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二十九章
回了王府, 洛清却没急着回房休息, 而是先陪着康宁长公主回了院子。长公主侧目看了他一眼,见他半垂着眼睑不知在想些什么,知道他是有话同自己说, 正巧她也有些事情要问他, 便有着他送自己回屋。
进门后她才刚一坐下,还没来得及喝口茶, 就见自家孙子朝自己行了一个大礼。
“祖母,今日委屈了您, 是孙儿的不是。”洛清的声音有些低, 他祖母自祖父过身后便极少出门了,可这一两个月里却为了自己的事亲自去了宁国侯府,今日还低声下气地同老夫人赔罪,这一切,皆是他的过错。
康宁长公主微怔了一下,摆手让周遭伺候的人都下去,又亲自扶了他起来, 语带欣慰:“有你这句话, 祖母还有什么可委屈的呢?”怕他再多动作会加重伤势, 便让他在软榻上歇着。
“方才进去, 颜五郎同你说什么了?”她自然不会以为颜五爷送他进去之后迟迟没有出来会是在里面照看他的伤势。
“颜五叔说想要亲自审一审那几个犯人。”洛清并不隐瞒。若不是他抗了二十杖在府中休养了几日, 这几个人他是早就要好好审一审, 当时在内室颜五爷提出要同他一起审问, 他便应承了下来, “祖母,有件往事孙儿想请教您。”
“你说。”
“颜家三爷和四爷的来历究竟是如何?听闻他们是当年老侯爷自外面带回来的?”此事在前世就是一个谜,他祖母虽十分不喜欢那位已经故去多年的宁国侯,却也从没提过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还是上次在宁国侯府回来的马车上,他听康宁长公主骂了几句,才隐约捕捉到了一丝线索。只是他派人去查,查来查去都没能查出个结果。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传言众多,却哪一个都不像是事实。
乍一听到他的问题,康宁长公主不由得沉默了片刻,才道:“是洛炎查到什么了?”这几日他虽然在房里休养,可他的贴身小厮却从没闲着,每日早出晚归,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洛清不置可否:“有些事还需要再确认。”
康宁长公主却没立刻回答他的话,可当他准备放弃这个问题时,她又悠悠地开了口:“此事要从三十多年前北疆大乱说起了。”她目光悠远,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当年北疆大乱,你祖父和颜箬奉旨领兵伐乱,他二人在排兵布阵上都极有天赋,称得上是双剑合璧,不到一年,便镇压了当时作乱的胡寇。当时的胡寇首领战败脱逃,你祖父遭了暗算伤势颇重,便由颜箬带了一队兵马去追。可左等右等,等了足足五日都不曾见到颜箬带兵回来。你祖父便派了当时的副将带兵去寻,领队的人去了整整一日,却只寻到了胡寇首领和颜箬带出去的那队人马的尸首,而颜箬,却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康宁长公主叹了口气:“当时你祖父伤得着实不轻,虽有葛正鹄随军,但北疆之地到底不比京城,药材物资,都不及京中丰富。再加上北疆局势已定,先皇下旨让你祖父班师回朝,所以在寻了三日还没有寻到颜箬的踪迹后,大军便回京了。那个时候的宁国侯府还不如现在干净,颜箬还是宁国侯世子,他生死未卜的消息传回京后,先是当时的宁国侯急气攻心,倒在了病床上,再是他的继妻蠢蠢欲动,妄图让自己的亲生儿子坐上宁国侯世子的位置。安然要接受夫君生死不明的打击,要照顾病重的公公和两个年幼的儿子,还要提防婆婆和小叔,可以说是心力交瘁了,可她却谁也不说,硬是将这些事全都扛了下来。”
“想必当时祖母正忙于照料重伤的祖父,未曾照顾到老夫人的情况?”否则以他祖母和老夫人的交情,又怎么会让老夫人陷入那样的窘境。
“是,当时的广平王府也算不上太平。安然也明白我的处境,对着我是一句话也没有多说,只管叫我放心。”想到当年的事,康宁长公主心里便有些难过,停顿片刻后却又微微笑了起来,“可她安然是谁?哪会轻易向这逆境低头?当时的情况她也无暇同她那位婆婆周旋,便直接递了帖子到了当时的皇后手上,第二日便奉旨进宫了。也不知道她同先皇说了什么,当日先皇便下了旨意,保留颜箬宁国侯世子的身份五年,五年后,若是还没有寻到颜箬,便让他的长子颜睿当那宁国侯世子。旨意一出,安然打着学武的旗号,将两个儿子送去了娘家。”
