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5章 自食其果
其实,当少年的话说到后半截时,拓真已经连在椅子上维持坐姿的力气都没有了,重重地摔到地上,伤口的剧痛勉强维持着他的意识。
少年的语速很快,他是以胜利者的姿态待在拓真面前,所以为了最大程度地品尝胜利的滋味,他必须要让拓真在死之前听完他的话,否则就很扫兴了。
拓真凭着胸口一口淤积不散的怨气强撑着,在地上一下一下向少年爬行,恨不得抓住少年生啖其肉,方解心头之恨。
他的身体在地板上拉出一条又长又宽的血迹。
“在那次实验之前,科学家们的实验全都失败了,而你等不及了,明知如此也要强上,反正即使再失败一次,你也没什么损失……但偏偏这次取得了部分的成功,只是你们不知道而已。”
少年感慨道:“说是巧合还是幸运?应该都不是,既不是巧合也不是幸运。那些科学家之所以连续失败,是因为他们都是拿小白鼠、狗、猴子这些动物做的实验,你之所以一意孤行地推进实验,是因为你知道这次实验是不同的,那些科学家从来没有拿克隆动物来当实验体,而我和你……”
他再次指着太阳穴,“咱们两个拥有特征极为相似的脑波,这是那些实验动物全都不具备的,可能就是这个关键因素令这次实验取得了部分成功——你当然推测到了这点,毕竟是你记忆里的东西。”
“可惜,实验只取得了部分成功,这是我的幸运,也是你的不幸。说起来,肯定是复制记忆更容易,因为记忆是固定的,相当于已经写进硬盘里的内容,科学家们早就清楚是大脑的哪一部分在控制记忆。”
“复制思维的难度太高太高了,科学家们到现在也还是糊里糊涂,根本连门径都没有摸清,与复制记忆比起来,一个是小学四则运算,另一个……恐怕是数学猜想级别的,所谓的思维就是意识的本源啊,科学家们连什么是意识、意识是怎么产生的都说不清,所以这部分会失败也是情理之中,科学实验本来就不存在绝对的幸运。”
“更何况,连你的记忆也没有全盘复制进我的大脑。”少年思索道,“我试着回忆,但总是离现在越近的记忆回想起来越清楚、越完整,离现在越远的记忆就越模糊,甚至只能想起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断——人类不就是这样么,总是这么善忘,只能回忆起少量最重要的东西,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聪明如你也不例外。”
“我很感谢你,感谢你拿我做了实验,在实验之前,我像白痴一样被你养大,从出生开始就没有离开过那个房间,像极了被养在猪圈里的猪仔,只等着有一天养肥了送进屠宰场,跟猪仔唯一不同的是,你很注意我的饮食健康,因为你很关心自己未来的身体健康。”少年讥讽道。
“我除了傻玩之外什么都不懂,你连电视和书籍都没有给我看过,这当然是你刻意为之,令我的大脑如白纸一般纯净,排除任何可能对复制大脑不利的因素……这样的手段、思维和执行力,舍你其谁?”
“你控制了一切能控制的变量,唯独控制不了人类的科学水平,所以这并不是你的失败,你不用这么不甘心,就这样笑着咽下最后一口气不好吗?”
少年惊叹于拓真强大的意志,竟然一直撑着最后一口气没咽下,但他更高兴,因为这意味着自己也可能拥有同样强大的意志。
火警的铃声响彻整栋建筑,室内的红色应急灯亮起来了。
“啧,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么?”少年眉头微皱,“这是火警的铃声?是不是保安很快就要疏散这栋建筑里的人?”
少年走到窗边往外看了看,转身走到房门处,将房门反锁。
楼道里传来嘈杂的脚步声,还有人们慌乱的说话声,训练有素的保安们迅速爬楼跑到各层疏导员工们离开大楼。
咚咚咚——咚咚咚——
有人用拳头重重地砸门,“老板!老板!你在里面吗?”
“嘘!”少年向拓真比划出噤声的手势。
拓真拼命地想发出声音,提醒门外的保安注意,但他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连话都说不出来,即使他能哼哼两声,在这么嘈杂的环境下,门外的人也听不到。
少年提前把拓真的两台手机拿进洗手间,然后拓真的手机就响了,是那台工作用的手机,少年拒听了来电,然后解锁手机向来电者发了一条信息:我已离开大楼,现在不方便接听。
电话没有再打来,门外的保安大概得到了上级的通知,也不再敲门了。
拓真最后一线希望就此破灭。
“留给你我的时间不多了,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少年掏出自己的手机,将拓真两台手机里的通讯录复制过去,然后将两台手机放回原处。
“之后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吧?我得到了你的记忆,任你如何毒打也装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还好你没打得太狠,都是皮外伤,毕竟你舍不得,这是你自己将来要用的身体,打完之后还给我消炎消肿包扎,然后把我扔回原来的地方,要求科学家们继续研究。”
“但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我像是脱胎换骨一样,还未成年就获得了你这么多年储备的知识和记忆,简直像是开了外挂——我没玩过游戏,这词没用错吧?我知道你接下来一段时间会悄悄监视我,所以我养好伤口之后一直保持隐忍,直到你彻底死心,放松了戒备,然后我……”
少年望向银人c9,c9是负责看押他的守卫,他说服了她,用的是拓真同样的话术,成功地挑起了她对拓真的仇恨,并且撺掇她复仇。
有了c9的帮助,少年就获得了跟外界联络的渠道,其实他只需要一台手机、电脑以及能跟外界联起来的网络就行了。
拓真的联络渠道他全知道,拓真各种软件的密码他也全知道,拓真什么秘密能瞒得住他呢?
