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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第 13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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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蛾扑火都不足以形容安叙的表现。

天空中的神眷者与巨鸟的交锋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火焰对着绞肉机,谁都奈何不了谁。安叙的精神力包裹着身体,她的精神力隔绝了巨鸟的领域,把对方的全部精神力隔绝在外,开辟一个贴着身体的避难所。

安叙的防护有上一次就使用过的功能,隔绝了可怕的高温,保留可以让自己行动的氧气,多亏如此她才没像靠近巨鸟的任何可燃物那样直接被剥夺行动力。她也在此前诺亚的隔离中偷了师,在战斗开始后没多久就调整了自身的精神力输出,让单纯的温度保护层变成了完全彻底的隔离:她在火鸟的领域中,却又不在这儿。她没留下气味,没有声音,没有体积,连“存在”都消失了。

普通人对这个世界的感知,完全依赖自身的感官。你觉得一朵花是红色,其实它只是反射了红色的光,反射的光被眼睛捕捉形成了脑中的图像。动物也是一样,例如蝙蝠依靠超声波的回馈判定周围的环境。如果感官无法得到回馈,观察者自然无法判断周边的事物——这正是火鸟遇到的情况。安叙的精神力拒绝了对方投射过来的精神力,就像涂上特殊涂层的隐形战斗机让雷达无法追踪。

和全知的精神力比起来,视觉是个相当好欺骗的感官。在这种双方都告诉运动、周围火焰淹没视线的状况中,一旦安叙从火鸟的感应雷达上消失,火鸟就不再能准确地截获她的位置。因此曾经把她像个球一样到处撞的状况不复存在,安叙可以时不时在火鸟的探测中消失。

之所以用“时不时”,是因为一旦这屏障升起,屏蔽的效果是双向的。安叙消失的原理便是阻隔精神力,她从对方关注中消失的时候,一样依赖精神力的她也会感应不到火鸟。全面屏蔽的效果是把双刃剑,如同黑夜里突然关掉灯,只能得到奇袭效果。

但现在,她把精神力保护层完全撤掉了。

不是恢复到上一次只屏蔽火焰的时候,而是彻彻底底没有任何阻隔。安叙毫无保护地冲入火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很好猜想。

那完全是一瞬间的事,从撤销的精神力消散,到被挡在外面的一切涌向安叙的身体,这其中间隔的时间就像火柴被划亮的一刻,对普通人类而言根本不存在反应时间。倘若有人能在天空的烈焰中看见这一刹那,他或她能看见与火鸟周旋数分钟的娇小人影蓦地被火焰吞没。

在两个超越凡人的个体当中,这不到一秒的时间已经相当漫长。最先涌入的是探测用的精神触须,然后才是火焰,严格来说这火焰也是巨鸟精神力具现化的产物。异能的本质都是精神力,无论它被用来探测还是攻击,其本质相同,总量相等。在火鸟的精神立场碰到安叙的时候,安叙的精神也碰到了它。

安叙的精神力没用来防护、攻击或探测,它对火鸟的精神体没阻拦一丝一毫,而是彻底敞开,完全接纳,柔和又迅速地顺着火鸟的精神体向上攀爬。

物理上火焰点燃安叙的皮肤之前,有一个极其细微的时间差,在精神领域中这时间差造成的缝隙可以被拉长至接近无限大,就像一个单位被近乎无限次的分割。在其中的剧变发生之时,外界的一切几乎是静止的。

安叙“碰到”了火鸟。

巨大的火鸟对此并非毫无察觉,但它察觉了又能如何?火鸟能把各种强横的攻击本能一样使用,它飞得比安叙快,动作比安叙灵活,扇一扇翅膀就能扑出火焰旋风,不用摸索就可以发出杀伤力巨大的嘶鸣,它与安叙的差别就像天生会造蜂巢的蜜蜂和需要进修好多年的建筑师。只是有时本能也意味着,它没有学习的过程,没有学习的经验,也没有办法解析自己在做的事。

一如发现却无法对付安叙的“消失”,发现了异状的火鸟,现在也不能阻止安叙“碰触”它。

安叙的精神触须菌丝般渗透了火鸟的精神体,它在行进中不断调整自身,变得与火鸟的本质越来越相似。许多“菌丝”被驱逐剿灭,更多却在吸取了教训后前仆后继地加倍渗入。它不能攻击,不能防护,状似完全无害。火鸟的精神力却在这入侵下狂躁起来,它曾在这种入侵里吃过教训。

——足以致死的热浪距离安叙还有半节手指。

火鸟在这种入侵里受过伤,上一次这么做的当然不是安叙。它惊弓之鸟般的挣扎让安叙确认了一件事情:他们其实算得上老朋友,汶伽罗防线上的火焰巨鸟,提比斯边境与诺亚对峙的冰雪巨鸟,归根到底就是这一只。

