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第 102 章
安叙与当地勋贵的关系，在任命克里斯为首席骑士的消息传开之时到达了冰点。
这消息在所有留下的骑士阶级中掀起了轩然大波，荣光骑士团的残余一片哗然，一时间各种流言到处都是。有说安娜伯爵色令智昏，不堪效忠的；有说她蓄意用这种方式折辱骑士，不配当领主的；更多则是关于新任第一骑士的污言秽语。
许多还准备在安娜伯爵手下讨生活的中层勋贵们不敢对自己的顶头上司搬弄口舌，纷纷把矛头对准了更好捏的柿子。针对克里斯的难听传言出现了各式各样的版本，添油加醋地讲“伪骑士克里斯”如何骚姿弄首让领主神魂颠倒，如何放荡不堪……俨然要弄出个话本来。
这种三俗的故事在人群当中本来就很有市场，再加上勋贵们的大力宣传，速度飞快地席卷了整个汶伽罗边境。
但边境的一潭死水被搅浑，也方便了安叙手底下的队伍掺和进去浑水摸鱼。这里有个小插曲，浑水摸鱼这事做得最出色的不是夜莺之喉那边的人，而是杰伊。
这个少年好像天生有着一股亲和力，他擅长察言观色，却又表现得一腔真诚，能在短短的时间里让人对他卸下防备。当各家勋爵的人在人群中走动，多一两个人变得不打眼时，杰伊如鱼得水地混了进去。他模仿当地口音模仿得惟妙惟肖，甚至学会了不少冰雪之民的语言。
总之，那份名单放在了安叙桌上。
她翻看着这份写着留言来源的名单，一边看一边啧啧称奇。如果不是这群人忙着跳出来，安叙真没有意识到汶伽罗防线有这么多不上不下的勋贵和骑士。
不同于时不时移动一下的提比斯防线，汶伽罗防线像这里的冰雪一样顽固。这里的领主来来去去，骑士来来往往，即便兽潮与寒冬消耗了许多，历年贵族的子子孙孙与每一人领主新封的新贵们，也如同杯子上的水垢，越积越厚。他们在领主需要的时候装作不存在，等被触犯了利益，才像被驱赶的吸血虫般，嗡嗡着爬了出来。
“大人，您快下令让这些混蛋闭嘴吧！要不我们去那些人住的地方放把火？”杰伊愤愤然地说。他有个omega师傅，同期同学中也有很多omega，倒比流言的当事人更加义愤填膺。
“流言难以消灭。”安叙摸着下巴，说，“不过，制造倒很容易。”
散播谣言给领主施压兼泄愤的小贵族们，在某一天发现，边境盛行的流言，不是他们散播的版本了。
劲爆！a男爵的祖上xx代曾与司铎偷#情！如今a男爵并非当年b子爵的后代？
刺激！c家祖父并非战死！竟是寻花问柳得上恶疾导致马上风？
震惊！d骑士不是正规贵族出生！私生子转正中隐藏着什么骇人听闻的秘密？
火爆！e教士夜夜拜访羊圈，一朝被人撞破，竟发现……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等等等等。
这些五花八门绘声绘色的流言，有着骇人听闻的标题，吊人胃口后续，还有大量又黄又暴力的内容，只听得娱乐匮乏的当地民众欲罢不能。甚至连拿着贵族工资的谣言传播者也听得一愣一愣，没忍住跟自己的同僚八卦一遍，同僚再跟同僚家人八卦。新出炉的谣言版本在这些无意识、不要钱的宣传之下，瞬间碾压了之前的所有流言。
无他，话题性真的不能比啊。
安叙经历过的信息时代，每个人一天都要阅读无数信息，世界太大人脑太小，大部分事情都一扫而过。在这样一个时代，所有媒体拼了命在标题上下功夫，力求以最简单的标题获得最多的关注，连朋友圈的养生文都知道打擦边球了。能在无数信息中杀出重围，在安叙脑中留下印象的套路，随便拿出点来，就够吊打暧昧不明、欲说还休又没有实际内容的谣言。
至于比黄？呵呵，我看过的小黄蚊，比尔等读过的书还多。
小贵族们自然不和手底下那帮没见识的人一样，傻不愣登地被牵着鼻子走。然而他们一边气得够呛，一边产生了一点惶恐不安。
这些骇人听闻的谣言扯淡归扯淡，却有一些莫名的细节，与真相一点不差。
a男爵的祖上xx代曾经与教会关系非常近，有虔诚至极的家主，还出资给修道院建了小礼堂。c家祖父虽说战死，却在兽潮中尸骨无存，家中的记载也的确性好渔色。d骑士曾和他同父异母的兄弟为了爵位的正规性一通扯皮，各执一词。e教士因为虔诚差点被封圣，但他虔诚的内容却是常年在放置祭品的地方——也就是羊圈——祈祷……
至今很少有人知道，安叙是个记性好到过目不忘的人。
虽然总是一副“啊？哦哦是有这么一回事”的模样，她却并非不记得事，只是连回想的力气都懒得用而已，反正有别人能帮忙提醒嘛。圣安德鲁神学院的图书馆就在她脑中，在艾博里城那会儿，安叙闲的没事干，也去苏利文家的藏书室把所有书（包括各种家谱云云）翻了，放进脑中的图书馆。
贵族好啊，声名显赫历史悠久，能八卦的黑历史一片又一片，有些都不用编谣言。
别说别人了，就算是这些谣言正主的后人，不由得感到细思恐极。一些谣言误打误撞说到了真相，被说中的人气急败坏，一边对别人生了疑心，觉得别的谣言也是真的。那些乱七八糟的风流史也就罢了，别人家的继承人的正统性问题？谋杀仇怨问题？啊呀，这其中可大有文章可做，大有便宜可占啊。
为了给领主施压联合起来的勋贵们，一时间都恢复了此前的矜持。他们本来就不是铁板一块，这会儿把盯着领主的眼睛都用来盯彼此，不约而同地认为从领主大人身上占不到便宜，咬死个体型差不多的邻居也是大善嘛。
