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寒酸出嫁(一)
阳光明烈,天气炎热的好像下一刻地面就要烧起来一样。
不过盛夏的暑气并不能阻挡人们出门的步伐。这不,一大早,京都的主道两边就已经站满了人,人群间交谈声不断,皆望眼欲穿的盯着雍王府的方向,只等着待会儿迎亲的队伍能从自己跟前走过,好近距离观一观雍王殿下的威仪。
辰时刚过,便有敲锣打鼓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回响在京都的大街小巷,好不热闹。
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很快便出现在了人们的视线里,为首十六人吹奏乐器,后面高头大马上跨坐着今日的新郎,然后是八抬喜轿,再后头则跟着望也忘不尽的护亲仪仗。
整个队伍的人无一不身着红衣,就连马脖子上都特意拴了朵大红花。除了……
“哎,怪了,王爷怎么没穿喜服呀?”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兴奋的人们这才发现,唯一骑坐在马上的主角今天竟然穿了一身黑色常服,只在胸前系了朵红花!
“王爷是不是出门太急,忘了换喜服?”有人接口道。
“可这不应该啊,成亲不穿喜服那还能算成亲吗!依我看,王爷这是故意的呢!”
“哦?此话怎讲?”
“你想啊,王爷常年在外征战,那威仪气概岂是一般人能比的?黑色穿在王爷身上再合适不过,刚好能将王爷的将领风范表现得淋漓尽致!再说了,天家娶亲能跟咱们寻常百姓一样么,你瞧瞧历来太子大婚,哪次穿了寻常的喜服?不都是直接在太子常服外头罩一件红绡了事的?”
“呃,好像有那么点道理。可王爷也没罩红绡啊……”
“这……这不是戴了大红花嘛,权当红绡了嘛!”
就这样,大家七嘴八舌,把各种理由都猜了个遍。可反观马上高坐着的黑衣王爷,那脸绷的就跟寒冰一样,看不出一点成亲的喜悦。
跟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梁威尴尬的垂下了头。早上出门前他捧着一套喜服在王爷面前晃了半天,可王爷一点要换上的意思都没有,反倒狠狠的剐了他一眼,吓的他赶紧丢了喜服,连劝说的话都讲不出口了。
“唉……”梁威仰脸四十五度角,对着天空长长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心力交瘁——王爷一上来就给王妃一个下马威真的好么……
城东盛国公府。
“哎哟喂,我的二少爷哪,您可不能这样,您这样叫老身如何去跟国公爷交代哟……”
朱耀紫还没踏进清水苑便听到喜婆哭天抢地的喊声。
“我本是男子,学女子出嫁已是极其屈辱的事,怎么,如今不止盖盖头,你们还要再拿套女子的嫁衣来寒碜我么!”
齐遥清的声音压抑而低沉,语气之冷厉连朱耀紫听了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喜婆一听这话,声音登时也冷了下来:“哎呀,二公子话可不能这么说,这出嫁怎么就是屈辱的事了呢!要知道能嫁给雍王那可是天大的荣耀,旁人求都求不来的!”
朱耀紫一走进内室便看到齐遥清直挺挺的坐在床边,冷了张脸,身上穿着一件平日里常穿的浅蓝色布衫,朴素而低调。再看床侧,一边站着满脸焦急的梦寒梦琪,另一边则是个叉着腰满脸不耐烦的喜婆。
不远处的桌上摆着一整套华美的喜服,还有做工精巧的头饰和盖头,相当华美。虽然……都是女式的罢了。
“二少爷,老身我话也只能说到这儿了,穿不穿嫁衣虽是您自个儿的事,可好歹关系到咱们国公府的脸面啊!您是从国公府走出去的人,一言一行可都代表着整个国公府甚至皇后娘娘。娘娘仁慈,好不容易为您求来圣上的恩典,您如今这般作践娘娘的美意,对得起娘娘的一片苦心么!”喜婆不依不饶的说道。
齐遥清冷冷瞥了喜婆一眼,心知她是铁了心要拿皇后来压他的。不过这件事就算皇帝下旨也没用,他齐遥清这辈子绝不穿女子的喜服!
“你也不用拿皇后来压我,总之今日这嫁衣我是决不会穿的,你就算去前院请父亲来也是一样。”齐遥清面若冰霜的说完这句便站起身,也不管喜婆有什么反应,径直朝外走去。
“哎,小清,等等!”朱耀紫见状连忙跑上前拦住了他。
“怎么,连你也要来劝我穿嫁衣?”
