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 27 章
午饭后,童氏便把明氏看中陈秀才,欲与陈家结亲的想法一五一十告知给钟老爷子。钟老爷子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连烟也不抽了,灭掉火星,随手搁在桌上。
“老大媳妇怎么会知道陈秀才,还这般中意?连打听消息都做了,这可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定是早就开始准备。”
童氏一愣,倒没觉得哪里不对:“陈家的消息早就传到村子里,我也有听说,只是没往这方面想。至于老大家的看中陈秀才,这也好理解,亲家亲自确认过,那人确实一表人才,学问也好,不是陈家瞎吹嘘。”
“不,老大家的不会想这么远。这里边肯定还藏着别的事,别是欣丫头插了一杠。”
听到钟老爷子的话,童氏一惊,这事若只是明氏的意愿,那倒无妨,成与不成都没问题。这要是跟大孙女有关,事情就麻烦了。那丫头除了小时候在庆然手上吃过亏,还真没见她受过气。童氏也是此时才回过味来,欣丫头不简单。这么一想,要是拒了明氏,大孙女很有可能闹出幺蛾子。事关姑娘家的事,就没有小事,要是连带着坏了其他丫头的名声,找谁来赔?
童氏越想越恼,钟老爷子看着老伴这样,也不好过,劝慰道:“这不是还没影吗,等下你找老大媳妇先探听探听,她就一根直肠子,你随便一问,就能看出蛛丝马迹。要是此事跟欣丫头无关,不就一切好办?无论是同意还是拒绝,都有很多选择的余地。”
童氏可不想带着一肚子火午休,直接敲门把明氏给叫到上房。
明氏这次办事比较有成算,起先童氏并没有问出什么。后来,她三两句闲谈后,突然冒出一个类似的问题,次数多了,明氏终于露馅,用手捂住嘴,却什么都不能挽回,该说的一句就够了。
“你的打算我知道了,就按着你的意思办,等下就去找秦媒婆说合。”童氏心累,打发人走后直接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好不容易入睡,又到了起床的时候。
钟庆然起来时,便看到童氏憔悴的模样,抓过胳膊一探脉,这才放下心来,肝火有点盛,稍微注意一下就没问题。
“阿奶,你回去休息,剩下的我来弄就可以。”
童氏瞧见三孙子的架势,乐了:“呦,庆然,你啥时候会切脉了,还挺像模像样,要不是奶知道你不会医术,就该被你骗过去。奶还真有些不舒服,那这边交给你,我回屋躺会,等下再过来。”
童氏没有强撑,她这次是真气着了,大孙女都这般大了,禁足之类甭想,一个好好的农家姑娘,小伙伴来找,每次都不让人出去,这不是让人猜疑吗?
控制不了钟欣的行动,那她真想做点什么,钟家还真没办法阻止。算了,成全她,最多家里先垫上钱,明氏别想赖一个子儿。
童氏心里憋着一口气,气哼哼地如此想到。
一般农家谁见过给姑娘陪三十两压箱银的?这要换成是其他几房,童氏还没这么戳心窝,大不了把他们分出去,眼不见为净,关键就在于掏钱的是老大家。他们老两口会一直跟着大房,这不等于变相从他们口袋里掏钱?
钟家好不容易起来,嫁个孙女就要这么流水般花银子,虽然公中最多出个六七两,谁不知道其中的猫腻。开了这个头,那家里以后办喜事,是不是都得想方设法比照大孙女来,从她手中能挖多少是多少?
童氏觉得自己做婆婆做奶奶都太好心了,别看她平时骂起人来毫不嘴软,真动手打人的情况是少之又少,更不用说不把孙女当人看,就连她最看不顺眼的老三媳妇,也没怎么着她,不过是让她多干点活而已。若非如此,她哪里会窝一肚子火没地方撒,还不是顾念着好歹是钟家人,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童氏想七想八,一想到刚落进口袋的银子将插翅飞走,她心里就不舒服,后来想到哪哪都好的三孙子,这才松开眉头沉沉睡去。
钟庆然这段时间也算是练了出来,不说几种做法的红鳌虾,尝着味道还不错,堪比童氏,就说那每一锅少则二三斤,多则四五斤的量,使右臂力量大增,耐力也更佳,和他腿伤刚好时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钟庆然对现状还算满意,如果不往深处想的话。
童氏再次醒来时,天边只剩半个太阳。明氏早就等的不耐烦,亏得钟庆然出门前跟家人交代过,让人别打搅童氏,否则估计她早就上去拍门了。
见到明氏就在上房门前转悠,童氏自是没给好脸色。不过是嫁个孙女而已,竟然要带走钟家大半家底,尽管这些钱多半走的是老大私帐,那也是属于钟家的一份子,一旦亲事成了,钟家家底都给交代了,一想起这个,童氏就肉疼不已。
知晓明氏的心思,童氏也没耽搁,趁着离晚饭还有丁点时间,赶紧带着明氏去秦媒婆那把事给办了。
家里为钟欣的亲事一通忙活,钟欣自己也没闲着。就像童氏会套明氏的话,钟欣也不遑多让,套话技巧更是炉火纯青,拐弯抹角,几句话下来,便将明氏兜了个底朝天。这倒不是明氏真这么弱,不过是对疼爱的大女儿不设防罢了。
见亲事有望,钟欣便歇了原本想把从三弟那硬要来的图样贡献出来的想法。她也是要面子的人,若非为了成全自己,哪里会跟弟弟要东西?
