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逃离
许持一身酒气地从屋中摸索出来,极力保持着平衡,稳步下楼,他要去酒楼的后院,那里有他能逃出去的关键东西。
除夕夜里阴云密布,冷风一吹把整个人都微醺的许持吹了个激灵,他一眼便看到了自己偷偷藏起来种在花坛中的冽冰藤,心跳逐渐加快。
他没想到段无量竟会不让人检查菜品毒性,早知道是这样他就直接下□□了,亏他还辛辛苦苦考虑了药性,把火焰花生撕撒在菜中,想着待会再找到机会就把冽冰藤也给他生吃了,因为这两种寒烈冲突的药草平常无事,但是只要生吃就会引起强烈反应,气血逆流都是小的。
这也正是他为何从不让师弟们吃生药的原因,有些药是没问题,哪怕是煎好了混一起也无碍,可怕就怕生药相接会相克,而日常人们经常使用的冽冰藤和火焰花便是万万不能一同生服的药。冽冰藤极度性寒,几乎都是被用来煎药中和,所以鲜少有人注意过这两种较为常见的药草不能一同生服。
许持冷静的把药草摘下收入袖中,禁不住一个踉跄差点栽倒。
他拖到年夜就是为了等待三天药草成熟,可自从上次发现了他的能力在消退后连种植药草的时间都有些增长,这次是他费劲了心血和念力才在三日内种出药草,摘下的瞬间变觉得一大股力气凭空消失,气海空荡。
等小七出关……他一定要好好问清楚,他的身体和系统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许持咬咬牙,攥紧衣袖转身离开,却不想不远处缓缓走来了沐婕萝。
许持神经立马紧绷,挺直腰背。
“许少侠为何不在房中?”沐婕萝穿了一身绛紫,她来自苗疆,自然眼窝深邃眉目性感,此刻婀娜而至,带着神秘和危机。
许持不动声色地打量对方:“我出来给透透气,教主喝得有点多。”
沐婕萝显然也喝了酒,眼神不同往日犀利,其实她在盟主府伪装的时候便是一直如此,眼神温柔,略带笑意:“教主从不会在人前喝多,他对你是特殊的。”
许持瞥她一眼,这个几天前还对自己要打要杀,连几个时辰前还质疑自己动机的人这时候突然前来一副讲和的态度,令人不得不多个心眼,万一她是想趁着段无量喝多了把自己秘密解决了呢?想到这里许持忍不住暗了暗眼眸,想不到在这里他竟是要段无量保护的。
“你不用防我,我只是趁着教主不在,想和你说几句话而已。”沐婕萝突然充满母爱般的看向许持,把人看的毛骨悚然。
许持鸡皮疙瘩起一地,他嘴角抽搐道:“左护法要和我说什么?”
沐婕萝突然邪魅一笑,翻身给许持一个壁咚道:“许少侠,再怎么说我也是一个孩子的娘亲了,一个人是否爱另外一个人我看的明白,教主对你有情而你对教主也有心,教主更是为了你做出了最大的让步,如此一来,你便安心待在他身边不要再做些小动作了吧。”
许持突然被一个年轻少妇壁咚,心中草泥马飞奔而过,忍不住斜眼问道:“谢谢左护法如此抬举,我心里怎么想的都能给杜撰的一本正经,还有,我做了什么小动作了?”
“你今晚托人送菜便是想摸清雀翎们暗藏的位置,方便做些什么就不用我点明了吧?”沐婕萝笑吟吟地问道,看的人心惊肉跳。
许持强行镇定,绷着脸道:“左护法想太多了,我只是换身衣服,来不及送菜罢了。”
沐婕萝也不继续点破,笑道:“言尽于此,教主对许少侠可谓是全然地坦诚了,我从未想过那个小时候被人所在铁笼中的小怪物会重新对人敞开心扉。”
许持心中一动:“被锁在铁笼中?”
沐婕萝以一副非常浮夸的演技捂住嘴道:“天啦,我居然说出来了,你可千万不要告诉教主我说漏嘴了!”