齐遥清此时的面色依旧不怎么好看,朱耀紫觉得几日不见他竟清减了不少,连带着脸也变得瘦削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朱耀紫赶忙摆手,他刚刚匆匆瞥了眼桌上放着的喜服,宽袖敞襟的绣花外袍,内里是娟衫和罗裙,分明是最传统的女子嫁衣。也不怪齐遥清拒绝,他们拿这么件衣服给齐遥清分明就是在羞辱他。
“那你想说什么?”齐遥清闻言脸色稍霁,语气却还是冷冰冰的。
“嗯……朱耀紫皱眉想了想:“那种女子的嫁衣不穿也罢,我来的时候听外头人说雍王也没穿喜服,只穿了一件黑色常服,配朵红花,所以你如今这样子也算不得多失礼,要真有事也是他先顶着,不碍事的。”
朱耀紫特意说了雍王也没穿喜服这件事,指望着齐遥清听完会好受一些。谁知齐遥清挑了挑眉,失笑道:“呵,真有意思,都不愿穿喜服,可心境却是不一样的。我不穿是因为那是女子的嫁衣,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被折辱了身份。可他却不然,想来这门亲事他也一直都是不愿的吧。”
朱耀紫看他脸色又苍白了几分,不由得心下一紧,暗骂自己说错了话。他赶紧拍了拍齐遥清的肩膀安慰他道:“好了,别想了,雍王那个人……不值得你用心对待。反正你嫁过去也不是为了跟他过日子的,犯不着为了他的事再费心思。”
齐遥清沉默片刻,终于还是点点头,收起方才那份无奈,勉强一笑道:“你放心,我自然知道自己为何要嫁过去。”
说罢,他转身回到桌边,取了那顶绣着金凤的红盖头再度回到朱耀紫面前。
“雍王既是配了红花,我也不好太失礼不是?古来女子出嫁当着红袍,披霞帔,穿绣鞋,顶盖头,再由家中兄弟背上喜轿。如今我便以这方红盖头替了所有吧,只是那背出门的兄弟却是求不来了。腰子,我们从小一同长大,情同兄弟,今日我出嫁,你可愿扶我上轿?”
他虽是笑着说的,可朱耀紫却在他的脸上看出了一丝悲哀。是了,身为男子,若非真心相爱又有谁会愿意雌居他人身下?
雍王既是心有所属,想来齐遥清日后的日子也必然艰难。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除了顺从出嫁再无别的选择,当真是委屈了他。
朱耀紫暗自叹了口气,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来,点头道:“好,那我今日便做一回你的引路人。”
齐遥清闻言欣然颔首,自己这个好朋友从来都是这般仗义,只要自己有难处总会第一个挺身而上。他没有犹豫便替自己扣上了盖头,然后摸索着伸出手来,只一下便被朱耀紫温暖的手掌握住。
“走吧。”朱耀紫轻叹一声,率先迈开了步子。因着齐遥清盖着盖头,行动不便,他特意放缓了脚步,慢慢走出清水苑,朝前门走去。而齐遥清身后,梦寒梦琪两个陪嫁丫头也紧紧的跟着,生怕齐遥清一不留神会踩空。
“按理说出嫁前是要拜别父母的,不过你是男子,不必拘泥于那些个规矩,我们便直接出门吧。这清水苑以后你若是想回随时都能回,至于前院……”说到这,朱耀紫顿了顿,眼睛忽然黯淡了下来,“不去也罢。”
身后,齐遥清的面容被遮在那方艳红的盖头里,朱耀紫看不出他的表情。而他也没有回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这座国公府就像一座大牢笼,困了他二十多年,也是时候该离开了。前院那边无外乎是些齐萧肃和赵氏请来的贵客,不见……也罢。
此刻国公府大门外,魏延曦负手站立在高大阔气的门前,瞥了眼门上高悬的“盛国公府”四个金漆大字,不屑的偏过了头。
也不知皇兄是怎么想的,齐萧肃当年不过是从龙有功罢了,竟然直接封了国公,还把他女儿升作昭仪乃至如今的皇后,皇兄宠信齐家也太过了。就齐萧肃那副弱不禁风的文人样居然还担得起“国公”这个封号?真是可笑。
按祖制来说,娶亲时男方需亲自进女方家的大门,通过一众考验之后方能拜别父母,成功将人娶走。不过因着对盛国公府和皇后的强烈厌恶,再加上待嫁之人又是个男子,所以魏延曦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进盛国公府的大门,更别提亲自相迎了。
虽然这样做对岳家和未来的妻子极其不尊重,不过他魏延曦是堂堂雍王,皇上的亲弟弟,又有谁敢说个“不”字?所以盛国公府的那些下人们也只敢偷偷的望一眼魏延曦,没人敢上前。
不多时,只闻得门内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连带着一众下人或惊讶或鄙夷的抽气声,魏延曦回头,只见门内率先走出一个身着紫色华服、笑如春风的男子,而他身后紧跟着露出一角浅蓝色衣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