我真笨,她想,异能可以彼此转化,候鸟季节性迁徙啊。

末日的梦中长着翅膀的主人翁被击中了左翅,它在后来变得巨大。

南方提比斯防线的兽潮在冬季,北方汶伽罗防线的兽潮在夏季。

诺亚伤了这只鸟,安叙“看到”了那一幕,她的出现让巨鸟借机逃跑。

以上信息,足以让安叙连猜带蒙地照到某些未解之谜的答案。

异能和异兽来自陨石,巨鸟因为被陨石碎片砸中左翅又侥幸未死,因祸得福成为了现在的样子,却依然保留着冬天向南迁徙、夏天向北迁徙的习性。它的迁徙煽动着兽潮,催生异兽,照这样看来十年一次的大兽潮是不是也与它有关?动物准神感觉比人类神眷者强大,至少“辐射性”上强大,其中的区别又在哪里?

寿命,首先想到的是这个,这只鸟见识过几百年前“神将祂的权杖掷于地上”的流星雨,乌尔班一世却早已病逝,神眷者诺亚与神眷者安叙更是最近几十年里才现世。接着安叙想到了“媒介”,火鸟成为所谓准时的契机是陨石,诺亚和她升格的方式却是……觐见神灵?她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在苏利文庄园第一次睁开眼睛前安娜.苏利文的记忆,只记得当时有人叫她:使用禁药的家族耻辱。

不知名的禁药,唯二被神灵选中的人,圣水,魔鬼之血,安叙血肉的效果。

诺亚说他受过重伤,后来多亏他的教皇爹开后门带他“觐见神灵”。

他们该不会把停灵在阿铃古大教堂下面的第一代教皇尸体给吃了吧?安叙想到这里一阵恶寒,好在此时,她要做的事情已经只差临门一脚。

——热浪距离安叙的皮肤还有几毫米。

她的精神触须完全渗入了火鸟的精神体当中,同时那些触须也完全与火鸟同调。安叙在完成的那瞬间产生了一种很不舒服的晕眩,就像整个人被劈成了两半,硬生生多出一套感官。她看火鸟所看,听火鸟所听,对周围的感知叠加在一起不分彼此。她看到火鸟周边日冕似的夺目光彩,同时透过火鸟的眼睛看见蚂蚁似的她自己即将被火焰包裹的模样。巨鸟蒙昧而强烈的情绪涌了进来,那种灵魂中硬生生塞进一个别人的感觉让安叙浑身发冷,几乎要吐出来。

——安叙的头发被接近的热浪烤得干枯扭曲。

然而反应更加强烈的是火鸟。

火鸟本身的情绪只有暴躁与渴望,它的思维相当简单,长寿并没有让它像传说故事里成精的动物一样生出高等智慧,从它现在还保留着迁徙的候鸟习性就可以看出来了。当他们的精神彼此连同,安叙属于人类的复杂思维一股脑儿传了过去。仿佛在服务器超流畅、网络超好、电脑硬件超棒的地方下载资料,不对,应该说在这种地方强制传送病毒,一大堆东西叮的一声冲进火鸟简单的大脑里,把它整个搞瘫痪了。

——热浪贴上了安叙的皮肤,让她姣好的外貌像高温下的塑料或者蜡,出现了惨不忍睹的变化。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诺亚当初用了几年时间追踪这只巨鸟,一点点将精神力渗透到对方精神体中,这才能毫发无伤地让火鸟狼狈负伤。安叙没有这个时间,她能用的方式依然充满了孤注一掷的冒险,不成功就成仁。

她放开了全部防御,不抵触也不伤害对方,只有这样才能以最快的速度与火鸟的精神体同调。或许得感谢安叙天马行空、无拘无束的想象力,她的精神体充满了可塑性,在这种高压和敞开状况下很快达成了目的。只是,她的身体不像精神那样坚韧。

——安叙的衣物燃烧破碎,皮肤发黑炭化,下意识挡在身前的双手转瞬间烧出了骨骼。与此同时,她的精神力逼近了巨鸟的核心,像一条爬向中毒猎物的毒蛇,蓦然张开了大口。

在这里。

入侵和被入侵的感觉更加强烈,有那么一会儿安叙产生了庄周梦蝶的混乱感。贸然深入另一个生物的灵魂极其危险,但再怎么危险,也好过原地等着被烧得灰飞烟灭吧。

已然陷入混乱的火鸟没法主动把她赶出去,给她造成麻烦的是那浩瀚无垠的精神体本身。几百年的记忆哪怕极其单调,哪怕只沾上一点点,安叙也得用上十二万分力气,让自己固定在现在,而不是被卷入漫长得超过人生的记忆中。她万分庆幸对方只是个懵懵懂懂的扁毛畜生。

