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业火
祁欢喜所谓万无一失的铜墙铁壁就是一个笑话,许持身临其境感觉如被瓮中捉鳖。不断从四处涌进的黑衣杀手手上握着寒光闪烁的长刀,同祁门内隐藏着的护卫纠缠在一起,顿时乱作一团。
少林弟子从大火中冲出来,手持铁棍和戒刀迎面制敌,届时苦战的几人才觉得压力小些。少林弟子布阵拦敌,十八铜人纷纷应战,孔雀教杀手们面对此景终于露出一丝踟蹰。
许持却不能容忍任何奸佞胡作非为,他手挽剑花步步紧逼,面色严峻,却是做足了心理建设——就是这些人覆灭了段王府,就是这些人毁了唐门,若是他心慈手软,下一刻祁门会重蹈覆辙,他的八卦门也将守不住!
沈禄和段无量也加入了战局,奈何对方人数众多,且源源不断的杀手还从外面涌进,杀也杀不完,不出一会大厅前院便已围满黑衣的杀手。
许持瞳孔缩成一点,究竟是这里的防守根本不够,孔雀教已经壮大到了无人可挡的地步,还是祁门外围根本就没有做到段无量曾告知他的防守?
若是第一个原因,许持面如死灰,这番架势十个八卦门也抵挡不住,若是第二个,祁门的所有防守都由祁欢喜一手布置,是不是就代表……
“阿持,你和阿禄在这里注意安全,我去地牢寻欢喜和念仙!”段无量一剑挑开许持身边的杀手,宛若从炼狱中升起的战佛,浑身浴血杀气凛然。
许持一梗,想说你别去,祁欢喜可能真的不是好鸟,而下一刻段无量已一路杀向了地牢,许持眼尖,竟发现混杂在祁门守卫中的竟有青城弟子!
他顿时想到刘浮屿曾扬言要亲自前来祁门带回秦瑾,不知为何,在这个时候一切搅和在一起,他心头猛地一揪。
刘浮屿是何时来的祁门?为何他事先一点消息都没收到?
场面混乱,他哪怕有四两拨千斤之力也难以拨开多如牛毛的杀手,且孔雀教的人似乎经历了一开始的踟蹰后再次狠厉起来,每一刀都带着风,险险贴着许持而过。
不行,他得跟去……祁欢喜有何目的尚不明确,再加上个更不明确的秦瑾师徒,段无量恐怕会有危险!
“大师兄!”沈禄见他方向不对,急忙惨白着脸喊道。
许持回过头,只见自家师弟脸上满满都是惊恐和担忧,那一瞬似乎两人之间间隔着一条裂天深壑,中间的对手或者战友都在深壑中沉沉浮浮,唯有彼此感知着那一缕即将断裂的关联。
“大师兄,危险……!”沈禄几欲哭喊,似乎知晓许持想要去哪,也知晓那边可能会比这里的情况还要危急。
许持却愣了愣,只在这一瞬不慎被杀手削到了左臂,顿时痛的脸皮一紧!
“大师兄!”沈禄目眦欲裂,挥剑如疯魔似的斩杀身边的黑衣杀手,许持捂着手臂一剑把刚刚的人戳了个透心凉,沉着着脸喊道:“你就在这儿保护好自己,躲不过就去无果方丈身边,安安全全等师兄回来,打不过就跑,一切有师兄顶着!”
沈禄一把攥住许持被血浸透的衣袖,哽咽道:“你都受伤了,万一回不来怎么办?”
许持没好气地笑了笑:“大师兄不会死,说到做到!”
