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白芍川芎]情蛊
青苔碧瓦,珠玉琉璃。殿檐错落,幽深蜿蜒。
只是宫阙的名称已经更替几代,翻天覆地,沧海桑田。
姜娆跟在小宫婢身后,弯弯绕绕,到了不知哪处废旧的宫舍,才停下,“娘娘请罢。”
她礼仪周全,万事谨慎,遂款款而行。
却就是这个一个细微的举动,便引起了那婢子眼里不屑的意味。
按理来说,区区宫婢,怎敢对妃嫔如此不敬?
边走边想,那婢子推开唯一的一扇活门,姜娆便踏了进去。
殿中灰尘残旧的气息缭绕,光线也十分黯淡,只能瞧见上座的,是名男子。
华服玉冠,目光直直扫在她身上,毫不避忌。
婢子不知何时退下,木门吱呀地阖上,将姜娆从神游中惊醒,再抬头,就见那男子步步向她走来。
脸容渐渐清晰地映入眼帘,一双微微上扬的凤目,亦正亦邪。
身为男子,如此面目委实太过妖娆了些,但不得不承认,他十分俊美,且举止气度雍容,非一般贵胄公子可以比拟。
他应该就是吴公公口中所说的,殿下。
姜娆垂首,心中渐明。
卫齐育有四位皇子,各自封王,大皇子卫成,封罗成王,整日缠绕病榻,不若眼前人生龙活虎。
四皇子卫沧,封洛怀王,尚年幼,年龄对不上。
余下的,便是二皇子凌平王卫璃,三皇子景安王卫瑾。
最后继承大统,鹿死其手的,是景安王。
那,究竟是不是眼前之人?
男子俯瞰,来人静静福身,规规矩矩地站在原地,娉婷袅娜。
她清了清嗓子,“殿下所谓何事?”
谁知此话一出,锦衣男子竟是嗤笑一声,伸手便捻起了她的下巴。
动作随性,意味深长。
说出的话,更是教她一震。
“千方百计地给本王传了信儿,可不就是盼着如此么?”
撞进耳朵里,登时震得姜娆七荤八素。
姜娆犹自回神间,就这么被他扔到帏帐。
“别故作清高,你勾了本王许久,欲拒还迎这一套,本王不吃!”
姜娆聪慧,短短几句话,再加上脑中断续的零星记忆,她已然明白,想来这身体的本尊,也断非清白好女。
再抵抗下去,只会更着了这男人的道,绝不会有好果子吃…
姜娆转念一瞥,便推着他的肩膀,娇声道,“王爷可说说看,我为何要给您传信呢?”
殊不知她这一笑,那本就媚里媚气的模样,更添了七分妖娆。
腮带桃花,勾人的紧,“本王舍不得你被糟蹋了殉葬,特来与你快活一番!”
真相忽而揭开,姜娆身子猛地僵住,此刻,已顾不得如何放肆,唯有殉葬两个大字,在耳边如惊雷炸起,震耳欲聋!
她竟然是,用来殉葬的祭品…
怪不得周围的一切,都如此反常,怪不得郑秋会说出那样沮丧的话,也怪不得姜娆本人要投井自尽…
生殉乃前朝华族人的传统,帝王死后,便要挑选美貌女子陪着,到地下也要快活长久,享佳丽三千…
只是不曾料道,这后世盛名的卫齐,也会有如此昏聩残忍的一面,竟要行殉葬之礼!
而这些,周史上皆无记载…
身子一紧,双腿发硬,姜娆木头一般挺在身下。
她离近处审视身上的男子,若他就是日后登基为帝的景安王卫瑾,那么,此刻委身于他,虽失了贞洁,但兴许还有一丝保命的生机…
反复矛盾中,关键时刻,却听房门叩响了两声。
男子敏捷地将外衫一裹,定步出去,“何事?”
小侍便附在耳畔低语了几句。
神色微微一动,他转身回去,“待本王回来。”
他前脚出去,姜娆后脚便利索地穿上衣衫。
胸如鼓擂,魂不能定。
一切都来得太过突然。
没有人知道,此刻,面前的惠妃已是偷梁换柱,空有躯壳。
落水的惠妃姜娆已死,而远在一百年后的姜府嫡小姐姜荛亦芳魂早夭。
两花并蒂,一死一生。
殉葬…本以为不会有比病死更坏的结局,岂不料,世事无常,总比戏文还要莫测。
她从前不信人世轮回,命中既定,唯有恒久忍耐。
可眼前的一切,分明确确凿凿,不容否定。
紫微城仍是那座皇城,但姜娆已非姜荛。
她开始怀疑自己就这么一走了之究竟是否正确,回到永乐宫就意味认命等死,不回去,就只有用身体换取性命这一条路。
如此重大的抉择,唯左右两难。
但本能地,姜娆不愿意再回到活死人墓一般的永乐宫,反复犹豫间,她就停在一处看似僻静的宫门前。
里头清净,殿门半开,无人走动,鬼使神差地就沿着后门溜了进去。
摸索着进了一处宫舍,黑暗中她就窝在温软的地方,头脑昏昏沉沉,竟是睡了过去。
依稀听得殿外脚步声攒动,而后说话声渐起,整个宫殿有了些许人气儿。
姜娆醒了,抱膝蜷着,脑子里天人交战,还在盘算如何保命。
就听外头吴忠的声音响起,“永乐宫少了一名娘娘,不知殿下可否瞧见一位黄裳女子进入寝宫?”
少顷,陌生男子的声音道,“本王这里,没有女人。”
琅琅如玉,低沉磁性。
吴忠的声音没再响起,姜娆心道,自己误打误撞,本以为是处废旧的宫殿,竟不知又是闯入哪位皇子的寝宫…
忽而眼前一亮,她躲在帷幔后头,能瞧见有人推门进来。
身材高大欣长,那男子悉悉索索,解下外衫,显然是要换装。
暗叫不妙,姜娆闭上眼,才知自己已然进退两难。
“谁?”那男子敏感地听到细微的气息,执起短剑,步步朝她走来。
镶着翠玉石的剑柄猛然挑开帷帐,两人的脸离得极近。
近到呼吸可闻。
男子顿住,姜娆呆住。
第一眼,便是一张深刻分明的脸庞,眉目俊挺,精致中又透着英武。
俊凛,如玉山之将倾。
姜娆猛地缩回目光,但见他脚下一双玄紫长靴,山青色过膝短袍恰到好处地衬在身上。
沉黑的锁甲搁在桌案前,是才褪下的。
这男子同方才那位殿下,眉宇间隐隐有些相似,一个妖娆,一个俊美,分明不同。
秋菊春松,各具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