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皇子
永嘉二十四年正月廿八, 赐封燕云侯授从二品镇北大将军的钦差队伍终于抵达了朔州。
一同回来的还有奉命回京献俘的魏紫和姚黄。
三年多前鹿邺大捷, 朝廷废除女子禁升令, 擢王徽为冠军校尉的时候,就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张瑾做的钦差,不独宣旨,还帮着万衍递了封密信给王徽,王徽展信之后,就顺势也同这位大太监剖白了心迹, 算是正式把司礼监一脉纳入了自己的人脉之中。
见了面自然又是一番寒暄互捧,王徽早在朔州城里置了自己的产业宅院, 又备下筵席,盛情款待钦差一行人。
眼见魏紫姚黄两人都面带倦色, 心知这俩妹子一个持重一个跳脱,却并不特别擅长和官场中人打交道,此次回京献俘必然也是累着了,索性就吩咐她们下去歇息,不必赴宴。
两人如蒙大赦, 行过礼就匆匆退下去了。
钦差队伍人数虽不少, 但够格去做燕云侯座上宾的却也不过数十人,王徽安排了八桌酒席, 满打满算也是够了的, 眼见酒过三巡, 众宾吃得畅快, 她就把云绿、濮阳荑、曹鸣几个圆滑的拉过来, 低声吩咐仔细招待,而后看了张瑾一眼,就告个罪离了花厅。
张瑾自然是人精,眼见王徽离席,当下也不露声色,又同旁人谈笑片刻,这才借口更衣出了花厅。
王徽就站在后门外头的庑廊下,望着廊外松树梢头的积雪出神。
张瑾就缓步走过去,在王徽身后半步的位置站定,并不敢与她并肩。
“这北地到底是比南边冷些,展眼都要二月二了,雪还不化。”一阵寒风吹过,秉笔太监缩了缩脖子,忍不住说了一句,一面紧一紧身上的紫貂大氅,袖里还要揣个手炉。
再转眼看看身边的燕云侯,却见她只穿了件石青地的哆罗呢灰鼠箭袖,料子薄,色也冷,唯一看着有点暖意的只有领口出来的几撮风毛,就那样单单薄薄地裹在身上,更衬得她身姿如修竹一般挺拔坚韧,仿佛庭中青松不畏寒暑。
她嘴唇微抿,脸庞轮廓在冰雪的映衬下更添冷峻,双手负在身后,右手大拇指上戴了个扳指,不同于金陵权贵们为了彰显富贵戴的那些玉石玛瑙扳指,这一枚却是兽骨所制,黑璋环绕,擦痕斑驳,显然是久经战阵,不知被疾弓利弦打磨过多少次了。
这枚扳指,也是燕云侯通身上下唯一显露出一点锐气锋芒的地方。
而她整个人的气质却是平和的,柔韧疏朗,云淡风轻,好像平静的湖水,又像温润的白玉,若非那枚扳指,还有那挺拔矫健的姿态,旁人是再想不到这位就是屠灭柔然各部、横扫漠北攻破王庭的镇北大将军的。
张瑾在旁看得有点怔愣,心里头一时竟有了点荒谬之感,长年累月在宫中服侍,见惯了阉人和女子,可眼前之人——真的,也是女人吗?
正出神间,却见燕云侯已回过了头来,含了一丝笑意看向他。
张瑾下意识低下头去,连腰身都弯了一弯,竟是不敢同她对视。
就好像……在万岁爷跟前一样。
张公公不免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王徽自然把他的反应全看在眼里,约略也能猜到一些,不由加深笑意,温言道:“公公不常到北边来,不习惯这寒凉气候也是有的。”
张瑾闻弦歌而知雅意,眼珠一转,立马奉承道:“以往咱们不能北上,那全是因为鞑子占了咱们的疆土,可侯爷用兵如神,威震漠北,把鞑子赶回了老家,连王庭都是大楚的地盘了,日后北上南下,自然再无妨碍。”
王徽看他一眼,微微皱了眉头,“……身边人惯来叫我‘将军’,公公也这样称呼便是,切莫见外。”
这话说得委婉,张瑾却听得一惊,一时后背出了一层白毛汗,连忙长揖到地,口中连连告罪,“将军说的是,将军说的是,是奴才错了,奴才一时猪油蒙了心,将军勿怪,勿怪啊……”
本来也是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秉笔大太监,除去永嘉帝、皇贵妃、孔全禄这些人,再不用看人脸色的人物,眼下站在燕云侯跟前,到底还是经不住,一时说溜了嘴,“奴才”两字也冒出来了。
