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开天眼投骰扬威 出老千赌场惊魂
富贵赌坊也坐落在东营弄,与春风楼、销金坊比邻而居,正所谓吃喝嫖赌,整条街俱是全了。门面虽不及另两家气派,可帘子一挑,内里却是大有乾坤。赌桌前人头攒动,调笑声不绝于耳,投马掷骰,那叫一个热闹非常。
潘盼正看得眼花,迎面走来一荷官打扮的中年男子,满脸堆笑冲他们打着招呼:“呦,这不是柳爷么?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
柳青皱眉,轻推他一记,佯怒嗔道:“我呸!不待见你柳爷,还是怎地?”
荷官搓着手,连声赔着不是:“那哪能呢……柳爷。小的这不是好久没见到您,想您想的呗。”
柳青笑骂:“聒噪的狗才!你想的是爷的银子罢!”
“都想!都想!”荷官猛点头应道,“三位楼上请!”
白柳二人首阔步走在前面,一个丰神俊秀,一个气宇轩昂,白衣绿裳,是相得益彰。潘盼颇有些自惭形秽,灰不溜秋地尾随其后,仰望两人背影,忽而诗兴大发:好个“白毛浮绿水”吖……
白玉堂与柳青可说是赌场惯客,见了骰盅牌九,都急不可耐凑过去摸上一手,哪里顾得上理会潘盼?她孤零零地挨桌转了一圈,没发现适合自己的项目,百无聊赖之下,干脆点了些茶果,躲一角落喝茶磕瓜子去了。
“喂,绿眼睛的。别看,就和你说话,过来玩骰子不?”
“啊?”潘盼“噗噗”两下吐掉满口的瓜子皮,吃惊回望,却见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正冲她挤眉弄眼。她捏捏腰间小褡裢,也就几十文钱,十赌九输,想想舍不得,于是摇头答道:“嘿嘿,咱没钱,玩不起。”
“没事。咱俩轧本。”少年灵活得很,眨眼间窜到她跟前,不容推托,一把拖起她就往赌桌上拽。
“你这人怎么这样?我不会玩啊!”潘盼急得直嚷嚷,扭头去寻柳青,可人挤人的,到哪望得见这两只缩哪桌上呢?
“瞅你模样还不错,怎生得这般蠢笨?连个‘五木投琼’都不会玩!”少年失望松手,一双大眼睛直盯着她上下打量,神情颇为不屑。
潘盼被他一挤兑,气得七窍生烟:多大的小屁孩啊?居然看不起咱……龇牙怒道:“不就是猜点子大小么?又有何难?”
“嗯,对头!”少年拍掌大笑,“你跟着我后面押就是了。”
二人推推搡搡扑到赌桌前,庄家的骰盅已摇得叮当做响了。少年急得大喊:“等等,等等!小爷还没开押呢!”
做庄的男子放下骰盅笑道:“艾虎,你就甭咋唬了,刚见你钱都输完了来着。”
“谁说的?小爷有的是钱。”被唤做艾虎的少年从兜里掏出十几个制钱拍桌上,又扯扯潘盼衣角,示意她把钱和他押在一块。
原来这小子钱不够,拉她垫背来了,潘盼恍然大悟。
“买点子,还是买大小?”庄家又问。
“买大小!”不等潘盼问明白,艾虎抢着回道。
“各位听好瞧好咧!”庄家一盅舀起桌上六粒骰子,在空中上下翻飞,末了,于桌上重重一扣,喝道,“下押!”
“大……大……小……就是小……”周边一片人声鼎沸。
“那就小罢。”艾虎挠头,底气稍显不足。
“四枚六‘混江龙’,这把是买大的朋友赢了。”
“娘的,又是大?老子不玩了!”
“哎呀,又中了!连中三把了!”
