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别离
众人分别之际,慕容吟竟是亲自来送段无量了,许持骑在马背上裹着一层厚厚的大氅,面色有些不济。
他似乎瞧见段无量看向慕容吟的眼神中多的是钦佩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意,这种复杂的态度让他莫名有些不悦,不过大家都是成年人,心里有事总不会摆在脸上,甚至在慕容吟朝他拱手致别时他不忍心地送给了慕容吟一瓶药。
“许少侠,这是?”慕容吟面露稀奇,诧异地看向许持。
“补药。”许持言简意赅地回答,同时微微侧目看向段无量,只见对方双目轻眯,静静地盯着那瓶药不出一言。
慕容吟的身体撑不过多久了,只要他再次受到什么重创,就会连同旧伤一起发作,届时朽木之躯根本难以承受,许持便只有送他一瓶经过自己淬炼的补药,虽不及龙心草成效显著,却也好过市面上卖的。
“我观盟主今日疲惫,所以特意准备了些,想应该有点作用。”许持真诚道。
慕容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收起药瓶后朝许持笑着拱拱手道谢。
武林盟大会算是结束了,许持握紧手中缰绳,寒风吹面紧抿双唇,使出吃奶的劲纵马驰骋,归心似箭一刻都不想多停留,段无量欲言又止地看了看身后宏伟繁华的金陵城,送别的武林盟众人,最终眼波流转好几番,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毅然决然地追逐许持而去。
慕容吟负手而立,站在金陵城墙之上远视二人身影渐行渐远,身边手下低声询问:“盟主,不用把人留下?”
他迟疑片刻,看着段无量笔直的后背,摇摇头:“还没到时候。”
手下不敢多加揣测他的意思,这事便放到一边,重新说道:“今天夫人去牢房探视了。”
慕容吟双眼一紧:“她去看的是玉关临?”
手下谨慎地点点头。
朔风卷尘几欲迷乱慕容吟的双眼,他紧紧握住拳头抿住嘴唇,面色晦暗的像远处天空阴霾的云层深处。
“放她随心所欲,不到最后不要惊扰。”最终,他沉沉吐出这句话。
“是!”手下领命。
慕容吟目视远方,喃喃叫道:“白孔雀……”
“白孔雀居然未曾在武林盟大会上露面,真是奇了怪。”许持语气平平地陈述,坐在马背上跑了好一阵,感到力竭不得不放慢步子,和段无量一同步进。
路两边的枯枝上积压着冰雪,放眼望去竟生出一丝别样的美感。
段无量面色未动,一派平静地笑了笑:“武林盟大会较之白孔雀,如同苗疆孔雀教总坛较之我等,他断不可能让自己置身于如此危险之地。”
“也是,”许持理所应当地点点头,目视前方一颠一颠地缓缓道,“玉关临虽然凶狠狡诈,可毕竟不是孔雀教真正的主人,遇上事儿肯定得保帅弃卒。”
段无量眼中阴霾一闪而过:“或许其中还有猫腻,只是我们尚且不知。”
“刘掌门已经提前赶赴祁门了是吗?”听到猫腻,许持不自觉想起和玉关临有过接触的秦瑾,“他是要把秦瑾带回青城?”
段无量点点头:“他知晓秦瑾一事后心中气极。”语气却平淡至极,甚至带有一丝丝嘲讽。
许持再联想到陆清陵的态度,对比后觉得刘浮屿此人功利心极重,且做事恣意没有远见,秦瑾在他手下多年所受的委屈恐怕的确无处可诉,被欺压至极最终黑化成了一匹白眼的狼崽子。
“好了阿持,青城之事刘掌门自有定夺,你就不要再愁眉苦脸了。”段无量侧目,温声劝慰,恰逢一抹晨光透过枯瘦枝桠映照于他的侧脸上,俊美面容光辉耀眼,一笑暖入人心。
许持看的有些呆住,怔怔不知所云,若不是胯/下马匹突然小小跳跃一下,许持真可能就保持着花痴表情奔波一路。
该死该死,怎么就看一个男人看的呆住了!
回过神后他狠狠批评了自己一顿,同时心中压抑之感更甚,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呢。
段无量扫过许持一副深深自责的表情,嘴角缓缓露出一抹充满深意的笑意。
许持心思复杂,辗转几番,还是目视前方认命道:“佛爷,我打算到了祁门后便带阿禄一同回山。”
段无量一顿:“阿持要走?”