许持冷静地点点头:“如果你不告诉我,我就告诉教主。”
沐婕萝以一副“小朋友你很上道”的样子点头道:“教主是被当年的雀翎正使带进孔雀教的,据说是因为正使外出时正好碰见了一个小怪物,那小怪物似乎被看管的很严厉,一月才准出房门一次,恰好遇上了,便声泪俱下求他把自己带走。”
许持默默听着,正使,想必就是传闻中魔教内乱时被段无量杀掉的杨焱宇,所以段无量果然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然而他又想起段无量也提起过老王爷王妃嫌恶他的外貌,不允许他出门一说,而此刻从别人嘴里提起这件事,更加觉得心情复杂。
“当时教众并不知道他是南疆王府世子,只当是个怪物,便经常拿来欺辱取笑,老教主看他虽然与常人迥异,却生的的确好看,便有一段时间将他锁在笼子里,当异兽般观看。”沐婕萝回忆起那段时光,不自觉放低了声音。
许持两眼瞪得超大:“观看……?”
沐婕萝冷笑了一声:“我想,聊斋中所言的有钱人家圈养狐妖一类便是那样的吧。”
许持这下算是明白段无量为何那么在意自己的外貌了,不仅仅被亲生父母嫌恶关押,甚至还被别人当做牲畜般锁起来当做观赏……恐怕任谁都不能忘记这般耻辱。
“那后来老教主便是被他手刃了?”许持不自觉的有些声音发颤,满怀凄苦地看向沐婕萝。
沐婕萝点了点头:“是啊,那些年他可谓卧薪尝胆,每天活得像畜生一般四处被人欺凌,只要有人肯教他武功他都愿意做牛做马,后来,教主连同那些欺辱过他的人,全都被他亲手杀掉了,把他们的皮活活剥了下来,就悬在孔雀教总坛的外围,当做震慑。”
许持前一秒还在无法自拔地沉浸在痛苦中,下一秒被吓出一声冷汗。
“那时候他多大?”许持咽了口口水问道。
沐婕萝想了想:“不到二十吧,比你现在还要年轻一些。”
许持努力定了定心,不禁感叹段无量曾经受到的伤害,在这种年纪便被锻炼得如此凶狠。
“教主七年前本是光明正大来到八卦门的,他和老门主谈及舍利子碎片后被老门主拒绝,以至于恼羞成怒把你打下山崖,他后来再次偷袭回来本已无意伤你了,并且我一直埋伏在暗处,他似是被你们师兄弟情谊打动了些,所以没真打算下杀手,奈何你却又骗了他一遭,还差点把他打死。”沐婕萝似笑非笑地看着许持。
许持还他一个似笑非笑:“我拿刀架在你脖子上,你若不想着还手反击还任劳任怨替我做事,恐怕我会感动地想娶你。”
“可你哪怕还手反击差点打死他,他现在仍然想娶你。”沐婕萝真诚地回敬。
他突然不想继续谈下去。
“我知道让你现在接受教主还有点难,但是我只求你多为他想想,他活到如今不容易,你应当知道他吞食过十年一日吧,他其实早就为自己做好了打算,若是始终无法找到解脱之法,那就在不久之后彻底撒手而去。所以哪怕你始终无法接受他,但是请尽量不要当面戳穿。”沐婕萝一如一个已经步入沧桑的老妇,在对着后辈谆谆教导着。
许持沉默地听完,只觉手中紧握的冽冰藤要被攥出药汁。
“怎样才是当面戳穿?难道他想攻上我师门,我便要因为心疼他所以放任他不管?他杀我兄弟满门,这份罪孽我若是当做不知道,还如何面对我兄弟?还有,他是个连自己亲生父母都能下手的人,心恐怕早就硬的和石子儿一样了吧,我做些什么,你当真以为能撼动得了他?”许持一顿说完,讥讽一笑。
沐婕萝听完,深深看了眼许持:“我想你对教主有一些误会。”
“误会?哦是了,不是他亲手杀的,不过手下孔雀教的你们不都是按他的意思来办事儿的吗,他也曾经挑断我手脚经脉,结果你现在想要和我说他很可怜很无辜?对我承认,他的确有个悲惨的童年,但是我不能因为这些就原谅他对我所做的一切!”许持说完,愤怒一挥将沐婕萝推开,笔直地走进了酒楼。
沐婕萝脸色一变,心想卧槽老娘重要的话还没说完,刚想转身拉住许持,却猛然发现柳春早已站在楼外抱着手臂等待他们了,到了嘴边的话不得不再次吞入肚中。
许持经过柳春时,对方投以一个谦逊无害的微笑,许持看了一眼,继续前行。
不要想,不要动摇!
