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傲娇公主和忠诚侍卫(21)
在很多的情况下, 整个世界的天时地利人和,都是为了男女主搞对象而存在的。
到了驿站, 果然只剩下了一个房间,所以两人不得不住在一块儿。
按说,以男主几次三番夜闯公主寝殿的举动, 花自惜应该对这种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场合习以为然了。但是这一回, 不知为何,她总是觉得不太对味。
也许是因为床不够软吧。
花自惜抱着被子,窝在驿站房间简陋的床上。
抬头看到于泰初有些莫名的目光。
花自惜下意识地抖了抖,指着门口, “你给本宫滚出去!”
“是。”于泰初只好出去, 离开之前带上了门,关门之前偷看了她一眼。
神情中依旧是落寞, 就像是一只向主人撒娇,却被一脚踹翻在地的小狗狗, 为了平息主人的无名火, 于是只好夹着尾巴离开,又可怜又听话。
天哪,她到底是为什么会想起这样一个比喻来?这明明是虐恋男主,是将会把她虐身虐心虐死虐活的存在, 如何能够与纯洁无害的忠犬形象联系起来……
花自惜微微地松了一口气,转念又想:这位侍卫男主和某些强取豪夺系的男主不一样。任何情况下, 她说的话他总是会乖乖遵命, 只除了这一回。要是她从一个外人的眼光看过去, 也会觉得自己这回是在任□□。
说到底,于泰初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对她做出什么太出格的事情,她却总是像防贼一样防着对方。
要说是伤害,他伤害的其实也只是原主罢了。这一次,花自惜的身体里换成了一个妖艳贱货,他甚至还来不及伤害。
花自惜有些疑惑,“系统。我到这里来,究竟是做什么的?”
【“额,主人忘记了吗?那就再说一遍好了。主人的和渣男的契合度达到百分之百以上,在有关人员的要求下,强行加入‘渣男洗白计划’,装载‘晋江虐文系统’,也就是本系统。通过走虐文小白花女主的剧情,由外而內地理解白莲花的要旨,争取早日除去妖艳贱货属性,顺利转型为一朵好清纯毫不做作的白莲花。”】
“那虐文系统提供的任务世界,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存在?”花自惜托着腮帮子。
【“主人是什么意思?”】
“这个世界,是一个由感觉刺激的全息游戏。还是一个真正存在的世界呢?”花自惜问,“我遇见并与之产生交集的人,究竟是真正的人,还是只是一群npc呢?如果我的存在影响了这个游戏中的人或者事物,那么这些影响究竟会不会作用于现实世界呢?还有……”
【“主人,您,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从来没有宿主问过这种问题。”】
小苗在识海中颤抖。
“只是突然感觉到一些荒谬罢了。”花自惜抬起手,捏了捏眉心,“那你先暂时回答我一个简单的问题:所谓的‘原主’,是怎么样的存在?”
【“主人,这个问题的答案很重要吗?”】
“很重要,问题的答案将直接关乎我接下来的做法。”花自惜道。
【“真实与虚幻的界限其实并不那么分明。其实每一本书中都有一个世界,有时候或许不止有一个世界。对于书外的人而言,这个世界当然只是虚构的,但是对于身处书中的人来说。他身边的人和事物,则没有一个不是真实的。就像是主人,您以为‘原来’的那个世界的d星球是真实的,但是在另外一些人的眼中,也许就只是一个故事中的设定一样——一个主人应该知道平行宇宙理论吧?其实书中的世界也不是唯一确定的,就和现实中的宇宙一样,会因为主人公的做出的不同选择,而对接下来的发展产生不同的影响,从而构建产生平行世界。”】
“而原主……”
【“是的,主人应该知道了。在您的到来之前,原主就是她本人,而在您到来之后,原主的身体里就融合了您的意识。但是在另外一个平行的世界里面,原主依旧按照她原本的轨道走下去了。”】
“所以系统提供的虐点概观,也就是根据原主原本的轨道所做的记录了?”花自惜道。
【“是,也不是。”】
“这又怎么说?”花自惜问。
识海里的小苗挺了挺,对于这一切运行背后的远离,不会有人比它更加清楚。