安叙极其艰难地进入了核心,感觉自己像爬进一架机甲里,把原有的驾驶员一脚踹到旁边,自己顶上。站在火鸟的位置上,安娜.苏利文身体的感受慢慢淡去,她不再关注几秒后就要化为灰烬的躯壳,全力“穿上”这一个灵魂。

火鸟挣扎了一下,与她争抢着控制权。安叙把脑子里的整个图书馆砸到它头上,把它再次砸了回去。

再一次,她看到火鸟所看,听到火鸟所听,感应到火鸟的感应,这一切比刚才鲜活无数倍,如同用低分辨率的屏幕看人实况直播游戏与自己亲自买了游戏在高分辨率屏幕上玩的差别。她也开始感应到火鸟本身,她能感觉到自己放出的火焰,也能感应到力量的核心。

它的灵核在左边翅膀上。

在这种位置上,安叙清晰地明白了深入别人灵魂的危险,火鸟的记忆、情绪和灵魂中各种难以名状的东西潮水般向她涌来,霎时间就能将她吞没,多待一会儿就有被完全同化的风险。安叙苦苦支撑,她抓住仅有的机会,收回了火焰。

控制别人做出决定,困难得像让潮水回头。做完这个安叙就被弹了出去,她还残留在火鸟那里的精神体被它瞬间吞噬。她回到自己残破的躯体中,面对着前方褪去了火焰、只剩下普通羽毛的巨鸟。

她只有一次机会。

残存的所有精神力被调动起来,狠狠扎入巨鸟的左翅。

撤销了的防御还没被再次竖起,陷入混乱中的巨鸟还没缓过气来,在这短暂而独一无二的时机里,精神锋刃穿透了巨鸟的血肉之躯,用力挖下一大块血肉。

安叙把这块血肉吞了下去。

可能没法说“吞下去”,她被烧得面目全非,嘴巴和其他部分糊成一片,血肉从残破的下颚掉了出来。精神触须攥住它,把它紧紧贴到安叙胸口,像一个破破烂烂的泥人把另一块泥巴糊到身上。安叙觉得自己的心脏雀跃不已,等等,雀跃的或许是别的东西。

她忽然醒悟过来,内天地中的灵核在哪里。

就在她的心脏当中。

安叙的灵核在躁动,饥饿得像个长错位置的胃。那块血肉贴上胸口时,安叙觉得自己仿佛换上了新电池,被榨干的精神力瞬间爆棚。

她没再等一秒钟,回复的精神力再次倾巢而出,穿透了发出痛苦鸣叫的巨鸟。

巨鸟的防护罩还没有架起,也可能它架不起来了。精神锋刃切豆腐般切进它巨大的身躯当中,像两边蓦地分开,再分开,纵横两道,把巨鸟斩成四块。

活了数百年、让安叙几次狼狈不堪的巨鸟,如此轻易地死去了。

安叙根本没有余力感慨,她甚至没分给巨鸟的尸骸一心半点的注意力。躁动的灵核贪婪地啃噬着那块血肉,就像两块吸铁石拼命靠近彼此。安叙能感觉到那块血肉中蕴含的能量,那儿有一部分不是血肉的奇怪东西,能量可能有点太充足……

她的每一个部分都在颤抖,身体在空中沉沉浮浮乱晃个不停,被她撞到火鸦都粉碎了。安叙觉得自己驾驶着一艘没有控制台的宇宙飞船,可以炸掉一个星球的力量在她的每一个细胞每一个血管中发足狂奔。安叙烧毁的器官长了出来,一下子长了三四份,一下子又自体炸裂,要是有人看到这个画面,余生大概都要做噩梦。

暴走的精神力在半空中形成巨大的气旋,汶伽罗上空飞行的生物全部绞成肉泥。这力量又向下爆发,安叙竭力调整了方向,总算让这一炮没往有人的地方砸。汶伽罗堡垒前的大片土地和上面的异兽一起化为尘埃,河流随之改道,好似天灾过后的场景。

她掉了下去,砸出很深一个坑,等从坑中慢慢浮起,焦黑的皮肤又变得洁白无瑕,烧尽的头发长了出来,甚至衣服也恢复了原状。这不是治愈术这样简单的东西,安叙夺得的这份战利品爆发起来可以移山填海,也可以让某一处的时间倒流。

