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大骨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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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伯狐疑的看了我一眼，转而说道：“姑娘看起来不像是农家女子。”一听这话，我大吃一惊, 怎么可能, 出发之前我是准备好了, 还特意换上了前两天偷来的厨娘女儿的衣服。
说起这事, 我就羞的说不出话来，我也不是想要用“偷”来的, 可是若是亲自去“买”, 厨娘定要将这事告诉大嫂的, 不过之前我曾经送了好几套衣服给厨娘, 因为也算是可以抵过了吧。
老伯可能见我脸色有些惊慌，笑了笑说道：“姑娘，你这披风怕是价值不菲啊，虽然上面的花纹很是朴素清丽，可料子却是极好的。”
“你若是想要安心上路，还是赶快把那披风收起来吧。”
“哦，谢谢老伯。”我赶紧便把身上的披风给收了起来, 幸好现在人还不是太多。我与老毕便在一起等着城门打开, 老伯看起来十分和善便与我攀谈了起来，“小姑娘你应该是第一次出门吧。那可要当心了, 前几年大旱, 不少人活不下去上了山区, 都说久旱必涝, 今年这天气又反复无常，你一个姑娘家孤身一人上路极不安全。”
我又怎么不知，可是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岂肯轻易罢手。这家里叔婶伯娘长辈们无一不夸耀我乖巧懂事，可也只有四叔知道我骨子里却犟的很。那一次与他当面对质也没有流出一滴眼泪来，且三年都不曾搭理过他。
见我不说话，老伯却似是拉起话茬子，只管自己说自己的，“这年头要想安全，还得找镖局啊。镖局里的人多武艺又好，还讲究信字，大家结伴人多势众就安全了许多。”
听到这里，我赶紧问道：“那老伯，这城里，不，附近县城里可又信用好的镖局？”
老伯听到这里就起了劲头儿，“可不是老汉我吹啊，我看城外不远的庄子旁有一家威远镖局就挺好的，是这十里八乡几个县城里最讲究信用的，老汉我的大儿子就在里面做镖头呢。”
看这老伯的得意劲儿，我不禁悟了，原来是给他儿子拉客人呢，我还真以为他看出了什么，担忧不止，原来是虚惊一场。
不过转念想想，这老伯说的也不错。便与他聊了起来，最后他答应我只拉我这一个客人，也不再接收其他客人，等城门一开，我们就出了城。等到城门越来越远，我才放心了许多。应该不会追出来了吧。
也是我遇上了好人，老伯虽然喜欢吹牛，但是人却很热心，一路上不但对我说了好多趣事，还把我安全的送到了威远镖局，又嘱咐他儿子用心做事。刚好，就有镖师押了货物往京城方向去。也是去往京城的人多。
路上听到镖师们谈话，我这才知道，原来我这种属于附带的，不归镖局护卫，老伯的大儿子也只是在路上稍微尽尽心，就能得到一笔不菲的“护送费用”。
其他镖师们也都心照不宣，也只一天一夜的路程，第二天我们便分开了。我要去的是京城附近郊区的一处小村落，我不敢告诉她们我的真实目的地，于是只在去往京城外的官道上便分开了。临走时，我多加了些钱，总共给了老伯大儿子一两银子。
他笑了笑说道：“姑娘放心，我爹也年纪大了，娘又身体不好，押完这趟镖，我攒够了钱，就带爹和娘去京城找个好大夫给娘看病。也是不会回去了。”
听他这样说，我有些惊讶于他的敏感，也许是他押镖多年走南闯北见识广博吧。所以便能一眼看出我一路上的心不在焉和忧心不已来。
这样也能省却好些事，我笑了笑，就准备拿着包袱上路了。他却突然叫住了我，往我怀里塞了一个小瓶子，我看他好些有些不自然微红了脸，有些结巴的说道：“这是镖局里给配的，专治一些外伤，很有效，你一个姑娘家在外也不容易，带上吧，没准就能用上呢。”也许是他绝对这话说的有咒我的嫌疑，有些尴尬的回了押镖队伍。
我把瓶子塞进了袖口里，对着他的方向张了张口，说了一句“谢谢”，我知道他还在偷看我。然后就转身上路了。
我看过陈长贵的亲笔书信，上面写的地址就在京城外的一处山坳下，叫做什么刘家集的地方。之前在官道上，我问过驿站的人，如何去，他收了我的银子，还特意给我用水在桌上为我画了一张简易地图，当然能记得多少就全靠我自己了。毕竟私画地图或者藏有地图都是要被官府怪罪的。