【“所谓的将来,是一种可以预测却也可以改变的东西。不同的人设,会在相同的情况下做出不同的选择,这是预测所本的原理。而虐点概观,就是一份对于将来走势的预测,是一种将近100%的可能性——也就是说,要是主人没有来这里的话,几乎是必定要发生的事情。”】
“‘可能性’,也就是说并没有发生了。”花自惜瘫倒在了床上那个,用力地呼了一口气,“这下我总算是放心了。”
【“诶,主人,您这又是什么意思?”】
小苗迷茫了,不是很理解主人在这种问题上纠结什么。
“如果侍卫男主真的已经对原主做出了像虐点概观上那种残忍的举动,那么就算只是为了我自己的安全,我也要按照他的罪行给予制裁。”花自惜道,“但是,既然只是一种可能性……就像是不能因为一个人有犯罪地可能就把他诉诸法律一样,我也不能因为虐文男主‘可能’要对我虐身虐心而这么早就给他定罪。”
【“主人,我仿佛看到一朵白莲花的绽放!您是心软了吗?”】
小苗开心了起来,叶端通红。
“不是心软,而是摆脱了一种思维定势。进入原主的身体,仿佛自然而言就带着某种要解除她遗憾、完成她愿望的责任。大部分快穿小说不都这么写吗……但既然原主有自己的故事世界,妖艳贱货的世界则是另一个,那么事实上,无论我在这个世界做什么事情,都不可能给活在另外一个世界的原主以任何的幸运或者不幸。”花自惜总结道。
【“主,主人……”】
系统突然就慌了。
“其实,你一直在撒谎吧。”花自惜了然道。
【“人家,人家才没有撒谎呢!主人凭什么这么说?”】
“你告诉我虐恋的剧情,凡是有脑子的人,在面对这么悲惨的命运之后,一定会设法摆脱。要是你真的想要让宿主走小白花女主的剧情,不但不应该告知虐恋的剧情,反而应该加以欺骗,说在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会虐宿主,只有虐文男主是可以信任依赖的。所以你想洗白我,让我变成白莲花不假。但是所谓的‘经历虐文剧情’,却是一场大忽悠。”花自惜了然道,“让我再猜猜吧。你想要我做的,并非是傻白甜系白莲花,而是复仇虐渣系白莲花。”
【“主……主人,明明就是走傻白甜系的白莲花路子的啊……”】
系统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程序运作太快,几乎要烧坏了。
“的确啊,看着傻白甜的白莲花原主,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偏偏要被虐文男主伤害。凡是有一丝丝良心的人,都会自然产生‘为了原主报仇’‘为了原主解除遗憾’这样正义的想法吧。”花自惜道,“以往的魂穿系的穿越者,假借着这些好听的名义,就可以理直气壮地为了原主复仇,她们恐惧的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他们做的任何事,也和原主没有任何关系。但是他们就这样转型成为复仇虐渣系的白莲花,这不是正中了主神的下怀吗?”
【“主人,难道您不同情原主,不痛恨渣男吗?”】
要是这样做的话,就可以顺利地完成任务了。
“为了什么而做,比起做什么更加重要。妖艳贱货可以被玩弄,但是不会屈服于这种无耻的道德绑架之下。”花自惜道,“因为妖艳贱货没有良心;妖艳贱货不会为了不相干的人报仇;妖艳贱货做事,也从来不需要任何好听的名义。”
幼苗在识海中颤抖了一下,身为一个系统,只知道按程序办事。它不能够理解主人这么在乎的东西。
它觉得今天的主人尤其开心,像是摆脱了什么束缚一样。但不知道是为什么?
长期紧张,突然松弛下来的结果是:身上哪哪儿都痛,就连呼吸都痛。
花自惜翻了个身,稍微休息了一会儿,然后爬了起来。
那时候天还没有大亮,花自惜轻手轻脚地下床,走到房门口,将门打开了一道缝隙。看到于泰初靠在门边睡着了,她悄摸着出去,走到了大门口。
“两位小兄弟。”花自惜笑着,对看守驿站的两个士兵说,“你们也许不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但本宫是和亲公主。要是你们收留本宫的事情败露出去,一定会有大-麻烦的。”
守门的两个士兵对视了一眼。
一个打了个哈欠,“我们什么也不知道,昨儿个夜里,也没有遇见过什么人。你说是吧?”
