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剩气凌人（五）
许婷妈已是疯了的，就算口中说了什么，神智也是不清醒的，更别提是对夭拐的问话有什么反应了，夭拐的脸色有些难看，不是因为从许婷妈那里得不到答案，而是许婷妈的力气越来越大，渐渐让夭拐有些承受不住了。
一直木木站在一旁的许婷外婆，似乎猛地反应了过来，使尽了力气将许婷妈的手拉离了夭拐的手腕，神色中颇有些抱歉：“你别怪她，自打许婷走了，孩子她妈就疯了，往日里也都只躺在床上发愣，今天冷不丁的看见你，也难免激动了些，可能是见多了你的模样吧……哎……”
前面说的话好说，夭拐能听懂，不过后者什么“今天看见你难免激动了些”之类的话，夭拐就不懂了，别说是许婷妈，包括如今神智清醒的许婷外婆，他也是从未见过的，迟疑了半晌，问道：“……为什么说是见多了我的模样呢？我明明……”
未尽之意，许婷的外婆已经听出来了，沉默了片刻，佝偻着背转身出了许婷妈的卧室：“跟我来吧。”
许婷外婆走得不快，一边走一边从衣兜里掏出了一把钥匙：“自打许婷去世，许婷妈经常去许婷的屋子里对着许婷的遗物，要么发呆要么哭泣，没多长时间神智就有些不清醒了，等到我过来，干脆就将屋子锁了起来，自那之后谁也没再踏进许婷的屋子了。”
已经走到了许婷的屋子前，许婷外婆颤巍巍的用钥匙打开屋门：“我虽然没怎么仔细看，但是锁屋子之前也进来过几次，我这把年纪了都对你印象深刻了，更别提是之前日日在这间屋子里呆着的孩儿她妈了。”
房门被推开，入目一片黑暗，迎面而来是一股长久没住人的霉味，屋子灯的开关就在门边，许婷外婆顺手打开了灯：“见了里面，你就清楚了。”
其实不用进去，夭拐就看清了屋子里的一切，屋子并不大，不管是浅色的墙纸还是床上尚铺着的白粉床单都能看出这是个年轻女子的房间，因为长久没有进来过人，地面上、床上、桌面上、窗台已经铺满了薄薄的一层灰尘，不难想到刚才开门时扑面而来的霉味是怎么回事，然而让夭拐震惊的并不是这些。
这已经不是震惊了，夭拐甚至后背发麻，不自觉地退后了两步，还是孔繁权在后面挡着才让夭拐稍微冷静下来了点，无他，任谁看到一间屋子的墙壁上贴满了自己大大小小、或站或坐、或笑或低头的照片都会像夭拐这副表情。
跟夭拐的感觉不同，孔繁权更多的却是愤怒和不满，只是想到这个叫许婷的女子，跟夭拐之前并无太大的交集，人又已经去世了，才勉强压下了心头的情绪。
夭拐没有注意到孔繁权的不对劲儿，在最初的震惊和后背发麻后，借着孔繁权在自己身边这一事实缓过了劲儿的夭拐，还是硬着头皮走进了许婷的房间。
也难怪不管是许婷妈还是许婷外婆都“认识”自己的模样了，如果你自己闺女或是外孙女在自己的房间里挂满了一个年轻男子的照片，你也一定对这个人印象深刻了，许婷外婆暂且不提，只说神智已经不甚清醒的许婷妈，能够在看到夭拐的第一面就认出他来，足见之前她呆在许婷屋子里时对自己这个人印象有多么深刻了。
挂在墙上的照片绝大部分都是偷拍的，各个角度的都有，有的是在学校，有的是在小区里，还有的是在商场或是街道上，夭拐被照到正面的照片少些，只有零星的几张，甚至夭拐还看到了自己的证件照，跟学生证上的那一张一模一样。照片有的大有的小，甚至有的还被放大成了海报那么大的一张，足见当初的许婷有多么喜欢那几张照片。
夭拐眨眨眼睛，张开嘴却发不出来声音，虽然被人偷拍算不上是一件什么愉快的事情，但是想到曾经在这世上有过这么一个人喜欢你，如今那人已经死了，无论如何夭拐都说不出什么狠戾或是不近人情的话出来，闭上了张开的嘴，抿了抿嘴唇。
不知什么时候，那种让他有些后背发凉的感觉已经全然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感，他对这个仅仅做过一年同学的许婷印象并不深刻，甚至是在当初做同学的时候，他们之间的交流也没有多少，这不单单是夭拐不怎么跟女生接触的关系，更多的也是因为在他的印象中，面对着他的许婷总是低着头不太愿意跟他交流的模样，他当时以为对方不太喜欢他，自然也就知趣的少去接触，可现在细细想来，低垂着头的许婷耳朵却也总是红通通的，那不是不愿意跟他交流，分明就是害羞的模样。