然而张瑾却一点都没觉出来,还一径在心中后怕,眼前这位可是如假包换的女儿身,便算封了一等侯,也不能冒冒失失张口就叫“侯爷”呀,幸好这位是个宽宏大量的,若是那等小气的,只怕就要恨上他了。
……也难怪到了朔州这几日,还从没听见那几位参将叫过“侯爷”呢。
此次百年大捷,对于功臣们,永嘉帝自也不会吝啬,除去王徽自己的从二品镇北大将军和燕云侯的爵位,她身边的副将们也是人人都有提拔,七位武将一同擢升从三品参将,这只是职衔上的提升,并无封号,至于具体职司工作,那当然还是由顶头上司王徽来指定分派。
而云绿、王鸢和李谧三位文官,也各领了从三品的卫指挥同知之衔,也不过是个品秩,职责划分还是由王徽统一安排。
眼见张瑾吓得不轻,王徽就连忙把他扶起来,亲切道:“公公切莫如此,可不折杀我了?你我之间,不须拘那些礼。”
张瑾本就是半真半假,一半是吓的一半也是作态,见燕云侯亲手来扶了,这才顺势直起腰来。
“……”
永嘉二十四年正月廿八,赐封燕云侯授从二品镇北大将军的钦差队伍终于抵达了朔州。
一同回来的还有奉命回京献俘的魏紫和姚黄。
三年多前鹿邺大捷,朝廷废除女子禁升令,擢王徽为冠军校尉的时候,就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张瑾做的钦差,不独宣旨,还帮着万衍递了封密信给王徽,王徽展信之后,就顺势也同这位大太监剖白了心迹,算是正式把司礼监一脉纳入了自己的人脉之中。
见了面自然又是一番寒暄互捧,王徽早在朔州城里置了自己的产业宅院,又备下筵席,盛情款待钦差一行人。
眼见魏紫姚黄两人都面带倦色,心知这俩妹子一个持重一个跳脱,却并不特别擅长和官场中人打交道,此次回京献俘必然也是累着了,索性就吩咐她们下去歇息,不必赴宴。
两人如蒙大赦,行过礼就匆匆退下去了。
钦差队伍人数虽不少,但够格去做燕云侯座上宾的却也不过数十人,王徽安排了八桌酒席,满打满算也是够了的,眼见酒过三巡,众宾吃得畅快,她就把云绿、濮阳荑、曹鸣几个圆滑的拉过来,低声吩咐仔细招待,而后看了张瑾一眼,就告个罪离了花厅。
张瑾自然是人精,眼见王徽离席,当下也不露声色,又同旁人谈笑片刻,这才借口更衣出了花厅。
王徽就站在后门外头的庑廊下,望着廊外松树梢头的积雪出神。
张瑾就缓步走过去,在王徽身后半步的位置站定,并不敢与她并肩。
“这北地到底是比南边冷些,展眼都要二月二了,雪还不化。”一阵寒风吹过,秉笔太监缩了缩脖子,忍不住说了一句,一面紧一紧身上的紫貂大氅,袖里还要揣个手炉。
再转眼看看身边的燕云侯,却见她只穿了件石青地的哆罗呢灰鼠箭袖,料子薄,色也冷,唯一看着有点暖意的只有领口出来的几撮风毛,就那样单单薄薄地裹在身上,更衬得她身姿如修竹一般挺拔坚韧,仿佛庭中青松不畏寒暑。
她嘴唇微抿,脸庞轮廓在冰雪的映衬下更添冷峻,双手负在身后,右手大拇指上戴了个扳指,不同于金陵权贵们为了彰显富贵戴的那些玉石玛瑙扳指,这一枚却是兽骨所制,黑璋环绕,擦痕斑驳,显然是久经战阵,不知被疾弓利弦打磨过多少次了。
这枚扳指,也是燕云侯通身上下唯一显露出一点锐气锋芒的地方。
而她整个人的气质却是平和的,柔韧疏朗,云淡风轻,好像平静的湖水,又像温润的白玉,若非那枚扳指,还有那挺拔矫健的姿态,旁人是再想不到这位就是屠灭柔然各部、横扫漠北攻破王庭的镇北大将军的。
张瑾在旁看得有点怔愣,心里头一时竟有了点荒谬之感,长年累月在宫中服侍,见惯了阉人和女子,可眼前之人——真的,也是女人吗?
正出神间,却见燕云侯已回过了头来,含了一丝笑意看向他。
张瑾下意识低下头去,连腰身都弯了一弯,竟是不敢同她对视。
就好像……在万岁爷跟前一样。
张公公不免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王徽自然把他的反应全看在眼里,约略也能猜到一些,不由加深笑意,温言道:“公公不常到北边来,不习惯这寒凉气候也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