另一个点点头,对花自惜道:“收人钱财,与人消灾。”
给钱的那个人,当然就是花自惜的小舅舅司正青了。
她再一次体会到了何谓“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在古今中外、任何时候、任何地点都有效果。
可惜,这些钱终究不是她的,所以拿这些钱雇来的鬼,自然也不会听她的话。
花自惜后悔没有在身上藏上几百根金条,真是钱到用是方恨少。
“那这样,要是你们把本宫送到狄族人手里的话,岂不是又可以得到一笔钱了?”她只好开始忽悠,“本宫也是关心你们,在驿站守夜,收入并不高,钱总是不够吧。但是逢年过节,父母要孝敬的吧,亲戚要走的吧,媳妇要哄着的吧,孩子要吃好的吧……何必要跟钱过不去呢?就算是国舅爷知道你们拿了两边的赏钱,到时候木已成舟,他也不能够把你们怎么样吧……”
【“主人,男主好感度+1,现有好感度95。”】
某些人的脑回路,实在非常人所能理解。
花自惜浑身都僵硬了,她听到自己的脖子因为缓慢转动发出的咔嚓咔嚓声。然后就看到了于泰初的那张无奈又深情的脸。
他的下巴上有青青的胡茬,眼中布满血丝,俊颜上满是疲惫。料想是一夜没有休息过,刚刚合眼就被她吵醒了。衣服和头发也有一点乱,带着旅途的风霜。
“公……小姐。”于泰初道,“该回房了。再有一个时辰就要启程了,您可以先休息一会儿。”
“好的。”花自惜点了点头,走到了于泰初的前面。
于泰初像是很奇怪她为什么会突然这么听话,疑惑地挠了挠头,便跟了上去。
“本……小姐有点好奇。”花自惜突然回过头来,眼里带着一丝狡黠,踮起脚尖,凑了过去,“嘿嘿,你刚才,究竟是在想什么东西啊?”
究竟是为了什么又涨了好感度,这是一大未解之谜。
“臣是在想,小姐真是关心民间疾苦。”于泰初后退了一步,恍若不经意地避开了她的目光,脸颊微红。
花自惜愣了愣,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看来,她现在在于泰初心里忧国忧民的形象建立得非常牢固的。虽然这是她故意为之,但是被这么当面说出来,还真的有些……
“呵呵,本小姐一向是一个谦逊的人,不要随便把这种话挂在嘴边哦。“花自惜笑弯了眼睛,拍了拍于泰初的肩膀,“只要默默地铭记在心里,书之尺牍,传之后世便可。”
妖艳贱货并不会感觉到不好意思。
于泰初觉得今天的九公主非常不一样,在面对他的时候,少了几分戒备。
他猜,这是因为离开了皇宫,所以不再有身份的顾忌。
而且……
她现在离开了皇宫,也不受狄族控制。
她若不再是公主,他是不是可以奢求着,拥有她。
【“主人,男主好感度+0.5,现有好感度95.5。”】
花自惜:“额……好感来得太突然。”
【“主人,这不是很好吗?您已经消除了对男主的芥蒂,男主对您的好感度越高,您就越是可以顺利地和男主在一起了。”】
“谁说我要和男主在一起?”花自惜对系统的说法嗤之以鼻,“主角是一个世界中的大气运之人,我只是放弃了要和男主为敌的想法。而化解敌人的最好方式,就是和他成为好基友。到时候,什么时候都好商量么。”
【“可是男主的好感度……”】
“我说你一个绿色无害纯天然的幼苗,为什么脑子这么龌龊呢!”花自惜伸出手,在幼苗头顶上戳了戳,“好感度的产生一定是因为爱情这么庸俗的东西吗?不能是因为我很有钱吗?不能因为我的爱国情怀吗?不能是因为他被我的雄辩的口才所折服了吗?”