夭拐微微叹了口气，他记得许婷是个内向不怎么喜欢说话的女孩子，不过因为长相不错，在同学中也是受欢迎的存在，不过他们一直都是两个圈子的人，也难免他对她没什么太大的印象了，只是这么个内向不愿意说话的女孩子，竟然在自己的房间内贴满了自己的照片，夭拐想起来还是觉得有些心情复杂难明了。
孔繁权也是跟着夭拐进了屋子的，看着夭拐站在屋子中间发呆，脸上的表情越发不耐和厌烦起来，他一贯是不会委屈自己的主儿，直接上前拽住了夭拐的手：“走了。”
夭拐一惊，猛地回过神来，瞥见孔繁权脸上的表情，有些不懂为什么孔繁权脸色不太好看，不过知晓了问题的答案，夭拐也就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孔繁权说要走，他也没出口反对，点点头，跟着孔繁权往外面走。
“咦？这是什么？”
背后传来夭拐疑惑的声音，孔繁权停下了脚步，转头朝夭拐看去。
夭拐从地上捡起了一个东西，从孔繁权的角度看由于被遮挡住了视线，看得不是很明显，只隐隐看出那是个约莫有一指长的类似于木质的东西。
孔繁权转身往夭拐那边走去：“怎么了？”
这确实是个木质品，貌似还应该是个艺术品，只不过不知道原本就是个半成品，还是因为时间太久经历过太多事情而导致这个东西已经失去了应有的模样，夭拐皱着眉把玩着手中的物件，看模样雕刻的应该是一只动物。
孔繁权已经走到了夭拐面前，低着头去看夭拐手中的东西，片刻后也有些讶异，从夭拐手中拿过那物件直接收到了自己的衣兜里。
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的夭拐：“……”
许婷外婆是最先离开屋子的，已经走出屋子的她发觉没人跟出来，有些吃惊的转过头，刚要说什么，就见孔繁权和夭拐走了出来，也就咽下了本来要说的话，等到夭拐和孔繁权出来，才重新将屋子锁了起来。
另一侧的许婷妈所在的房间，还在传来许婷妈的叫声，不过模模糊糊的实在听不清楚，夭拐也不好再开口说要去看看许婷妈一类的话，本来告辞，却见孔繁权给自己使了个眼色。
夭拐瞬间懂了孔繁权要自己再留一会儿的意思，虽然并不懂有什么必要留在这里，兴许是跟刚才捡到的物件有关？但是这并不妨碍夭拐照着孔繁权的话去做，目光一转就落在了刚才被他们送过来的饭盒上。
“奶奶，您还是别忙着招待我们了，还是先趁着饭菜还热着的时候吃饭吧，毕竟现在还是大冷天的呢。”也不给许婷外婆拒绝的机会，直接把许婷外婆拉到了桌前，又殷勤的把饭盒都打了开来：“奶奶，您吃着，我夹点饭菜去照顾阿姨吧。”
许婷外婆叹了口气：“孩儿她妈人疯了，最近更是连饭都不怎么能吃得下去，每日里我强喂着才能让她吃点东西，这么下去总归不是个事儿啊。”说着，许婷外婆的眼眶有些红了。
她年纪这么大了，本以为闺女嫁了人之后就能享福了，可谁知道会出了现在这么事儿呢，她心里不是不苦，可又能跟谁说呢。
夭拐安慰了一番许婷外婆，见许婷外婆平静下来开始吃饭了，他才端着拨出来的饭菜去了许婷妈所在的房间，至于孔繁权，早就在夭拐拉着许婷外婆坐在饭桌时不知道去了哪里了。
夭拐端着饭菜进屋时，许婷妈躺在床上，瞪大眼睛盯着天花板，嘴巴张张合合的嘟哝着，也听不清在说什么，夭拐坐在床边想要将许婷妈扶起来，然而等到许婷妈一看到夭拐，整个人又陷入了疯狂之中。
“……夭……夭……拐……”
夭拐有些无奈的看着再次握住自己手腕的许婷妈，尽量的忽略了自己手腕上的不适，用空着的那只手端着饭碗，轻声道：“阿姨，我是夭拐，我喂你吃饭好不好？”
许婷妈如今根本就听不懂吃饭是什么意思，口中一直在叫着夭拐的名字，目光也死死地盯在夭拐的脸上，夭拐也没有丝毫不耐烦的样子，又温声细语的劝说着让许婷妈吃饭。
来回了几次，许婷妈一直固执的叫夭拐的名字，夭拐也一遍遍的劝说让许婷妈吃上一口东西，直到门外突然传来了一声尖锐的女人叫声，夭拐一惊，还不等他站起来想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许婷妈抓在了夭拐手腕上的力量猛地加重，声音也变得粗重起来：“……快……快走……走……走！”
随即，夭拐猛地感觉到自己被人推了一下，却是许婷妈将夭拐推下了床，紧接着是孔繁权拉开了房门，厉喝一声：“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