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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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杀我吗?”宋绘缓慢却无比坚定地问她。
她面前的人, 是朝堂上大权在握的奕王殿下。掌握这生杀予夺的权力的男子,此刻却问她,是不是要杀他。
这是在奕王府里对她温柔体贴的男人。
这是为她簪木莲花、抚她鬓发的男人。
这是记住她一切喜好、把她捧在手心里的男人。
现在, 他却问她,想杀她吗。
唐画苦笑起来。从一开始,她接近他便是求他一个死。她一直觉得自己爱着沈述, 可是在宋绘死和沈述死这个两难的问题中,她竟然做不出选择了。
还要做选择吗?明明应该选择宋绘死的,可是她却莫名地不敢想象。
宋绘静静地凝视着她, 看着她苦笑的模样,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琉华,沈述对你有什么大恩?”
“没有。”唐画苦涩地摇摇头, “沈述对我并无恩, 这是我欺瞒王爷的话。”
“这样啊。”宋绘讳莫如深, 不置可否, “那琉华为什么一心要救沈述呢?”
唐画沉默了,她抬头仰视着她。
月夜朦胧里, 她看见他那双澄澈的眼。
他的眼,清明、干净, 如琉璃珠华。可是这样一双美丽的眼睛, 却偏偏蕴藏着满满的哀伤。似乎很久远的时空中, 有人便用这样哀伤的目光望着她,一年年,一季季。
她一直觉得,这样的眼神应该是属于穷书生沈述的,并不应该出现在奕王殿下身上。
她本来很想说“因为我爱他”,可是这句话在嘴边徘徊了许久,却始终开不了口。
如此纠结啊。
我微微惆怅,无奈地想,情爱这种事情就是麻烦。还好我不曾动心,这动心之后,情爱两难,倒真真是一件烦人事。
面对这种情况,不知道扶蓁有什么高见呢?我倒是很想听听他的话。可是这家伙,又跑去茶楼酒馆吃东西去了。
正想着,我忽然间问道了一股香气。是烧鸡的香味,里面还混杂这荷叶的清香。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循着香味走了几步,便看见有人一袭白衣,花前月下,手里捧着一只荷包鸡,似笑非笑地把我望着,轻轻地对我道,“未芗可是饿了?”
我心里刚刚涌起来的悲伤在这一刻消失殆尽。我怀着满心满意的愉悦,一把夺过了扶蓁手里的烧鸡,“扶蓁你真好。”我由衷地道。
扶蓁拍拍我的肩,把目光投向唐画和宋绘那里。我一边吃鸡,一边探头看过去。
唐画没有说话,宋绘又接着问她,“琉华喜欢沈述?或者……信儿喜欢孙禹繁?”
唐画没有懂他的后一句话,但是前一句她确是明白的。她最终还是点点头,艰难无比地道,“是。”
她是爱沈述的……如果不爱沈述,她会爱谁?宋绘吗……怎么可以……怎么可能呢?
宋绘在她回答的那一刻,眼底的悲伤似海水般漫天席卷而来。他还是笑,笑得眉眼弯弯,笑得温柔体贴,笑得欢娱之极,却笑得一点也不像阿绘了。
“明明是你亲口许我来世的啊。”宋绘一边笑,一边凝视着唐画,“是你说的啊。”
唐画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却没有说一个字。
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我记得这个暮春的夜晚,宋绘就像一樽沉默的雕塑,一动不动地立在亭中。午夜有点凉,他的衣袍被风吹得翻飞。唐画不知所措地站在他的身后,怔怔地仰头望着月亮。
而我,则一手拿着鸡,一手捧着鸡骨头,狠狠地扯着鸡的肉,吞进了腹中。
扶蓁一脸嫌弃无比,“你是个姑娘家,吃相可以温雅一点吗?”饶是这么说,他却变戏法般又掏出了一个酱鸭腿递给我,“喏。”
我简直热泪盈眶,口齿不清地道,“啊啊啊扶蓁你最好了!”
“知道你不吃素,我专偷荤的。”扶蓁含笑道。
等等,偷?偷是什么鬼?
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扶蓁缓缓展颜一笑,“他们又看不见我,我自然是直接拿了去。”
好像很有道理啊。
第二天,我缩在奕王府某干净处睡回笼觉时,扶蓁忽然把我给叫醒了。
“未芗,醒醒。”
我被他扰了清梦,十分不满,喃喃道,“什么事啊?”