识海里的幼苗捂着满头的包包,敢怒不敢言。
它不敢告诉主人:虐文系统计算好感度的标准,还真的就是爱情这种庸俗的东西。
草草休整了一夜之后,两人换了马车,便启程了。
驿站中人早就得了司正青的吩咐,因此准备得很周到,虽说马车并没有花自惜来时那般豪华。但是朴素的外表之下,内部确实精致非常,所有她需要的东西,都应有尽有。
花自惜坐在马车里,于泰初则在外头驾车。
行了一日,便到了司正青给他们准备的某个乡间小别墅,门口有僮仆相迎。
于泰初看着那个小门小户的房子,一脸痴汉的表情。
仿佛有粉红色的泡泡在他的头顶盘旋。
他和九公主,要住在一起。
一起住在这里。
……
花自惜十分嫌弃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提着裙摆进去,一进门就开始收拾东西。
小舅舅真的很贴心,房屋的构造和她以前的寝殿差不多,连放东西的位置也一样。花自惜卷了一些制成药丸和一些银票,扎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裹,抬头看见于泰初的惊讶中带着沉痛的双眸。
“公主,要离开吗?”就算是到了现在这个时候,还是要离开他吗?
“不是我要离开,而是我们。”花自惜一脸为了他好的表情,“你有武艺,也有将帅之风。难道甘愿一辈子都窝在这里,做一个乡野村夫吗?你这样对得起你的列祖列宗吗?”
“臣,是个孤儿。”于泰初道。
“额……”花自惜丝毫不尴尬,反而一脸正直地说,“就算是你的列祖列宗答应,天下的万千黎民百姓也不会答应的!有多大的能力,就有多大的责任,于统领应当大展宏图,不应该浪费了自己的才华。”
“在臣的心里,公主更重要。”于泰初坚定地说。
花自惜震惊了。
说好了这个侍卫男主的人设就是能够为了皇帝命令和国家社稷丝毫不顾念儿女私情,一而再再而三地把公主弃诸脑后——花自惜一切说辞的立论都基于此。
为什么……
“你发烧了吗?说什么胡话。”
“臣只是一介凡夫而已。大如国人才辈出,愿意为了陛下尽忠的人也很多,不缺臣一个。但是九公主是唯一的。”于泰初道,“臣只愿这一生保护公主。不做他想。”
先前违背宫规一次一次地闯入公主的闺房,后来又是联合国舅把公主劫走——这些花自惜都可以理解为是一时冲动。
但是现在她给他一个回头是岸、为君尽忠的好机会。为什么,在皇帝和公主之间,他居然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公主。
这个男人,未免也太善变了吧?
要是于泰初能够这样对待原主,这根本就虐不起来啊。
【“说到底,还是好感度不够的问题。如果是原主的话,男主现在的好感度应该不足70,爱得不够,自然不会为了她放弃。”】
幼苗自顾自地解说。
花自惜做了一个深呼吸,眼睛骨碌碌地转了起来。
“殿下,是在关心臣吗?”于泰初突然道,俊颜上一抹羞红。
“当然不是!”花自惜差点炸毛。
为什么要露出这么羞耻的表情,大哥我对你没意思,真的没意思!
做朋友可以,搞对象的话,我更喜欢身娇体软的妹纸。
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保持平静。
“本宫要求你,不——是命令,你把本宫上交给国家吧!”花自惜眨巴眨巴眼。
“为什么?”于泰初忙道,“您都已经离开了,不是吗?”
“本宫毕竟是大如国的公主。”花自惜道,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看向高处远处,眸中仿佛装着星辰大海,“从小衣食,无不出于黎民供养,如何可以将家国等闲弃之?父皇年迈,身为人女自当为他分忧,又如何能够偏安一隅,只顾自己?”
事实上,花自惜从小的开销都是小舅舅一手包办,出之国库的甚少,因而没有“黎民供养”之说;而皇帝原本就不喜她,料想花自惜就算是回去了,在皇帝眼前也只是添堵,因而更是没有“为父解忧”之说。
但是一为“忠”,一为“孝”,这两顶大帽子一扣下来。于泰初就算是愿意为了她放弃功名利禄,又焉能阻止她尽忠、尽孝呢?
花自惜继续凝视着远方,眼中似有无尽的忧思,但却只能化作一声长叹。
于泰初沉默良久,只好说:“臣,会陪着殿下回去的。”
花自惜低下头来,欣慰的眼中莹莹地闪烁着泪光,胸中有千言万语,却只能化作一句:“于统领,您是懂我的。”
“车马劳顿,殿下还是在此处休息一二日吧。莫要伤了身体。”于泰初的目光中掩藏不住的失落。
九公主决绝,若是他不答应让她去,定然也不会改变心志。
此去京都,不知道要遭受多少流言蜚语。
他们之间的距离,也永远不会比现在更近了。
但是她的愿望,他又如何能不遵从?
