色已然……黑如锅底。
其余随行人等见了这副场景,差点傻掉下巴。
这么简单粗暴的送客方式,恐怕也就只有江府敢对他们王爷如此了吧……敢不敢再委婉一点?
既然敌人不仁,就休怪敌人的敌人不义。
只见黑色骏马上的锦衣男子直起身来,脚踩马镫,一个借力,就听一阵衣袍翻飞。再看时,那身影已然轻松跃上江府外围的高墙。
傅舜华身后跟着的八个兵士仰着脖子,他们身穿铁甲,自然无法如他们的王爷一般施展身轻如燕的功夫。
时温用胳膊肘碰碰身旁的时恭,只见乌影一闪,浑如鬼魅,紧随在傅舜华身后,光明正大地闯进了江家大门。
大门很快从里头打开,露出时恭那张无甚表情的脸,时温人等一律跟了进去。
紫蓝身影已然步入江府庭院,走在最前头。傅舜华负手于身后,明明私闯民宅,偏给他走出闲庭信步的姿态,仿佛这土这地便是凌王府邸。
这时就听一声冷笑从江府里头传了出来,“凌王殿下真是好兴致,私闯我江某人的府门,可得我江某人一声同意?”
要说江寒雪可不就是江寒雪?所谓私闯府门,来的人若是凌王殿下,谁人不夹道以迎,求之不得?也就是他江寒雪,嗤之以鼻,视若无物。
两位主子身后各立随从,两主子间隐隐可见剑拔弩张之势。
傅舜华淡淡地看他一眼,开了口,“岑羽呢?”
江寒雪面带疑色,“岑羽?”接着冷笑一声,“岑羽是何人?”
傅舜华面不改色。
只听江寒雪接着道,“我当日去贵府寻找此人,可是听凌王殿下亲口跟我说道‘本王身边没有这个人’,凌王殿下如今却又来找我要这人?”江寒雪眸中笑意一敛,“岂非自相矛盾?”
想到当日凌王府那副盛况,既然已经弃若敝屣,又何苦再留他受罪?江寒雪一向看不明白,这个傅舜华到底是何居心?假如他与幼贤还有半点夫妻情分,就不该是如今这个局面。
他曾为了岑羽一句话给过这人机会,现在看来却是——
一步错,步步错。
岑羽看了看挂在腰间的一株佩兰草,兰草边是郭太医赠予他的药囊,两物皆有香,一物静心一物怡人,两相搭配,相得益彰,煞是好闻。
更衣罢,时温又给岑羽束发戴冠,一顶玉冠定以簪,干净利落,分外清爽。
冠毕,岑羽以为可以了,正想从镜子前站起身,哪知道斜里却伸来一只手,往他脸上轻轻一抹。岑羽微微一诧,只见时温手上拿着个精美小盒,小盒开着,里头竟然装着一盒子……白|粉?
岑羽张了张口,有些莫名,“这又是……做甚?”
时温被岑羽问得也是没头没脑,“傅粉……”
怎的竟连这也记不清?
参与宾客宴饮前,必得先修容傅粉。王妃以前最爱这些个,那时不见王爷,他便时常一个人坐在镜子前画眉。一画便是半天,那时最是安静,倒也令人轻松自在。
按理说忘记什么,也不该忘记这个。
两人静默半晌,岑羽忽然开口问,“你们王爷……也涂?”
他本想开口问“我能不能不涂”,脑子里忽地想到何物,嘴里打了个弯,说出来就换了个问题。
这个问题莫名有吸引力……
想到那张三五不时晃到眼前,明明不高兴却偏偏送上门来的脸,白是白,原谅理科生贫瘠的汉语词汇量,确实是……白啊。
岑羽低头思索,莫非……也是涂出来的?
时温张了张嘴,对于岑羽这个问题,他也未曾仔细思量过。不过应当是不曾……的吧?
男子傅粉施朱,多为妻为妾。不过偶尔也有一家之主好美重姿容的。但将王爷二字与傅粉二字放在一块儿,哪怕是时温都不免觉得有些……不对劲?
二人面面相觑,岑羽一双漆黑杏眼光明坦荡,直勾勾地望着时温,渴望以极地想从他嘴里听出什么答案。
时温与岑羽对视着对视着,一个不小心……扑哧一声。
岑羽最后没傅粉没画眉也没涂唇,就这么一清二白,素面朝天地迈出了王府的大门。
彼时王府大门兵马罗列,兵士铠甲加身,手执枪戟,神情肃穆。
岑羽见这阵仗不由微愣,这时便听身旁的时温恭身附耳道,“王妃,请上马车。”
岑羽略一回神,正对王府大门的一辆马车车帘敞开,岑羽仔细看了看,发现里面还坐着另外一道人影。
彼时那人抬起眼来,凤目飞眉,面如美玉,唇如含丹,风姿特秀,凛凛惊华。一身紫蓝锦袍,一顶白玉冠,与岑羽身上所穿竟是一般无二。
车外之人傻呆呆地望着车上人,惊鸿一瞥,牵起年轮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