许持明显听出对方语气中的诧异和一丝不舍,虽心中微动,却依然平静着脸道:“祁门已有佛爷和无果方丈把持,我留与不留也无什么大影响,不如回山做些准备,也好与武林白道做出回应。”
段无量双拳紧握缰绳,沉默不回答。
“我会让弟子将佛爷需要服用的药按时送去,三年内必定替佛爷解去十年一日之毒。”许持敛眸,一字一句保证道。
“阿持,你可是……”话说一半,段无量突然顿住,坐于马上仿若入定般静静注视前方。
许持侧目,满眼疑问。
那一瞬间,他似乎在段无量眼中瞧见一片荒芜,似乎全世界都抛弃了他,那副绝望的姿态如冰冷海水漫上幸存孤岛,而他立于孤岛之上,再无念想。
许持的心突然就狠狠揪了一下。
两人相顾无言,接下来的数十天除却一些简单的交流,竟再无话说。
再次回到祁门时,飘扬着的白色灯笼和凌布猛然出现在视野中,许持和段无量二人皆一愣,半晌未反应过来。
门口的奴仆见到二人,纷纷跑过来迎接下马,有人见到许持甚至忍不住哭泣出声:“许大侠,我家门主,门主去了!”
许持脑子嗡的一声!
“阿持!”段无量大喊一声,冲过来扶起差点摔倒的许持。
许持脸色白的近似病态:“祁门主去世了?”
下人哭着点头。
许持太阳穴一突一突的疼,不可能,绝不可能的。
哪怕自己不能彻底医好祁门主,对方也绝不可能在区区一个月内就故去,何况他还特意让沈禄留在祁门替自己照顾祁门主。
他靠着段无量稳住身形,握着对方衣袖指骨泛白,阴沉着脸色一字一顿道:“带路,让我去看看。”
段无量反手紧紧握住许持的手,以毋庸置疑的姿态将人揽在自己怀中,似是要将十几天来的份一并补回,许持虽稍微有些不适,可他清楚感觉到自己几番刺激受下来,明显有一种从内而外的虚脱感,所以此刻他也没有挣扎,只静静地由着段无量护住,然后被牵着手走进祁门。
段无量嘴角挂上一丝浅笑。
祁门内四处都悬挂着白色幔布,下人们也纷纷穿着麻衣,全以丧事标准打扮,许持越看心越惊。
每一处白色都是一巴掌火辣辣地打在他脸上。
祁欢喜跪在灵堂中,无悲无喜,像被掏空了灵魂似的静静注视着上方灵位,祁念仙哭红了眼跪在他身边。
“欢喜。”段无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见到祁门主的灵位时他脸色极其复杂,深深看了眼祁欢喜的背影。
许持深吸一口气,上前几步问道:“祁少主,请问祁门主的身体现在何处?”
祁念仙顿时哭出了声。
祁欢喜木然转过脸,满眼都是无神:“家父已过世半月有余,下葬了。”
许持青筋暴起:“祁门主为何突然会去世,我明明已经配好了药,若是按那个药服用绝不可能发生这种事!”
估计在座的所有人都未见过许持大发雷霆的模样,祁欢喜顿了一下,起身道:“许少侠,你稍安勿躁,家父的病拖了如此久,你替他续命这些天,欢喜以及整个祁家都非常感激……”
“祁少主,你听我说!”许持强压愤慨,一字一句道,“之前因为我没有把握能彻底医好祁门主,所以未曾告诉你们后来的病情,打算这些日子先用药物延续一阵,待我回来再慢慢诊断,可是事到如今我便告诉你,祁门主体内之毒是蛊虫作祟,我早已替他驱除了蛊虫,毒性也得到了抑制,所以断不可能这么快就支撑不住!”
许持发泄般吼道,同时气急败坏地看向四周:“阿禄呢,阿禄在哪里,我要问清楚他是怎么照顾祁门主的!”
祁欢喜眼底寒意一闪而过,面上却佯装镇静道:“许少侠,你冷静些,这里是祁门,死的人是我爹。”
许持双拳紧握,心中一时涌现数百种可怕想法,他看着祁欢喜一时摸不准这人脾性,自己已经这般解释了,难道他就一点不起疑?
相对祁欢喜的镇定自若,祁念仙却刷得白了脸,她似乎想到了一些可怕的事,一时身形不稳地瘫软在地。
“念仙!”祁欢喜适时大吼一声,打乱了许持漫天飞舞的思绪。
“来人!小姐昏过去了!”管家急忙叫起来,灵堂内霎时乱作一团。
许持被挤得差点摔到门外,幸而段无量一直就站在他身边,无比心疼地把人再次扶住,虽不言语但眼中心疼能将人溺毙。
许持看着人头攒动的灵堂,脑子里轰隆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