“臣,臣告退了。”
等到于泰初的身影完全看不见了,花自惜这才揉了揉抬得发僵的脖子,嘴角一抹充满兴味的笑,“我总算是学会了一招: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让对方无话可说。”
【“可是,主人不是已经解除对男主的芥蒂的了吗?为什么还想着要对报复侍卫呢?”】
“说是报复,其实只是练练招罢了。”花自惜道。“曾今的华子兮,最为痛恨那些自以为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就对别人的行为指手画脚的人。他们爱站在道德的高地上吹冷风,那就站去好了,又凭什么来要求别人?就像是虐点改观中的侍卫男主,他愿意忠君爱国那就忠君爱国去吧,为了此牺牲公主,那就很恶劣了。”
【“主人,天哪,您居然对原主产生了这么强大的同理心了吗?看来您洗白有望了!”】
“……所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很快明白了这个道理:面对喜欢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的人,必须以站在更高道德制高点上来进行压制。其余的方法只能够让他们更加坚信自己的正义。”花自惜叹息一声,“可惜太迟了,要是我早些学会这一招数,或许就不会沦落到进入‘渣男洗白计划’这个程度。”
【“主……主主人。”】
“面对忠君爱国的侍卫,我要忠君爱国到让他哭;面对那些白莲花爱好者,我就该白到让他们一想起‘白莲花’这个词,就做噩梦!”
小苗颤抖着。
好可怕啊,主人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可怕啊?
感觉主人非但洗白不了,反而只会被越洗越黑,这该怎么破?
到了京都那天,好巧不巧是上元节。
金吾不禁之夜,街市上火树银花,人声鼎沸。
街道两旁张灯结彩,挂着一排排五彩缤纷,千姿百态的花灯。
灯火映着青年男女的脸,火烛在情人的眼中跳跃。
去年的这个时候,正是原主偷溜出宫来,和于泰初第一次遭遇的那晚。一切的喜乐与悲剧都起源于那一夜,而原主确乎是并没有看到她想看的上元花灯长街,只是带着肩膀上的伤口,还有满怀难言的少女心事,有一丝狼狈地回到了自己的寝殿。
若是那一晚,她没有被拦住,而是顺利地出去了呢?
若是在街上遇见一个温文尔雅的公子,现在一定又是另一番场景。
会否在另一个世界,另外的一个花自惜,正过着平凡而幸福的生活呢?
不过仅仅是一年而已,白云苍狗,物是人非。
花自惜有些恍惚。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花自惜已经下了马车,和于泰初一起走在了灯火辉煌的十里长街。
男女之防在这个狂欢的夜晚暂时失去了它的掌控权,空气中弥漫着荷尔蒙和躁动的气息。
四周都是互相爱慕的青年男女,或者是新婚不久的夫妇,只有他们这一对……主仆。
但是好像,于泰初并不这么想。
这就有点尴尬了。
一个不识趣的老板道:“相公,给您家娘子买个花灯吧?”
花自惜假装听不见,加快了脚步。
然后就听见于泰初在身后的声音,“老板,多少钱?”
“喂!”花自惜回过头去,“我警告你,不许乱说哦!”
于泰初的表情很受伤,“不要了。抱歉,老板。”
花自惜这才满意了,“赶快走吧。今晚找个旅店住下,明早入宫去。”
但是沉浸在恋爱酸腐气息中的群众们,总觉得所有人都应该谈恋爱,总觉得单着是一件伤天害理的事情。
“小姑娘这是害羞了吗?”
“还没成亲呢吧?”
“废话,一看就知道还没有呢!”
“这个年纪的时候,我也臊得慌!”
“小伙子,不要气馁。女孩子说不要的时候,意思其实就是要。”
……
这些人说的话,应该和自己没有关系吧。
花自惜鸵鸟一般地想着。接着一抬头,便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被群众的目光戳成了个筛子。
“当姑娘家说不要的时候,意思其实就是要。”那当姑娘家意思是不要的时候,她该说什么,难道是要吗?况且她的内心其实是个男人啊!
