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紫英(四)完】
这次铁网山暗杀,皇帝这边以非常干净利落的手段解决了,让一干忠心或异心的臣子们,对于当今皇帝有了较深切的认识。
明面上,谁都不会蠢到去提刺客的身分,实际上,能够有资格与皇帝一同来狩猎的官员们,没有一个人是蠢笨的。大家很自觉得封了口,不是当日亲眼目睹之人,外界对这次的刺杀一无所知。
事件之后皇帝赏赐有功之人,也用不同的名目,派几位近身得用的太监,到各家赐些意义大于实用的装饰品。至于真正立下大功者,则会多加布匹或镶着宝石的武器之类。
“你那时是呆在玉辇里?”
父子俩儿返家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冯唐都没回过神,直到收了来自皇上的赏赐,他像是大梦初醒似的,趁着身边的人离得较远,压低声音询问。
“我最近和忠顺王爷走得近。”隋意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向父亲说明事实。又瞥见冯大哥似乎有话想说,对冯唐道:“大哥似乎有话和父亲说,母亲还在后院等着,儿子就先行告退了。”
有亲密度的面版,果然是非常好用。
隋意本就不善猜测人心,有了这个,直接透视每个人对自己的印象。两年前,冯唐对她这个儿子,尚且还有六十分的及格分,如今,不知不觉间,已经只剩四十几。当然,冯大哥那条,已经呈现负数值。
其实隋意真的很想直接问冯唐,为什么越来越不喜欢自己的二儿子。单凭早几年父子两人的对话,她可以确定冯唐并没有死死巴住义忠亲王的大腿不放,所以他的厌恶,不会是来自于父子政见的不同。
就算一直表现的有点野心,那也只是针对外面局势,她始终没有对自己人下过手,怎么反而是她这个当年的被害者,受到父亲的嫌恶?
“祖父能够替我解惑吗?”既然铁网山事件爆发,明面上让冯紫英在皇帝面前挂了号,隋意也正好趁机在家族中拉同盟。
冯老太爷这几年身体健康大不如前,但身为一名挺有政治头脑的人,成为隋意第一个求助的对象。她也顺便利用这个机会,将自己的看法与大局观说了一遍。
隋意不知道冯唐有没有将冯老太爷说过当年她的提议,但是几年来,冯老太爷对她的好感度一直维持不变,没有任何高低起伏,也许能够说明他被瞒在鼓里。
“你父亲……想得比较偏,他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
“那我日后该如何自处?”
“既然忠顺亲王看好你,有空就多去他那里走走。”冯老太爷在心中一叹。“你如今有秀才的功名在,咱们的出身,也不在乎举人进士。平日在各家多走走,交些各色各样的朋友。”
冯老太爷没有多说,在她快告辞前,报出了一串的人名,有几个与之前冯唐给的名单相同,大部分还是没接触过,或者想接触没有门路。
隋意脑袋一转,肯定的说:“祖父是希望我向军中发展?”
既然有祖父大人的发话,接下来隋意就很顺利的转暗为明,成了直属皇帝的羽林前卫。
当值时,自是一连几日留宿宫里,放假时,就和那些相同背景的子弟们喝酒聊天。尤其是有了正职便有了同僚,交友泛围更广,把属于冯紫英的人脉网编织得更密。
当然,既然在红楼里,免不了与贾宝玉、薛蟠、蒋玉菡等人约上一道吃酒听戏。地点也选在自己家里,却少掉了原文中的云儿,换成一名皇帝的暗探,前几日以死契被召进冯家二房。
这个世界的蒋玉菡,表面是名戏子,还是忠顺王奉旨接到府里蓄养。私底下,就隋意所知,似乎其出身是义忠亲王的密探,但被皇帝的人策反,如今将他放出来,想将他放回月派几位实力不弱的人身边当探子。
有贾宝玉这名贾家的人,陪席的还是月派的钱袋子薛蟠,隋意仗着知道剧情之便,办了宴席直接替两方牵了线。
“你让琪官去交好贾宝玉,是想引他到哪人的府上?”事隔没两日,忠顺王早朝后出宫门前,直接找上站哨的隋意。
“最近北静王与贾宝玉走动得勤,蒋玉菡若能把握这机会,必能钓上这条大鱼。”
“他和贾宝玉?这人最会扮文人雅士,实际是无利不起早,怎么反到看上那块石头了?”
隋意目前负责整理皇帝暗探寻来的资料,忠顺王算是这些暗探的二老板。皇帝碍于身分,能直接管理的时间不多,全靠自己亲弟弟打理。
“真正情况不知道,但平安州那边传来的情报不乐观,也许想透过贾家给某些人传消息吧。以北静王平日的审美观,王爷觉得贾家上下,有谁能入得了他的眼?”