我按着记忆中的路线，很轻松的就找对了路。这都要多亏小时候我背了那么多古诗，连带着记忆力也变得好了很多，看过的东西至少在七八天内是不会忘记的。
那刘家集距离京城也只有半天的脚程，若是架着马车可能也就一个时辰的功夫，我以为我能很快走到，可是没想到刚走了不远，脚后跟就被磨破了，我看了看脚下的粗布鞋，叹了口气，前天我都是坐在镖局拉货的车上，根本没有走多少路。没想到这才刚走了不远就已经这样了。我只好一瘸一拐的走着……
可这天气又越来越热，我除了两个包袱外，（其中一个用来装了披风），还有一点干炊饼，水袋早就空了。可我知道我不能放弃，若是昏倒在了路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来，遇上什么野兽就麻烦了，这里离了官道有些远，也没有什么人家可以歇歇脚。我现在突然有些后悔了，不应该不听驿站的官差的话，选择这条最近的路。
一路上，乱石满地不说，杂草都能将人完全的掩盖了去。时不时还能听到一些奇怪的声响，我是越走越害怕，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往前走。若是往前走，我还有机会在天黑前到了那个村子，可若是转回去，就肯定要露宿野外了，就连驿站也在很远的地方。
起先只是一脚磨破，很快另一只脚也磨破了，我曾坐在路边大石上，搬起看了看，脚掌下面竟然有些地方已经起了水泡。
每走一步都如针扎似的疼，我忽然想起了那个叫做“美人鱼”的故事，小美人鱼为了能够和王子一起跳舞，把鱼尾换做了人腿，可每走一步都如行走在刀刃上。美人鱼是为了心爱之人，可我呢，我是为了什么呢……
我甚至都想要在地上爬过去了，可是地面上小石子太多，又太脏，怎么都下不来那个决心。一路走走停停，很快就天黑了，我都快要绝望了，以为自己会被夜里的狼群给叼走吃掉。
不过幸好看到了前面的灯光……
在那院墙外我终于忍不住昏了过去……
“那只梅花簪呢？你穿上这身，再配上那只簪子，真如天仙下凡一般。”
正说着呢，陈玫竟然又来了，她满是戏谑的看着我这身艳丽至极的打扮，刚开口说道，“姐姐，这是找到了什么好姻缘？”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大嫂哈哈笑着打岔过去，我见大嫂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有些疑惑。
不知怎么的，陈玫赶走了大嫂，与我单独在一起，她先是在怀里摸索一番，而后把怀里的小香囊扔给了我，说道：“呐，你写诗的筹资，我见你写的好，特意多给你加了二两，凑够了十两银子的整数。”
“不过，我看你马上就要攀上高枝了，是不会再在乎这点小钱的。”
陈玫脸上无比纠结，停顿了一会儿，我才听她说道：“三好姐姐，你能不能再为我写一首诗。”
“一首就好。”
想起那日的大病，我心有戚戚，这种事以后还是少做的好，于是赶紧拒绝了，“还是不要了，我不会写诗的。”
没想到陈玫却不肯罢休一直缠着我，非要我再写一首小诗来，若是不同意便要把我绣帕子拿外头卖的事情给捅出去，我脸上很是不好看。
陈玫见我脸色难看，也不敢逼得极了，便又讨好道：“三好姐姐，你若是答应的话，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是关于你的，我娘无意中说漏嘴被我听到的。”
陈玫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三好的脸色，她也不想这样做的，实在是柳公子她因那一首诗入了迷，天天守在浮云观不走不说，还一直缠着她问着那首诗的来处，她有心不说，可是柳公子怒了，看样子是想悔婚的节奏，这可吓坏陈玫了。怎么反倒弄巧成拙了呢。
我见到陈玫不住的朝我脸上看，可是也有些奇怪，关于我的会是什么事情。可还是没有答应她，哪知道陈玫竟然怒了，“那你就嫁给那个公公过一辈子算了。”
陈玫怒气冲冲的走了，可她最后一句话却吓坏我了，我赶紧跑到前院想找大嫂问个清楚，可刚到客厅就听到里面有陌生的男音传来，我赶紧躲了起来。
“你们陈家勉勉强强算是能配上我哥哥吧。”