她是真的不要啊!
“于泰初,还不快跟上!”花自惜气鼓鼓地说,捏着拳头以示威胁。
“好。”于泰初怏怏道。
看见这对颜值俱佳的“小情侣”闹着别扭,顿时就群情激昂了。
“兄弟,别这么孬!”
“女人是不能惯着的!”
“夫纲不振啊!”
“上啊,还不快上!”
……
看到于泰初的表情开始动摇了,花自惜扶额,扭头便走。
侍卫男主还算是挺老实的一个孩子,但是她觉得要是再听这些人说下去,就要变坏了。
马车停在附近,花自惜上去之后,便扯上了帘子。
于泰初很快回来了,拿着一个白色莲花形状的花灯,英俊的面庞有些红,塞给她:“殿下,您在我心中就像这朵白莲花一样,好清纯毫不做作。”
要是当时花自惜嘴里有一口茶的话,一定喷了他一脸。
白莲花?
花自惜和白莲花唯一的关系,大概就是互为反义词吧。
“少年人。”花自惜托着腮,眼睛看着帘外灯火之上的夜空,一轮明月朗照,然后她低头,轻轻地叹了一声,对着于泰初道,“究竟要说多少次你才会相信呢,你喜欢的只是假象罢了。要是看到真面目的我,恐怕你要避之不及的。”
“殿下很好,不需要妄自菲薄。”于泰初没有听太明白,“我喜欢的就是殿下高尚的灵魂!”
“高尚的灵魂,啧啧,真是一如既往的庸俗啊——话说,你离开的时候没有带钱,现在买灯用的钱都是我的吧!”花自惜的眼睛突然瞪大了,伸出一只白白的手,在他面前搓了搓手指,“谁允许你用我的钱,买我不喜欢的东西,来膈应我了!”
“不是。”于泰初很无辜的表情,“这是老板送的。他说,看我太可怜了……”
“嗯,的确是可怜哦。”花自惜突然想起来,接着道,“丢了吧,看着碍眼。”
“那,公主喜欢什么?”于泰初问,像是对这个花灯极有执念,“我去老板那里换。”
在大如国的上元夜有赠花灯的习俗,若是一个姑娘接受了一个小伙的花灯,也就意味着也喜欢这个小伙。
这么一想的话,花自惜就更是不能接受了。
“喜欢钱。”花自惜道。
这个时候,远处突然一阵骚动。
“让开让开,闲杂人等退避……”一队全副武装的禁军闯入喧闹的街市,引起了一阵骚动。
上元夜是一场狂欢,官府对于一些孟浪的行为不加管束,但是每一年总是会出现一些意外,或许是人流湍急踩伤了人,或者是两个小伙为一个姑娘打起来了。出现了这种情况的情况,还是要禁军出马抓人。
花自惜和于泰初相视一眼,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路上也并不是没有遇见要抓他们的人,其中一半的人是打劫的山匪,另外一半的人则是奉命而行的官府了。
九公主没有死而是逃了的消息,还是传了出去。
就算是狄族人不追究,大如国也不得不追究。更何况,这两个被追捕的人,居然非但不往偏远的地方逃跑,反而往最繁华的京都方向赶,一路上走官道,住好店,就更是不得不引人注意了。
“殿下,现在该……”于泰初下意识地就要去摸剑,却被她阻止了。
“于统领,真的要为了本宫和官兵动手吗?”花自惜理了理袖子,苍白的脸上是端正而毫无感情的笑。
现在的她,又变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小公主。
于泰初的手顿了顿,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有何不可?”
他原本就不想回来。
若是陛下不顾惜父女亲情,他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也要保护公主。
花自惜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整衣下车,“不必了,本宫既然来了,便早就已经做好了付出代价的准备。”
轻轻叹了一声,“只不过,原本打算主动回去,被抓的话,有些不美观啊……”
那队人马的目标果然就是他们。
“九公主。”禁军的领队道,语气却没有一丝恭敬,看向于泰初的时候,眼中更是充满了嫉恨,“哟,于统领,您也在这儿?”