不过，他们一时间忘了领主，他们的领主可没忘了他们。
在某个天气还不错的冬日，安叙邀请了勋贵们。
他们还记得上一个宴会是怎样收场的，对宴会的邀请都有点不情愿。除了几个心怀鬼胎之人，大部分勋贵觉得德里克那些人太愚蠢，毕竟，流水的领主铁打的勋贵，何苦抱住一只风雨飘摇眼看要沉没的船呢？这些人纷纷准备推脱，然后他们发现推脱不了，因为送信的人中居然有他们的领主本人。
那个据可靠消息，在那天的宴会上亲自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大杀器安娜.苏利文。
于是勋贵们从了。
那封催命的信送得非常到位，每次都直达勋贵本人所在地，一抓一个准。大家正忙着勾心斗角，谁也没想到身居高位的安娜本人会这么不要脸皮，居然亲自下场了。说好的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呢！哪有一开场就用终极武器大杀四方的！
“我忍受不够啊。”安叙特无辜地说，“亲自来请你们，有没有很感动？”
这说法会不会让听众一口老血噎在喉咙里不提，名单上的人全员到齐，跟着安娜去了宴会。说说是宴会，会场却在露天，就搭在人来人往的地方，不少民众在周围探头探脑，直叫这群高高在上惯了的勋贵相当不自在。场地上只有桌椅和热水，没有酒菜。
“伯爵大人，您的招待真是节俭啊。”有人打了个哈哈。
“我不像德里克那么浪费。”安娜伯爵说，“一掀桌就掀掉一桌子好菜太过分了。”
已经有人脸色很差地开始琢磨自己的后手，退路，或者逃生之路。
“放心吧，今天我不是主角。”安叙和善地说。
有一个人走进了空地。
勋贵中响起一阵窃窃私语，不少人的表情放松下来，觉得这是领主服软的征兆。一般来说宴会中间的空地，都是为表演者准备的。不过现在站在那块空地上的人却并非什么表演者，而是近日争端的主角，“第一骑士”克里斯。
“啊，您打算让克里斯先生为我们表演助兴吗？”劳瑞恩说。
“也不算助兴吧。确切的说，这次宴会的主题其实是这个，没余粮，没给你们准备吃的。”安叙说，“劳瑞恩，你上去。”
“什么？”劳瑞恩的表情一僵，觉得自己听错了。
“和克里斯较量一下。”安叙面色如常道，“你们不是觉得不公平么？也是，黑箱不太好，让所有人见证一下吧。”
克里斯拿着一柄普通的铁剑，没有披甲。他普普通通地站在那里，甚至对劳瑞恩点了点头，一如他还是疾风骑士团的团长的时候。
“您……您怎么能将神罚之锁拿下来？”劳瑞恩颤抖着指着他光裸的脖子，“那可是个危险分子！”
“欺负一个带着锁的人？要点脸啊。”安叙不耐烦地说，“不是说他没本事不配吗？好啊，觉得他不配的人都来试一试，我倒要看看还有谁配得上。”
劳瑞恩的脸色很难看。
作为荣光骑士团的一员，他对克里斯的实力再清楚不过了。难道克里斯在疾风骑士团当团长时劳瑞恩不知道他是个omega吗？才怪。那时没找茬，无非是找不动罢了。
秃鹫只敢对拔了爪牙的狮子耀武扬威。
“不敢？”安娜伯爵讥笑道，“那么，作为诬蔑首席骑士的惩罚，你这个骑士也没必要当了。”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劳瑞恩身上，他在此前的施压行动中上蹿下跳，争到了领头人的位置，如今骑虎难下，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场。劳瑞恩努力维持住一个风度翩翩的微笑，他抽出腰间难得一见的精钢剑，站到了克里斯对面。
只是个omega而已，败在他手下的人只是太无能。他自我安慰道。何况这个omega已经败于人手过，还被人标记了，肯定不复以往，胆气全失，只不过是个omega罢了！只要展露出我的alpha气概来，一定……
当！
劳瑞恩的手指在发麻，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宝剑飞到了天空上，划出一道雪亮的弧线，摔到了地上。
不到一个照面，只在一个呼吸间发生的事。
克里斯对他笑了笑，笑容中似乎有些歉意，像在说为了赶时间只好不给他面子了。安娜伯爵倒是很直接，她大笑起来，夸张地笑弯了腰。
“我的老天。”她说，“这点能耐啊？下一个！”
下一个挑战者并没有花费多一秒的时间。
下下个也是。
“下—— 一 ——个——”安娜伯爵无聊似的拖长了声音。
没有下一个了。
勋贵们面面相觑，都不愿意上去丢这个脸。围观群众越来越多，看热闹似的把会场围了起来，颇有拜强的和本来就受过疾风骑士团恩惠的人在人群中为克里斯喝彩。他们彼此推搡，支支吾吾了一会儿，如果安娜伯爵此时再来问一句，大概就会顺水推舟地从了。
可惜安娜并不想问。
“没有人了吧？”安叙嘲弄地扫视过这群勋贵，拍了拍手，说，“那么我宣布，克里斯.菲尔德是我的首席骑士。”
虽然对不问问他们意见心有微词，但所有人都识相地没有说话。紧接着，安叙宣布了第二个命令。
“另外还有一件事，”她说，“在座的诸位都被开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