“只是有些事情还是要说清楚的，若是这事成了的话，二话不说你一个校尉的职衔是跑不了的，至于聘礼更不用说。只是我哥哥的书房一定不能进，你们也听到些风声，以前那些女人莫名其妙暴毙的可是不少。说不定还会因此惹怒了我哥哥。”
至于后面的我没有胆子听下去了，也许是我多想了，或是想多了。听到有人的脚步声传来，我赶紧擦了泪水，顺着门廊拐了个弯消失不见了，我没有回屋，而是跑到了后院马厮那儿。有一个驾车的老马夫因为为我赶过两次车子，感觉人和和善。
我找到了他，他正在刷马，我委婉的套问他，今日来的是什么人。他也没有心机告诉我是张家的人。
一听这话，我眼泪忍不住流下来了，因为等到了说亲的年纪时，前两年母亲就托人为我打听过这周边的子弟来，那个时候我们家还算好过，多给了媒婆一些钱，她便说了实话，谁都可以，唯独张家的大儿子不能嫁。他打小就不正常，特别喜欢用鞭子抽人，尤其是女人。前几年嫁过去的人家不少，没一个囫囵出来的，如今光是老丈人都能排一个城了。
最重要的是，听说他不但喜欢打女人，还爱玩男人。可又是家里的长子嫡孙，所以张家一直瞒着这事不断为他物色好姑娘，总想着找一个能管得住他的。
我害怕极了，若是真的话，若是明天张家真的来人……不会的，我不断安慰自己，我是母亲和父亲的嫡亲女儿，哥哥再是不务正业也不会这样对我，父亲再是酗酒，也总归还有那么多田产变卖。至少这一代是不会亡了的。
我立刻去母亲的院子找到母亲，却看到大嫂拿了好多首饰给娘，她笑的合不拢嘴。娘是疼爱我的，我知道，她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等到大嫂离开，我便对娘提起明日会客之事，可她却说，“你一个姑娘家打听那么多做什么。”
“我们女人就应该相夫教子，嫁鸡随鸡，万般无奈也都是命运使然。”
“你若真的成亲了，也只管伺候好公婆相公就好，这家里是不需要你的。”
母亲见我突然就哭了，有些不解的看着我，还十分贴心的把我抱进怀里，“三好，我的傻女儿。你是女人总归要嫁人的，娘怎么能留你在身边一辈子。”
“娘是女人，娘知道，你只要恪守本分，这一生就不会太过艰难。”
“可是为什么大哥能一直陪在娘身边呢。”我突然问道。娘愣了一下，“因为他是男人啊，这家里的男人。”
“那我如果想留在娘身边呢。”我继续问道。
娘却说，“别说胡话，你再嫁不出去，是要送进宗庙里的。我可不想你年纪轻轻就去那里受苦。”
所以，……
娘亲是疼我的，我知道，可她非常懦弱，从不敢大声与父亲说话，现在更不敢和大嫂作对。
父亲是疼爱我的，我知道，可他现在眼里只有酒，再没有其他。
大哥也曾经是疼爱我的，我知道，因为我们一母同胞，乃是这天底下至亲的人。
大嫂其实是刀子嘴豆腐心吧，只是一心钻进了钱眼里，哪怕苛刻了些也不会置我于水火。她是会疼人的，只是我是个外人，她有自己的家，自己的家人，她心疼的永远只有自己的家人。
我不想做个自私的人，不想做个出格的人，不想被人数落，不想背弃家族，不想离开家……
可是，我终究是长大了，那些最璀璨的短暂的闺阁少女生涯早已度过，哪怕只有那短暂的几年。
我想陪在娘身边，哪怕一直听她抱怨，省吃俭用也会给她她想要的。我离不开父亲，他是我幼时的盖世英雄，哪怕现在变成了狗熊，我也依然记得他最英姿勃发的那一刻。
我回了屋子，看着窗外，天下女子千千万……哪怕不想，可我骨子里却自私的很呢，因为我只想要自己幸福快活。
此时极尽快活，哪管她死后洪水滔天。
我不想要一味付出，不想要成全别人……只想自己活得快乐自在，有什么不好。我翻开了手记，从第一页开始默读，“我们生来就是一个人，死后也必定是一人。”
也许从此便堕了魔……
却是自由的魔。
看完整本手记，我用火折子将它点燃了，直到它烧成了粉末，掩埋进泥土里。我把梦娇留给我的东西带好，收拾了一个包袱，直到入夜披了那件披风，隐匿于深夜中，去寻找我的桃花源。
自此，我可能没了家族庇护，将会受尽苦楚。
自此，我抛弃了母亲，丢下了父亲，只剩下了自己。
也许我走不到那里，就会死在途中，我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如何，却只知道，这一刻我是世界上最欢快的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