这位领队已年近不惑之年,要不是于泰初突然擢升,他现在的位置绝对不会只是一个领队,却平白无故被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压了一头,他早有怨言。这回九公主被退婚,身为随队的守卫,于泰初和公主牵扯不清,陛下居然并没有下令处置他,这更是让领队不忿,觉得这个年轻人的运气未免也忒好了些。
听说了花自惜的身份,人群里议论纷纷。
“哟,原来这就是九公主啊!”
“你说什么?去和亲,还被狄族人退了回来!”
“长得挺好看的,怎么就退亲了呢!”
“八成是不检点,你看她和身边那个男的,刚刚一直在一块儿吧。”
“啧啧啧,就连狄族人都不要的女人。”
……
逃婚的消息既然传了出去,赖安为了降低影响,只好宣布是狄族方面宣布退婚,只是嫁妆就不退还了。哪知退婚比起逃婚来,新娘的罪责是少了一分,但是对大如国的颜面却是更大的折损。大如国的百姓自然很快就忘记了,在战败之后,九公主自请和亲,以自己的牺牲来换取和平,却开始嫌弃她丢了大如国的脸,嫌弃她是一个不检点的女人。
虽然于泰初一直不想让她听到这些声音,但是这些话她在沿途的市镇中都听过的。
一传十,十传百,越来越难听。
……
“啧啧啧,公主又如何,还不是被狄人睡过的烂货。”
“还有脸回来!”
“但凡是有点羞耻心的,在就该自尽了。”
……
花自惜的脚步有些虚浮。
体弱多病buff,总是在某些时候格外高效呢,胸腔闷闷的,几乎有种窒息感。
“殿下……”于泰初伸手,想要扶她一把,但是花自惜自己站稳了。
感到很难受吧。
自己牺牲一切想要保护的人,居然反过来这样对她。
凭什么……
于泰初为她感到不值。
他自小师从一个退役的武将,师父告诉他,习武就是为了保家卫国。之后成了一个侍卫,他唯一需要做到的就是遵守皇帝的命令,完成一个武官该做的事情。其余都不是他需要考虑的事情。
他也曾经相信过:所谓的保家卫国应该是在战场厮杀。但在事实上,那些最为强悍的武士,不会被送去守卫边疆,而是被留在皇帝身边,保护皇室一家的安定。
来到京都之后,凭着高超武艺在御前进职。他渐渐相信这是对的,毕竟皇帝是天子。守卫皇宫是比守卫边疆更重要的任务。
他的师兄弟们,则一个一个地在战场上牺牲,甚至没有留下墓碑。
虽有不忍,但他愈发相信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同僚告诉他,在做京官不仅十分安逸,而且比起边防的战士更加有更多出人头地的机会。荣华富贵逐渐地迷糊了他的双眼。只要有更高的权势,更高的地位,他就可以拥有自己想要的东西,拥有自己想要的人。
他是大如国的臣子,忠于皇室,忠于大如国。这些始终没有改变。
可是今天,于泰初第一次想到:究竟值得吗?
她为之牺牲的皇室,对她没有一丝骨肉亲情。
她为之牺牲的百姓,视她为耻辱。
明明是一个那么好的女孩子,明明应该过着幸福而单纯的生活……
她凭什么要承担这么多?
禁军的领队等在一边,享受地看着花自惜的额头上沁满薄汗。人群中越是议论纷纷,他便越是满意,九公主和于统领的绯闻在明天一定会传遍全城。迫于舆论的压力,于泰初的地位一定不保,他也就可以顺利更上一层楼了。
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他便道:“九公主,跟我们回去吧。”
花自惜感觉到身后杀气腾腾,回头安慰道:“于统领,谢谢你护送本宫归来。但要是你因为这件事受到牵连,本宫会很过意不去的——放心吧,本宫毕竟是陛下的亲女,陛下仁慈,必然不会将本宫怎么样的。”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递到了于泰初的手中,一脸讳莫如深,“等本宫离开之后,再打开来看吧。”
又对那位禁军队长说,“于统领和这件事全然没有关系,都是本宫自己的决定。本宫要见父皇,当面向他解释清楚。”
花自惜悠然地走到了那禁军队伍的前列,无端的诽谤,有色的眼光,在她心里就像是不存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