言罢,他纵身跃起,掠过众人头顶一路奔赴,由于心中愤恨暴虐陡增,竟将内力灌输至足尖,看准了杀手一脚踏上,后者立刻七窍流血再难爬起。
沈禄茫然地看着自家大师兄以不可阻挡的架势而去,似乎多年前那个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看起来极要面子可其实胆小谨慎要靠师兄弟几人保护的大师兄已经不在了,如今的这个人英勇无畏,武功绝然,却也终于慢慢与他拉开了距离,放手任由自己一人流于江湖。
有个坏心眼的杀手趁他分神之际在他身后一剑刺向沈禄,幸亏有个少林弟子看到,用铁棍挑开了剑刃把人捅开,可沈禄终究被划了一刀,剑刃锋利撕开他的后背,他却惊觉除了一阵风凉,并无痛意,身后一抹,竟也无血。
“大师兄……”沈禄颤抖地握紧剑,痛苦不堪地闭眼又睁开。
那一瞬黑天又暗一层,痛苦被打上永远的烙印,沈禄神情既悲恸又愤怒,将满腔的癫狂施加于这些罪恶的杀手身上,以此来消除已知的大师兄为自己挡刀之痛。
许持一口血喷出,后背淅沥沥流出鲜血,加上左臂先前的伤流血过多已然脸色煞白,他擦了擦唇角鲜血,继续向前奔去,其实在他和段无量离开祁门时,他将承伤盾再次放在了沈禄身上。
说他矛盾也好,说他妇人之仁也罢,阿禄是他看着长大的,如同自己的亲弟弟,他哪能放心把阿禄一人留在如今这种局势颠沛的地方呢,大不了再遇到上次那种情况,他及时撤掉承伤盾。
所以他不悔。
一路忍痛奔至地牢门口,只见火光冲天,连带附近的屋宅都起了火,地牢里指不定已经烧成了什么样。
许持心中震惊,地牢口无人打斗,敞开大门一副请君入内的姿态,可火势这么猛,里面真的会有活人?段无量只比他提前了几步,现在竟已找不到人影了,难不成真的进去了?
许持咬了咬牙,撕开一块布条在冰冷的水塘中沾湿绑在脸上,一头扎进火海。
地上躺着十几具被烧焦的尸体,从衣着打扮上隐约可辨认是魔教杀手,许持心中骇然更甚,祁念仙若是在此,能躲过这些人的狠手吗?
而熊熊火舌缠绕逼仄地牢的梁柱,吱呀声起黑烟缭绕,许持废了许久才深入地牢内里,内牢中火势尚不如外面大,一眼便瞧见刘浮屿竟勒着祁念仙的脖子与祁欢喜对峙,秦瑾早已晕倒在一边生死不知。
他双眼蓦然瞪大!
还未出手便听祁欢喜怒吼道:“刘浮屿,我敬你青城,你竟做出如此之事!”
“祁少主,谁让舍妹运气不好,恰恰听到了刘某人不想被他人所知的秘密呢?”刘浮屿退后几步,火光之中他宛若一只狰狞的恶鬼,往日道貌岸然已撕毁完全。
祁念仙满面泪痕,也不知是惊吓过度还是如何,看向祁欢喜的眼里满满都是绝望。
祁欢喜深吸一口气:“你说,究竟要怎样才能放了念仙?”
“交出舍利子碎片。”刘浮屿一口应道。
躲在暗处的许持心中诧异,不过很快明白,恐怕秦瑾的所作所为他师傅尽数知晓,却又似乎为了自己私欲不加阻拦,只为通过秦瑾放长线钓大鱼……他最终的目的也是舍利子碎片!
笑话!连他和段无量都未能找到祁门的舍利子碎片藏身何处,刘浮屿未免也太把自己当盘儿菜了,许持阴沉着脸几欲叉腰怒骂,差点忍不住跳出去把这伪君子千刀万剐,却不想下一秒祁欢喜沉声道:“我给你。”
祁念仙在那一瞬凄厉哭啸起来:“哥哥,你究竟做了什么!”
祁欢喜脸色铁青想作解释,场面突然发生变化,一块燃火的木梁从顶上掉落,狠狠砸到了刘浮屿背后,刘浮屿猛然吃痛,手中力气增大,生生将祁念仙的一条手臂捏折。
“念仙!”祁欢喜脑中惊雷炸响!
许持也爆发了,大吼一声挥剑劈向刘浮屿。
禽兽!
场面一时混乱,祁欢喜未想到许持竟然突然从暗处窜出来,一时眼中情绪复杂,不知如何应对,许持却目标明确,恨不能手刃了刘浮屿后快!
无论别人怎么看,在许持眼中,好姑娘就是祁念仙这样的,不玻璃心,不以身份干扰祁门内务,没有别的大家闺秀的娇气和刁蛮,反而十分懂事,谦谦有礼,对待许持几人也是十分的尊敬和温柔,这么好的姑娘……这老禽兽居然敢动手伤她!