“……”
片刻功夫,赌桌前围坐的人群已是悲喜两重天。
艾虎垂头丧气,潘盼则在一旁捶胸顿足……三十个大钱啊!能买多少斤米、多少斤白菜啊……就这么被秒杀了……她回过神来,扭头瞪向艾虎:“你赔我钱!”
“什么钱?愿赌服输啊,我输得还要多呢。”艾虎没好气道。
“你!”某人双目喷火,勃然大怒,“气死我了!”一跺脚,别过脸去,省得与他相看两相厌。
骰盅又响,潘盼不经意瞥过去……咦?不对劲儿……三个三,三个五啊!
落地开盅,果不其然!潘盼激动得手舞足蹈,外加呼吸困难:难不成咱又透视了?那……那咱不是要大发了……
“喟,你怎么啦?”艾虎发觉她神色举止皆不正常,一把搀住她,颇为不耐道,“算算算,不就三十个钱么?至于嘛这是……回头我还给你得了!”
潘盼推开他,兀自掏腰包拿钱,头也不抬应道:“你身上还有钱不?一齐拿出来,这把看我的!”
“我再找找……”艾虎掏摸了大半天,又寻出十来个铜子,递到她手中。
“我买大!”某人捋袖子,挽袍子,急吼吼上阵。
“三个六!是大哎……”艾虎瞥一眼桌上的骰子,激动得直嚷嚷,双臂一张,侧身一个囫囵将数钱正在兴头上的潘盼搂进怀里。潘盼呆滞,只听艾虎重重捶着她的背又叫,“咱就知道没看走眼!兄弟你行!”
要死了!居然被这屁大的毛孩吃豆腐……她腾出一只手,一掌拍向艾虎脑门,骂道:“去去去!少跟你哥动手动脚的,咱财帛星正旺,被你这晦气子儿过上了,可没好事!”
此时的小侠年方十四,身子骨尚未长开,个子比潘盼要矮上半头,被她迎面一记老拳,倒也躲闪不及,揉着额头嘟嚷道:“小弟也是替哥哥高兴么……”
“喂,你们哥俩甭在那边拉拉扯扯地废话,下把还押不?”庄家板着脸吆喝上了。
“押!当然押!”二人异口同声。
“等等!咱这把不买大小,买点子。”瞧着买点子赢得多些,潘盼跃跃欲试。
“哥哥喟,买点子好难中的哇,还是押大小罢?”艾虎在一旁劝道。
“点子赢得多咋,怕啥?看哥哥的!”她拍着胸脯,自信满满回道。
二人称兄道弟,呆怪叫得亲热,时不时还勾肩搭背一下,全然忘了先前还互相埋汰来着,惹来同桌赌客一片侧目,他们专注赢钱,只是当作没看见。
骰盅起落,潘盼凝神盯着那木壳,又看清里面点数,此把为小,共四个幺点,一个二,一个三,她暗自得意:咱这特异功能简直媲美x光啊……
“几个点?几个点?”骰盅一停,艾虎便猴急着问。
“四个幺。”潘盼附耳答道。
“甚么?”艾虎瞪着一双大眼,不可置信。
眼看同桌买大买小的已纷纷下注,这艾虎还杵着发愣,潘盼急了,一把揪住他衣领吼道:“四个壹!你耳背啊!多少?快跟啊!”
小侠如梦初醒,将面前的银钱尽数堆到赌桌中间,冲坐庄的大喊:“‘满盘星’!全押了!”
“我也押!”
“我押十个钱!”
“俺押二十个!”
赌桌上便是如此,气氛愈是浓烈,愈易行义气之事,一哄而上,随人下注,多半血本无归,时后往往悔不当初,却是无济于事。
须臾,庄家对台下注“满盘星”的局子钱已是堆积如山,坐庄的男子脸色也是益发难看,要知押点数的赢面一般在一陪十左右,倘若这把潘盼赢了,赌场吐出的钱可不是个小数,更麻烦的是这俩人继续赖在桌上玩下去,他们今儿的生意可就难做了……
“开!开!开!”狂热的赌客吆成一条声,把邻桌推牌九,掷状元彩的也一并吸引过来瞧热闹。
骰盅轻移一道细缝,四朵大红一点,潘盼觑个真切,振臂高呼:“满——盘——星!”