钟庆然还不知道家里银子即将哗啦啦减少,他正坐在牛车上昏昏欲睡。如今钟家虾塘都已挖好,牛车使用频率大为降低,几乎成了钟庆然的专属座驾,这让上面两个哥哥艳羡不已。
简明宇回头看了一眼,又若无其事般别开目光,轻甩鞭子赶着牛车。
快到村口时,钟庆然终于清醒过来,对着前头说道:“明宇,过几天我家要忙,没时间出来卖红鳌虾,你能抽出空闲时间吗?”
简明宇沉吟半晌,才开口说道:“能。”
“那到时候就交给你一个人卖,我大概要负责家里的生意。”
“你就这么放心我?”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跟你合作这么久,至今还没发现你这方面人品有问题,再则出门前称一下重量,就算你想昧,也昧不下几个铜板。”
简明宇没说什么,只是嘴角微扬,眼神更加清亮。
到家后,见到童氏精神奕奕,正在指挥着明氏做这做那,连钟欣也没能逃过。钟庆然眼睛眯了眯,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说道?要不以他奶的性子,对大房还算宽厚,无故不会折腾他们,别说其中褂兴蠼悖饩拖∑媪恕
钟庆然能够自由走动也有一个多月,还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是不是下午童氏脸色不好,跟他娘和大姐有关?
心里边搁着事,晚饭钟庆然就吃得特别快,回房画了幅图才静下心来。
等到院子里只剩点点灯光,钟庆然照例摸黑进了隔壁上房。对于钟老爷子夫妇,钟庆然是有什么就问什么,没必要有所顾忌。
这次童氏倒是沉凝了好一会才捡重点说了一遍。钟庆然有些无奈,他正想方设法赚钱,好将家里几个弟弟都送进学堂,这就来了个扯后腿的。奈何这事他还真插不上手,难道他能劝爷奶不同意?这不是跟他大姐结仇的节奏吗。
大周朝对女子束缚非常大,尽管现代女性也未能争取到真正意义上的平等,却也不是她们能相比的。钟欣一心要往上爬,钟庆然不支持也就罢了,起码不能挡道。
回到房里,钟庆然躺在凉席上,心中算着一笔帐。
家里有多少底子,其他人或许不清楚,钟庆然却是例外,只要他问,钟老爷子夫妇从没瞒过他。一个多月生意做下来,除开头几天之外,其他时候平均一下,一天怎么也能净收半两,加上他近一个月每天贡献一百五十文左右,还有两个哥哥加一起也能有一百来文,家里一个月收益少说也有二十两。
看似不少,奈何钟家底子薄,之前买田花了二十两,办红契交税八钱,还债十两,他买书和染料纸笔花了二两多,再加上一些杂七杂八的支出,家里存银撑死了也就四十两上下。明年小叔要去府城参加院试,需要留出一笔钱,再刨去大姐那十五两左右的开支,钟家又一朝回到解放前,想再负担一个学子都不可能。
想起被钟欣强行要走的图样,钟庆然脸色就有些不好。他大姐明晃晃的证实了一句话,不叫的狗咬人那叫一个疼。平时不动声色,给人感觉温柔和煦,一有动作,就踩着人的底线走,让人疼却难以拒绝。
钟庆然打从上回起就不敢小觑他大姐,从最近发生的两件事上就能看出来。把人心研究的这么透彻,只要她脑子一如既往清醒,就算进了陈家们,照样能搏出一片天来,只要没外力干扰。
换成旁人家,无论是他还是钟老爷子夫妇,都不会答应,不把她随意配人就不错了,还想要带走相当于钟家四分之三还多的家财,那更是门都没有。
稍微疼闺女的人家,在聘礼的基础上再贴一点,就足以让很多姑娘艳羡。能做到钟家这般地步的,还真要福气加身才能有。
钟正仁晚上才获悉这回事,他知道明氏疼头生两个大的,没想到竟疼成这样,不说那些远的,陈秀才再如何能耐,也要女儿能驾驭住才成。还有一点就是,现在大女儿为了结成这门亲事就能不管爹娘,任由他们到处筹钱,以后真当了官太太,眼里还会有他们?钟正仁表示深切怀疑。
“你这个婆娘,是不是嫌家里日子好过了,想松松筋骨?这么大的事,竟然不跟我吱个声,就擅自做决定,要不明天我就送你回娘家?”