“也没有什么事。”扶蓁悠悠地道,“就是沈述死了。”
“哦。”我应了一声,准备再去睡觉,但脑中轰地炸了起来。
沈述死了?
沈述死了!
唐画的手垂落在地,喃喃地重复道,“执绘……上仙?原来,他是仙啊……我辜负了一个仙人……”
“所以唐画姑娘,忘记一切吧,重新开始你的生活,与执绘上仙无关的生活。”我对唐画道,“这便是执绘上仙的心愿……”
谁知,唐画听见这个,却笑了起来,“心愿啊……他果然恨我。”
一直没有说话的扶蓁却开了口,“我来帮你消除残存的记忆,让你永远忘记。”
唐画还是笑着,笑啊笑,笑得苦涩至极,“永远忘记记忆啊,这是他所希望的吧。那么,我如他所愿。”
她忽然站起了身,脸上的泪痕还未干,“公子给我一天的时间的。另外,唐画想再请公子一件事情。”
“说吧。”扶蓁淡淡地道。
唐画一字一顿,格外坚定地道,“请公子若有机会看见执绘上仙,替唐画转述一句话:唐画如宋绘所愿,永远忘记前世记忆,只求上仙安然顺遂,平安喜乐。”
“好。”他颔首认真地道,“可以。”
于是,唐画起身,一步一步走下楼梯,走得决绝。
她的背挺得直直的,她的头仰得高高的,她走得那么坚定,那样的背影,让我忽然想起一个词语来,“赴死”。
我赶紧摇头,把这个不好的想法给剔除。
唐画走了,我也要回我的家了。我和扶蓁说了告辞,便走上了回家的路。
路过忘川,走过穿巷,看着一路的彼岸花,我有些神游,就在这个时候,忽然看见一个人,哦不,是一只鬼坐在忘川河畔,手里拿着一朵白色的曼陀罗花,低头嗅着花。
我一时间有些好奇,便走了过去,走到这只鬼的身后,细细打量着。
低首嗅花的应该是一个姑娘吧。她穿着简陋粗布衣服,头发很长,垂到腰上,我听见她低低地念道,“庄媗,庄媗。”
这声音听起来怎么像是一个男的声音?
我忍不住道,“嘿,你好呀。”
谁知道,那个人却连头也没有回,便直接起身匆匆忙忙地跑了。
真是一个怪人啊。
正常鬼的反应不是回眸一笑,缓缓地道,“你好呀。”她跑什么跑啊?莫不是觉得我很可怕?
这一跑,倒是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几步走上去,“别跑,站住!”
结果自然是这只鬼跑得越来越快了。
莫非,这是一只胆小鬼?
我如是想着,跟在她的身后。
幽都的晚上没有什么人,是以忘川河边只有我和那只胆小鬼。
胆小鬼听见我追她的脚步声,跑得格外急,而我可是修行多年的老妖精,虽然转移了三次时空有些体力不支,但还是施展了一点点小小的术法,瞬间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她睁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我,而后又扭头往另一个方向跑走了。
而我已经看见了她的模样,应该说,是他。
一个男子,蓝色长衫,模样秀雅。
他似乎很怕我,疯了一般就跑。
为什么一个男人会害怕我?为什么会有人出没在深夜的幽都里?为什么他的反应会那么奇怪?
我直觉这事情一定有问题,遂坚定了我抓住他的决心。
只是我一微微愣神之际,他却不见了,明明前一瞬还跑着,后一瞬却忽然消失不见,并且是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消失的。
我看见他消失的地方,是忘川下游的一处废滩。
废滩上零零散散摆着几个大大的石头。我平时看着倒是觉得没有什么问题,但是现在仔仔细细地一看,忽然发现,这石头有问题啊。
按理来说,这一处废滩并不大,但是石头却格外的大,显得十分不和谐,倒像是从其他的地方搬过来。
最最重要的是,那个奇怪的男鬼,是在接触石头的那一刻忽然消失的。
我走近石头,却觉得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我想起那个男鬼的忽然消失,便静下心,在掌心使力,想要试试看可以以法力进去吗。
当然,事实是,不可以。
我不可以,为什么那个胆小的男鬼可以呢?
我感觉这事情有几分蹊跷。
蹊跷的事情一般要慢慢来破解,于是,我选择回家去。
浓重的黑如水墨,我在黑暗的幽都里面信步缓行,脑中莫名其妙地出现一片深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