小侠更是激动,迫不及待跳桌上捋铜子去了。
“慢着!”艾虎伸向赌资的一只手被庄家轻巧拨开,“开全了再拿不迟。”只见他手腕一抖,骰盅漂亮地颠了个个,弹向空中,众人眼光不禁都被那急速旋转的骰盅吸引了去,一起一落之间,再看向桌面的红骰,已是三幺三杂。“俩位小哥走眼了,三个幺,‘小鬼叩门’。”庄家拨弄着朱漆木盅,两手来回抛掷,神情好不得意。
台下嘘声一片……
“嗳呀,差点就是‘满盘星’!”
“他娘的,又赔了……”
输银子的纷纷跺脚称憾,更有看斜头的,则是耍起了贫嘴:“要不就说‘差点儿’了么?这‘差点’、‘差点’,就是差这一点!”
潘盼见了三枚幺,先是一懵,被众人这么一嚷嚷,方才回过神来:nn的,障眼法!明明是出老千嘛……
小侠是个火爆脾气,一脚踢飞桌上的赌具,跳到庄家跟前,揪住他衣领怒骂:“天杀的狗才!下绊子、玩把戏耍到小爷头上来了,小爷今儿非好好教训你这狗才不可!”说着,对准庄家眉骨就是一记。
“哎哟喟!”庄家吃了个痛快,捂着脸哀嚎,“大苟,二苟!快出来!有人砸场子咧!”
潘盼惊悚:关门放狗!可不得命了……只见大苟、二苟应声而出,原是两名膀大腰圆的打手,黑衣衫裤,红领巾子,一人持根胳膊粗的楸木大棒。远远看来,竟似两尊铁塔,慢腾腾向艾虎围拢过去……她何曾见过这番架势,登时唬得三魂丢了两魂,第一反应是报警,可一琢磨,咱如今身在宋朝,这110不通啊?等胡进那帮步快赶来,人都快踩扁了……要不咱冲过去大吼一声“不许动!俺是警察……”得了吧,不被拍死才怪……潘盼愁容满面,四下里瞄瞄,楼梯口离着不远,要不咱先溜?唉……不成啊!人家好歹叫你几声哥哥咧,做人不能太不仗义不是?
头脑一发热,算了!豁出去了咱……她一个箭步窜到艾虎身前,横亘在他与庄家之间,转过脸朝庄家又是作揖又是陪笑道:“哈哈哈,一场误会……小弟年幼,不通世故,咱这就把他领回家去,不妨碍你们做生意。”说着,低首挽起艾虎就想开溜。
“站住!”庄家拍桌子大吼。
“还有嘛事儿?钱都输光咧!”潘盼可怜兮兮回头。
“这也叫误会?”庄家冷笑一声,指着淤青大片的眼圈反问。
“嘿嘿。”小侠笑得肆无忌惮,猛唾一口又道,“你活该!”
潘盼听了,额际黑线重生:愣小子,心里面想着就成了呗,干嘛非得说出来啊?找抽呢这是……
庄家阴了脸,咬牙切齿下令:“大苟,二苟,把这俩闹事的拿下,给我扔街上去!”
潘盼吓得是两股战战,六神无主,心底一个劲地后悔,不该逞这英雄,这下可好,要被揍成狗熊了……
“哥哥快跑!”艾虎瞅个空隙,抡起一脚踹翻桌子,伸手拽过呆若木鸡的潘盼就往楼梯口飞奔。
钱币、碎银叮叮当当滚落一地,又招来一众赌客争打秋风,登时哭闹的,骂娘的,鸡飞狗跳,整个赌坊乱成了一锅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