这足以被称为神迹。

安叙睁开了眼睛。

她的双眸一片混沌,不同于曾经爆发时闪烁着的雷光,这回那双眼中仿佛孕育着宇宙的胚胎。安叙的虹膜和眼白之间几乎失去了界限,只有瞳孔还在不稳定的眼珠里若隐若现。她的身体时不时痉挛一下,像个恐怖片中的怨灵,慢慢飘像一个方向。

安叙在半路上掉了下去,剩下的路程踉跄着行走,甚至爬行,因为她觉得现在不太听使唤的精神力用来搬人太有可能把对方撕碎。安叙的身体看上去平安无事,内在却一塌糊涂,过分强大的力量被胡乱塞进一个身体中,这过程一旦开始就不能终止,维持现状已经让她疲于奔命。

她勉勉强强让自己的精神维持一个平衡,全部精神力都得用来消化这份外来的大礼才不会被撑爆。按理来说,她最好进入沉睡,全力消化这份不知是福是祸的经验包。然而安叙不可以睡下,克里斯在刚才停止了呼吸。

安叙的力量运转到极限,也只能逆转一分钟时间。

她的力量覆盖到那具新死的尸体上,让死去的人重新焕发生机。接着转换精神力,开始治愈骑士被严重烧伤的器官。随着自身精神力的输出,安叙能感觉到被勉强压制的外来“能源”挣动了一下,那块血肉活物似的在她胸腔里挣扎,灼烧感让她浑身发抖。

安叙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在这一刻,她反而前所未有的心平气和,思路清晰。半年多前克里斯提出的问题,过去半年多里她逃避却又忍不住时常思考的问题,在这一刻有了答案。

我是否愿意把克里斯当成一个对等的人?——是的。

过去发生的事情不想去思考,会让人不开心的东西没必要想它,真正重要的事在未来。我喜欢克里斯吗?是啊。我喜欢他到愿意将他平等相待吗?是的。我愿意试试看,我想要这样做,即使这里是梦境,我也愿意把自己感情投入到可能变成泡影的东西当中,因为克里斯值得。

讲真的,克里斯这样英俊脾气好合她口味的人,就算和他谈一场注定没有结果的恋爱,也是稳赚不赔的好事啊。

换一种思路想想,如果这是个梦,那身为神眷者、雷霆女王、安娜伯爵的她和骑士克里斯都是梦里的人物,在“醒来会消失”这一点上,他们不都是一样的吗?在现实中也有见过一次就再也不会见面的人,分别后渺无音讯的人对安叙来说,和梦里消失的人有什么两样?现实也好,做梦也罢,无非是活在当下。

到这一刻起,安叙才真正从半空中,一只脚踏到了这片土地上。

可惜呀,她想,虽然做出了这种决定,但大概没法继续留下来了。

安叙认可克里斯是与她对等的存在,她喜欢他,想和他一起度过接下来里的梦境。她觉得他们一块儿在这里活着或者一起死了都算happy ending,但看这个势头,安叙估摸着自己能搞定烂摊子活下去,克里斯放着不管却妥妥的要入土。安叙讨厌离别,她不想参加克里斯的葬礼,这种事还是让骑士去做算了。

比起在不知道要持续到何时的梦中不断为克里斯的死遗憾,不如醒过来,一边刷着牙一边回味自己在奇特世界里波澜壮阔的十多年。

安叙把能调动的精神力全部调了出来,用来修补克里斯几近崩坏的身体。她定定地看着焦黑的皮肤恢复光洁的小麦色,看着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再次和过去一样英俊,她让骑士的心跳重新跳动,血液再度流动,一具惨不忍睹的焦尸又变回一个活生生的帅小伙了。安叙看到克里斯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像两只蝴蝶似的,蝴蝶扑朔的翅膀抬起,露出下面一对湛蓝的双眼。

真好看,她想。

安叙对他笑了一下,满心洒家这辈子值了的愉快。克里斯还未回以笑容,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惊慌失措。他张开双臂,抱住了安叙抽搐着倒下的身体。

神眷者安娜的双眼开始流血,接着是鼻子,嘴巴,耳朵。她的心脏和心脏边多余的那团血肉以不同的频率跳动,像在彼此争斗,把她的身体当做战场。

神眷者诺亚停下了脚步。

他在森林中悠闲地等待了一阵子,终于等到了大戏落幕。但就在他闲庭信步,准备前去收割果实之际,一只乌鸦飞了下来,落到了诺亚肩头。

他从乌鸦爪上拿下一个小纸条,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头。他的头转向战场所在的北方,又转向阿铃古所在的东方,最后叹了口气,下定了决心。

“那就把你留在最后吧。”诺亚喃喃自语道,“甜点留在大餐后,也不是什么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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