兴许是受到钟老爷子夫妇的影响,钟家从老大到老五,不是被逼急了,一般很少动手打人。不过和被送回娘家比起来,明氏宁可被打一顿。她都这把年纪了,真被遣回娘家回炉再造,这张脸可就丢尽了,以后怎么面对儿女?
眼瞅着明氏要撒泼,钟正仁早有所料:“你要敢大声嚷嚷,我明儿一早就亲自送你归家,我倒要看看,过不了几天就农忙,你嫂子们能忍你几时。”
说到这里,钟正仁叹气连连,随手抹了一把脸,难得语重心长说道:“就算按你说的,公中能出最高七两,你拿五两,欣儿凑吧凑吧,凑成十五两,剩下一半岂不都是外债?别人一听我们嫁女儿都花三十两,那以后娶媳妇你打算怎么办?”
明氏还真没想这么多,她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说不出来。
自从知道家里即将花费大笔银子,钟庆然便一直窝在房里画图。这次吸取上回教训,他直接找了钟老爷子夫妇。
俩老眼睛都有些远视,拿着画纸擎远了看。
“庆然,这个看着怎么像是花样子,你啥时候学会的?”童氏啧啧称叹,随口问道。
“阿奶,上次跟你去锦绣坊,我看到过绣花图样,这次随手试了试,画的不算好。”这倒不是钟庆然谦虚,他说的都是实话。
他在现代时虽然曾画过一些剪纸图样,更多还是随心所欲寻找素材,有时候灵感来了,就画上一笔,倒不曾刻意钻研过。剪纸图样能当花样子,也由此,钟庆然觉得有些可惜,早知道会穿到大周朝,他就多多准备。
童氏手中那幅是他自己想的,要把习惯的插画技法转变过来,有着一定难度,自然画得没有之前好,糊弄人却也够了,至少童氏看起来很满意。
童氏这边是女式,钟老爷子那边则是男式,动物类的都是一式三样,分别为花样子、藤编实物图以及布做的小孩子玩意,其余只有一份花样子。
钟家之前家境好歹处于一般村子的前列,家里媳妇姑娘多多少少都会点绣艺。钟老爷子从三孙子给的图样上能断定,那两种实物图是让自家人做的意思,至于花样子,这个暂且不做理会。
钟老爷子揣测道:“庆然,你是想办个作坊?”
“嗯,爷爷,上次我们卖方子太亏了,鸿泰酒楼赚的荷包鼓鼓囊囊,就我们家只得了区区五十两银子。当然,那东西我家确实吃不下,别人吃大头也该他们得。”
“爷爷,这些都是小玩意,比较容易模仿,我们慢慢来,先雇几个师傅,以后再扩大,您看可行吗?”钟庆然信心十足,他脑袋里储存的画作可是海量,光被爷爷强行灌输的药草图都不知有凡几,更不用说他本就出身美院,后又从事插画一职,就算当天出的产品,第二天就被人模仿,只凭记忆就够他支撑几年,何况他不是匠人,有自行创作的本事,这碗饭就算吃到他入土都没问题。
这是钟庆然最近才想明白的,卖图样只有一次收入,自己开工坊则不同。与其便宜别人,还不如便宜自己。
钟老爷子手指轻敲着桌面,他对这方面不在行,只觉得画中图案看着讨喜,便转头问童氏:“老婆子,你觉得这些画怎么样?”