“我蛰伏着,等待一个合适的契机,光凭我和c9不可能对付得了你,我需要借助外力,逃跑没用,我不能逃跑,如果你不死,终有一天你会找到我并杀死我,所以你必须死,你的死期就是我的自由之日。”
“你没让我等太久,这一天很快到来了——你暴露在忍者学院的视野里,我决定利用这个机会。我往各种地下渠道散布关于你的个人信息,重点就在于你是c先生这件事,只要散布得够多,总会有人相信并传播出去,你这么多年来肯定得罪了不少人,肯定有人会来找你的麻烦,但我不确定是谁。”
少年又往窗外看了看,看到消防车正在由远及近,楼里大部分人都已经被疏散到楼外。
“我不知道是谁弄响的火警,不是我,跟我无关,也许是你的妹妹?你不是一直害怕你的妹妹么?你怕她得知了你的身份,怕她把你的秘密抖出去,以前你还害怕她突然回来,然后不管不顾地把你的一切毁掉,现在你当然不怕了。”少年又瞟了一眼c9和地上装有镓的手提箱,“倒不如说,你盼着她悄悄回来,到你面前自取其辱,让那个总是用不屑的眼神看着你的妹妹颜面扫地,让你终于可以逞一下身为大哥的威风……为此你处心积虑地找到了克制她的方法。”
“地下世界的消息总是传播得很快,我放出去的消息应该很快传到了世界大部分的黑市酒吧里,如果有人想找你麻烦,肯定很快就过来了,于是我也过来了,这是我唯一的机会,来之前我就做好了不成功便成仁的打算,否则落到你的手里,我会生不如死。”
“刚才我一直待在楼顶,c9背着我进入院子、爬到楼顶,我们听到了你的骂声,你的声音总是那么大,连窗外都能听见。确定了你在哪个房间之后,我给你发了一条意义模糊的信息,看你如何解读,总之我要引起你的疑心,将你和c8分开,如果这条信息没把c8支走,我还会发来其他的信息,你肯定会上当的,肯定会把c8派出去查看地下四层的状况,而且也到了你的吃药时间,你不想让任何人,包括c8在内,看到你脆弱的一面。”
“然后我们就进来了,屋里没别人,你如平时一样用衣服将监控遮了起来。”少年望向天花板角落里的监控摄像机,“谁都看不到你是怎么死的,谁都不知道我的存在,这就是……自食其果吧?”
少年伸了个懒腰,“你大概想知道,以后我会何去何从,说真的我也没有完全想好,我有你留下来的秘密金库,吃喝玩乐几辈子都够了,甚至可以去买个小岛当国王……这样有些对不起我脑海里的知识,但我可不想像你一样,为野心而操劳过度……不过我还年轻,也许可以先操劳几年?老实说,一想到脑海里的那些知识,我就手痒难耐,忍不住想付诸于实践,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克制住。”
“有一点是确定的,我会终止那座脑科学实验室的研究工作,不再资助他们,将科学家们遣散,否则的话,我担心自己有一天会走上你的老路。”少年面露忧色,“我不该担心的,明明我还这么年轻,但我总是忍不住去想,等我年纪大了之后该怎么办?我不想年老体衰,我想活得更久——最重要的是,我想健康地活得更久,而不是躺在病床上苟延残喘得更久,如果这是单纯的妄想也就罢了,但我有能力做到……所以那座脑科学实验室如果不被遣散,我可能有一天会做跟你相同的事,然后……”
少年的脸上浮现毛骨悚然的恐惧,“然后……走上你的老路,被另一个我杀掉。”
“拓真。”少年半蹲在拓真面前,由衷地祈求道:“我跟你坦白了这么多东西,你能不能老实地告诉我一件事——你的思维真的没有复制到我的脑海里吧?我认为是没有的,但我总是忍不住这么想,就连出门时先迈哪只脚,我也要先想一想,想想你是习惯于先迈哪只脚,于是我就迈另一只,你习惯用右手,我就强迫自己变成左撇子……”
“我知道这是一种病态,我知道的,但我就是忍不住去想,我越是让自己变得跟你不同,感觉就越别扭,我告诉自己没必要刻意为之,顺其自然就好,但说起来简单,一旦我顺其自然,任何习惯就都会变得跟你一样……”
少年痛苦地抱着脑袋,“有时候,我的脑袋里就像是有两个人,一个是我,一个是你,但经常做梦的时候,我是以你的视角在殴打那个我,一边打还在一边狂笑……醒来后发现自己把自己的身体都掐青了……”
“更糟糕的是,每次梦到这个场景,‘我’下手就会越来越重,简直是把那个我往死里打,比你真正打我的时候还要狠得多……这么下去终有一天……”
“拓真,你告诉我,你是真的认为实验失败了,而不是故意佯装实验失败吧?我知道不是的,但你能不能亲口告诉我,哪怕一个眼神也可以。”
少年只得到了他截止实验之前的记忆,实验之后他是怎么想的,少年并不知道。
然而,任凭少年如何呼唤,拓真也没有回应,眼神里的光芒慢慢消失了。
同样消失的还有拓真眼里的愤怒和不甘,他的嘴角竟然在死前流露出一丝笑意,他仿佛觉醒了预知未来的能力,看清了面前这位少年必然的命运。
思维和记忆怎么可能那么泾渭分明?
经历形成了记忆,记忆形成了习惯性思维。
意识是地基,记忆是平台,思维是上层建筑。
平台被颠覆而上层建筑纹丝不动的想法本来就荒唐可笑。
他就这么带着笑容死去了,以胜利者的姿态死去了,并没有败在这个小屁孩的手里,终有一天“他”会骄傲地复仇,让这个小屁孩自食其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