“宁国侯夫人就是手再长,也伸不到镇南王府里。”洛清不由对颜老夫人有几分刮目相看,随即又有些疑惑,“如此说来,老宁国侯许是受伤被人救走了,康复之后不就该回府了?”他猜测道,“莫不是失忆了?”若是伤得重,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康宁长公主却是冷笑一声:“呵,失忆?我倒是盼着他是失忆。他当时重伤,被一个进山采药的农女捡到,带回家中救治,不过一年便好得差不多了。”
“那为何……”他才开口,就被康宁长公主抬手止住了下面的话,“为何?不就是为了那农女悉心照顾了他整整一年,却为此败坏了名节?他宁国侯世子心存感激,伤势稍缓便帮着她照料农活,一来二去,便日、久、生、情了!”她眸中嘲讽之意更重,“京中有人惦记着他的世子之位,他却早就不想做那世子,上了战场连死都不怕的人,却害怕担负一个家族的重担,这一场重伤,一位农女,却是真的如了他的意。他以为安然有嫡子傍身,即便自己不回去也能立足于侯府,便化了姓名,编了身份,在那村子里娶了农女为妻,想自此过完余生,却不曾想家中的妻儿正处于如何的境地!”话音未落,却岔了口气,不住地咳了起来。
见康宁长公主越说越激动,洛清顾不得背上的伤,急忙坐过去帮她顺气:“祖母,罢了,孙儿已能猜想到后续的发展了,您不必再说了。”他的冒失已经害得颜菀大病一场,若是又害祖母生病,那他还不如不要这场重生。
康宁长公主却是摇了摇头,这件事已在她心中压了二十多年,现在让她能说出来也好:“无碍的。”她顺了气,目光也重复清明了,继续开口说道,“他在那个村庄一呆就是四年,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他还是被你祖父派下去的人给发现了踪迹。当时还是我非要你祖父派人去寻,若是早之后后面发生的事情,我倒宁愿五年之期一到,让颜大郎当那宁国侯世子。”康宁长公主苦笑一声,“被人寻到了家里,颜箬自知瞒不过去,便与农女说了实话,谁知那农女也是个有心气的人,嘴上答应要同他回京,当晚却偷偷带了两个孩子跑了。颜箬深谙安然的脾气,农女带着孩子跑了,去接他的人又是你祖父派去的,他便不敢声张,只身跟着众人回了京城。可怜了当时的安然,知道夫君尚活于世,欢喜地同那情窦初开的二八少女一般。”
“谁知颜箬回京后手上又有了可以调用的人,便偷偷派人去寻农女和自己的两个孩子,可他一面惦记着不知所踪的‘妻儿’,一面却还不忘在安然面前演他的深情。他只想着对安然好一些,能让她日后接受自己在外面的‘妻儿’,却不想有了身孕的安然从自己的枕边人口中听到要接另一个女人和他们的孩子进府时,心中会是怎样的绝望。”
饶是洛清都不由得震惊了:“您是说,老宁国侯是在老夫人怀有身孕的时候,将此事告知老夫人的?”
康宁长公主冷笑一声,嘲讽道:“他颜箬是多聪明的人啊,时间、人心,都被他算到了。他觉得安然腹中有子,对流落在外的两个孩子定会有慈爱之心,却不曾想当时的安然已近临盆,受不得刺激。”她有些沉痛地合了双眼,“安然当晚便难产了,所幸孩子足月,她底子又好,若是换了寻常女子,指不定就熬不过去了。当年稳婆同我说这话时,我真真是恨不得一剑杀了颜箬。而那位已情根深种的宁国侯世子,却在安然刚出月子的时候,再次跪求她答应接那母子三人回府。”
“老侯爷算对了,老夫人同意让他们母子进府了。”洛清沉吟道,却忽然心中一动,“可那位农女,在进府前就死了。”
“是,因为安然难产后,我请她喝了杯茶。”康宁长公主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神色淡然,“我知道她同安然一样,是个可怜的女子,但是,她不能进宁国侯府。”
“祖母怎么知道她会选择自缢?”
康宁长公主微微地笑了起来,笑容悠长又苍凉:“为了她的两个孩子,她自然会去死。”
洛清微垂了眼睑。
老宁国侯,的确是罪该万死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