“挺好,老头子,你看,这画中的小东西是不是很逗?”童氏正巧翻到一张小猫被线团绊倒,结果滚成一团的花样子,忍了又忍,才没当场笑出声来。
钟庆然这次提供的是彩图,还重新捡起美院毕业后再没碰过的软笔画。从绘画技巧上来说,不如上回给钟欣的那几幅炭笔画,其他方面倒无不及。
彩图总比素稿引人入胜,童氏被逗笑实属正常。
钟老爷子拿过来一看,一张老脸再也绷不住,神色柔和了许多,虽然他不太喜欢这样的物事,但平时闲来无事拿来瞧瞧倒也逗趣。他一个老头子都不讨厌,更不用说姑娘媳妇,这门生意要能做起来,确实有利可图。
问题也就出在这里,钟家除了卖红鳌虾,平时到村里镇上卖点自家出产这般小打小闹之外,开作坊可还是头一遭。
买材料、请人等都要钱,钟家这点家底,请不起手艺高超的匠人,市场竞争力就不足,除了一些不那么容易模仿的,其他大都只能卖个新意,为了不使自己这个吃头道菜的人都吃不饱,第一批货就得尽可能量大,这么一来,风险便不小。
藤条之类还好说,自家或者专门雇人去山上砍就是,布料便不成,那都是用白花花的银子买的,谁都不敢保证生意一定能成。钟家没有销路,也没有铺面,猛然间生产出大量货物,一旦不能在其他商家仿品上市前销个大概,货物积压在手里,钟家能承受住几次?
钟老爷子心里有些患得患失,突然让一个一辈子都同土地打交道的老农,改行建立作坊,不亚于一场小型地震。要知道,这个念头在此之前,钟老爷子可是想都没想过。
“庆然,类似这样的画你以后还能画出?”
“能。爷爷,这点不用担心,我脑子里现在就有不少画稿。”
“你也知道,家里这些钱放在农家不算少,用来做生意就有些捉襟见肘。”钟老爷子指尖轻轻叩击桌面,眼神幽远,“看你的意思是想把作坊办大办好,摆摊子不成,那样太降档次,最好能在平阳县城租个店铺,这方面我不太清楚,想来租金一个月怎么也要几两,还至少要租半年以上,家里钱恐怕支撑不起这个数。”
钟庆然自是知道钟家情况,他这次过来并非想一蹴而就,不过是想让钟老爷子心里有个数,从现在开始就慢慢筹办。反正马上就要农忙,没空处理此事,一家之主心里有成算即可。
“爷爷,这事不急,怎么也要等到农忙过后。”
“庆然,自家人做不行吗?”童氏似乎听到了钱长脚跑走的声音,一脸不舍。
“阿奶,这就要问您了,爹娘他们做的能卖上价吗?要是不行,还得请人来撑门面。”钟庆然倒是无所谓,现在家里钱不充足,自家人能帮上忙那最好不过。
“你爹他们做得都是器具,筐子篓子什么的,一般都放到集市里去卖,不怎么值钱。你画上的明显不同,更像是摆设和玩物,要是他们能做出来,说不定价格能更高。”童氏兴趣显然在布玩具和花样子上,拿出手中那一沓画,两眼放光,“咱家还是有些家底的,在河湾村不显眼,要放到普通村子,那也是上等人家,除了你娘手艺不咋的,你那四个婶婶可都是巧手,家里姑娘年纪都不大,你大姐技艺最高,底下二丫、三丫,翻年就十一,针线学了四年多,也能见人。”
童氏说起这些头头是道,仿佛眼睛都闪着光:“庆然,别看奶年纪大,这绣艺可不比几个媳妇差,不过近年来眼睛有些不好使,不能长期盯着,不然奶都想参与了。当然,再如何,跟专门绣娘还是没法比。庆然,不如这样,家里就做些便宜料子,再请个技艺高超的绣娘坐镇,咱家就那点底子,没必要一下子铺太开。”
钟庆然点头赞同,他自己都没做过生意,还是集思广益更有把握。这门生意小赚想必没问题,做大了谁知道情况会如何?搞不好就上下脱节,被奸商给坑了也没准。还是一步一步来,地基稳固,才能建起摩天大楼。
回到房间,钟庆然一身轻松。他一个半大少年想要成事,没有长辈支持很难行得通,得到钟老爷子赞同,这事就不怕被搅黄。
这边,钟庆然一门心思都放在琢磨怎么挣钱上,那头,秦媒婆办事很利落,这才过了两天 ,陈家那边就答应先相看一下。
那天,童氏破天荒带着明氏和钟庆阳钟欣这对龙凤胎兄妹出门,半下午才回。紧接着,便有一媒婆上门求亲。由于接下来就是秋收,留给两家商谈的时间不多,双方很快便达成协议,商定秋收后举办包括文定在内的各种仪式,年底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