“原来是作茧自缚。该!希望多过一人之口,冯京当马凉。”
之后数月,平安州与沿海地区都传来不乐观的消息。隋意不愿再应付冯大哥越来越多的宅斗小动作,以及每回都要听不明真相的孙氏让兄弟两人友好相处的叨念,直接向皇帝申请出京。
“你想去哪一处?平安州算是义忠他们的大本营,沿海则怕是会先与外族开打。”忠顺王身为皇帝的贴身秘书,接到兄长的眼神,很默契的接过这次调派工作。
隋意暗自研究两兄弟的举动,觉得她似乎发觉什么不得了的事。深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的面部维持正常,才洋洋洒洒说了两处的利弊。
最后隋意下的结论是:“下官还年轻,建功立业也不急在一时,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就平安州那里吧。”
外患是全国上下都能拿来骂两句的敌人,打了胜仗,皇帝自当有封赏。平安州那里则是吃力不讨好,就算能够铲除前太子的势力,这种皇室丑闻的争斗是上不得台面。更别提到时太上皇若还有精力,会对朝自己儿子下手的人有什么想法。
“你自己也知道两地方的利弊,朕的疑心没有那么重,就去沿海吧。”
皇帝亲口开了“龙”口,隋意不敢再矫情,谢恩后返家收拾衣物。
这几年发生的事,贾家那里仍有秦可卿死亡与贾元春封妃。这么巧合的时间点,说是皇帝想拉陇前太子的支撑者,不如说他在麻痹对手,就等着方方面面布署完毕,好将所有参与者都一网打尽。
什么疑心不重,隋意信了才有鬼,哪天连自己的小命是怎么玩完的都不知道。她已经被警告了,再像甄英莲那次死得窝囊,不知青影赤影会怎么对付她。(更不知读者要怎么批判作者(ノへ ̄、))
西南沿海这块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军方势力半数以上掌握在南安郡王手里。
原本南安郡王在京里陪着南安王太妃,顺便出席几次义忠亲王的联谊。这不是与他国有了冲突嘛,在隋意启程前半个月,南安郡王已经匆匆与友人辞行,深恐一个耽搁,皇帝正好借这机会在他的手下掺沙子。
隋意进到新地盘也没搞特殊化,她并非那些权贵子弟只求渡金,加上冯家这代的暗斗,干脆入居军营,只将跟来的几名手下安排到离营区较近的租屋。
“大约一两个月我都不会出来,有什么事你们看着解决。等我站稳脚步,再开始进一步的动作。”
这几人自然是化身为冯家家仆的密探们。能被派出京城,几个人的能力都不差,没有隋意这个“小组长”的指挥,也能够将这块区域的情报打探清楚。隋意领着他们,也不过是给他们一个光明正大的身分。
所以一心放在自己任务上头的隋意,很快速的在营中交了许多“朋友”。和蒋玉菡这个双面间谍相比,她也不惶多让。明面上她是和忠顺亲王走得很近的保皇派,实际上她的确是。可是冯家自从义忠亲王还是太子时就力挺太子,之后又站在太上皇那边,别说远在东南地区的这些人搞不清冯紫英的政治立场,就是京城里的那些人,都像是雾里看花。
仗着这样“纯种”的出身,以及和保皇派.忠顺亲王的亲近,隋意新交往的朋友极为复杂。且还在这里发现史湘云未来的丈夫,卫若兰!以及应当该出家却在此地当个小兵的柳湘莲。
原以为东南这里南安郡王势大,没料到情况比想象中更加复杂。按表面来看,卫家是绝对的义忠亲王派,柳湘莲的本家到是偏向太上皇,但以他本人的性格,又说不准。
时间就在隋意忙着明面上暗地里的各种事情中溜过,一晃眼,卫若兰与史湘云成了婚,从未离过京的史湘云当了军嫂且随军。虽然书中史湘云常往贾府跑,又一副史家不如荣国府的模样,但是和接近平民的生活一比,一门双爵的史府,自然是奢华了十数倍。
隋意和一众起哄的同袍到卫若兰办置的新居吃酒,屋舍不新不旧,两进四合院的结构,以从五品军官来说是恰如其分,以史大小姐的眼光……隋意这个外男到是打探不到。
人生无常,才吃过卫家小夫妻请的新婚酒与乔迁酒,不出三个月,卫若兰便死在隋意的刀下。
政权的斗争素来残酷,当南安郡王被皇帝那边施以压迫,借着这次海寇来袭为理由,光明正大招兵买马开始,就已经一脚踏入专为他设的陷阱里。亏得当初隋意还以为来沿海地区,主要是针对外敌,不料外敌不过是小菜,皇帝真正注意的,还是月派份子手里的军权。
叛乱是怎么开始,可能连双方的主指者都有些不知所谓。
总之一场内乱,许多年轻的、被派来渡金的权贵子弟,无论是皇帝派、太上皇派还是月派,没实力没运气的,全都入了九泉。
隋意看着遍地的死尸,全都死于同胞的刀剑之下,胸口闷得难受,却不知道如何舒发这股不快。
“大人,事情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你三日夜没休息了……”一名借称冯紫英亲随,实际为密探的三十岁男子,打断了隋意黏在战场上几乎收不回的视线。
“再让我多看看,很快京里就会有调派的消息来。”
正如隋意的预言那般,当最后一批月派高层被揪出来,京里也派来接手东南沿海区的皇帝亲信。立了大功的隋意,则被召回。
风尘仆仆到家,冯唐没给她换洗的时间,直接唤到书房。在隋意还搞不清状况下,开口见山的说道:“我知你素来有自己的主意,家里的长辈也没有能说你的。这回立下大功不假,可是在冯家,将军的爵位仍是需要按照嫡庶长幼。”
隋意沉默不语。
这两三年她只身在外,早从冯家这块脱离出去,却不知冯唐的脑袋怎么长的,不是因为身处在这个孝道大于天的古代社会,她真的会回嘴呛声。
“老爷,天使来宣旨。”
来人是皇帝的随身大太监,旨意则是册封冯紫英为一等靖安伯。
隋意接过圣旨后,那名太监当着冯家众人的面,对她讨好的玩笑道:“这时来宣旨,还是皇上与忠顺王想瞅瞅靖安伯明天早朝穿着伯爵朝服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