祁念仙咬牙强忍剧痛,见许持挥剑而来,泪水伴随希望踊跃,颤声喊道:“许少侠……”
祁欢喜见此情形,只觉脑门一阵剧痛。
“呵,居然连八卦门的许少侠也在祁门中。”刘浮屿也受了不轻的伤,连退好几步,险险稳住身形,嘴角溢出一丝鲜血,虽后悔捏折了祁念仙的手臂引起几人仇恨,却也庆幸引出了藏在暗处的许持。
“看不出你这老禽兽居然如此歹毒!”许持有些愤怒的口不择言,在火光下举剑对视宛若天神般讨伐刘浮屿。
“废话勿多说,祁欢喜,若你还想让你妹妹活下,便交出舍利子碎片!”刘浮屿厉声喊道,魔怔似的执着。
许持面色复杂地看向祁欢喜,眼中的质疑毫不掩饰。
“在这里,若想要就放下我妹妹,自己去拿。”祁欢喜从洁白的袖中掏出一块嫣红布囊,如同外面正燃烧着的熊熊烈火,毫不犹豫地仍在了面前地上。
刘浮屿没想到祁欢喜居然会这么爽快,不过他乐得接受!
一向小心的他自然不会轻易放开祁念仙,他仍勒着她,眼睛如同奸诈的鼠目丝毫不眨地盯着对面二人,慢慢俯身想要伸手抓住嫣红布囊。
许持瞳孔缩成一个点,连呼吸都不敢放快。
那就是传说中的舍利子碎片……
魔教千辛万苦,不惜害的他人家破人亡也要得到的东西竟然就在祁欢喜手中,被他轻易送出。
“去死吧你——!”
一声接近疯狂的怒吼声破空而来,祁欢喜也骤然出动,凌冽寒芒直逼向刘浮屿刺去!
许持眼睁睁看着刘浮屿在弯腰躬身那一瞬间被从地上窜起的秦瑾扑倒在地,祁念仙被秦瑾大力推开,他自己想以淬毒的手指狠掏进刘浮屿心口,却不料对方竟穿了一件护心软猬甲,力道反弹生生摧断了自己的指骨。
紧接两声剑穿人体之声同时响起。
秦瑾满脸血泪,他身下的刘浮屿用他挡住了祁欢喜刺来的一剑,而刘浮屿担心孽徒手段毒辣,先下手为强,以袖中短剑刺进了对方心口。
三人身形交叠,最底下的刘浮屿虽受到惊吓却毫发未伤,倒是许持晃神退了好几步,在刘浮屿妄图挣扎起身时才反应过来,匆忙去扶住已经昏迷过去的祁念仙。
祁欢喜眼中无悲无喜,仿佛这人在他眼中早已不是什么活物,本无区别,他一脚把秦瑾踢开,刘浮屿见状大惊,立即窜起举剑应对。
许持忘记去追看两人打斗,呆呆看着垂头注视躺在自己脚边的秦瑾,他呼吸中带着血沫,神情中是难以言喻的哀伤。
“应该还有救……”许持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喉头哽咽,鼻尖发酸。
刚刚是秦瑾救了祁念仙。
他刚想蹲下身帮秦瑾医治,却不想秦瑾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扯出一抹叫人心碎的笑——
“许少侠,多谢你……你是个好人……只是秦瑾罪孽深重,已不想再活了。”秦瑾每说几个字都会吐出一口血,神情却渐渐放松,似乎在挣扎后看破一切,终不再受任何苦难罪责。
“你不想和池辛炀重新开始了?”许持没发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
秦瑾蓦然听见这个名字,原本浑浊的双眼露出一丝清明,却未更改他求死的表情:“不想了,太痛了,也太累了……”
本还想拼劲全力为他一试的许持沉默地站直了身子。
是啊,他怎么就忘了,秦瑾一直就是一个自私的人,他能用自己的生死和所有知道的秘密来换池辛炀活路已然是不易,想让他再次重新面对世人,咽下所有苦果,承担自己所有的罪责,他定是不愿接受的吧。
有时候活着还会拼一拼,可一旦知道死了就轻松了,这种人就会心甘情愿的去赴死。
他可怜,却也可恨之极。
可恨的连让人产生劝解的心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