许持,好好感受着你手脚还残存的痛,好好体会你身体中药效还未散的软筋散,若是因为自己曾经受过伤便要伤害别人,这样的人一点都不值得同情!
再次打开屋门,入眼的是段无量毫不设防地半睁半眯着眼倚在床沿,见到许持进来后乍然露出一丝微笑:“阿持,拿个醒酒汤为何这么久?”
许持双手有一丝颤抖,他走到段无量身边把人扶起道:“遇见了左护法,同她说了几句话。”
“阿持是我的,不用和别人多说话。”段无量像个没睡醒的小孩,嘟囔着把头抵在许持肩窝上,双手紧紧环绕着他的腰,死不松手。
许持心跳地像壮汉擂鼓,哑声道:“你喝多了,我没找到醒酒汤,直接给你拿了些清凉的药草,想必有效。”说完,勉强拿出了早已被自己握的不成形的冽冰藤。
段无量眯眼看了会,大概是酒精麻痹了神经,让他一时无法判断这药草的关联药性,便依赖地对许持道:“阿持想做什么就做好了,我都听你的。”
许持心脏不知为何微微抽搐了一下,有一丝痛苦在不知名的小角落蔓延开来。
他举起冽冰藤,摘下一片叶子送到段无量嘴边,颤声道:“教主,张嘴……”
段无量闭着的眼微微眯开一下,又重新闭上,不满道:“阿持为何又叫我教主了……叫我无量吧……”
这么大一个人就囚在自己身上,饶是许持也有些尴尬和吃不消,他踉跄几步还是把段无量放到了床边,结果段无量直接把他也拉上了床,一股浓烈的酒气通过两人的舌尖蔓延开来。
许持脸色刷得红了!
这不可以!
他一把推开段无量,对方还没明白便被塞进一片冽冰藤的叶子:“无量,你真的喝多了,快吃下去。”
段无量蹙着眉咀嚼了几口,本能地偏头猛吐出来,他不似沐婕萝,他对药草之理稍微懂一些,只是今晚因为高兴喝得断片,一时无法分辨出口中的是什么,只觉苦涩阴寒。
许持一看便觉不好,只听段无量重新躺了回去,嘟囔道:“不要这个,很苦……很冷……”
许持连哄带骗,段无量就是不肯吃下,许持也有瞬间恍惚,要不就让他这么醉着,自己是否也能逃脱,不必痛下杀手呢?可他转念一想,这人可是白孔雀,生杀夺予毫不留情的白孔雀,哪能让他活着再去贻害世人……
心脏再次狠狠揪痛,许持的脑子都要裂开了,他看着对方完全信任自己,露出无人见识过的单纯满足的微笑,一贯苍白的面孔也因醉酒而泛起潮红,恰是让人无法挪开眼的好看。
“阿持……”段无量见许持许久没有动静,便微微蹙眉睁开双眼,如星空般湛蓝双眸泛着柔弱水光,直直映入许持眼中。
许持被这双蓝眼猛地刺激了一下,呆立许久,终于缓缓张开嘴,咬下几片冽冰藤的叶子咀嚼开来,然后俯下身子以无比强势地姿态重重吻上了段无量。
段无量显然没反应过来,苦涩的药汁顺着唇舌流入咽喉,他不觉苦,满眼只是许持的痛苦复杂还有化不开的情愫。
许持把药汁全部灌进段无量口中,不知不觉流了满脸泪水。
段无量还在幸福中沉沦,他本就体弱,烈酒加吻是最好的晚安,和许持唇舌相交不过一会儿就抵挡不住倦意深深睡去。
许持轻轻从他身上爬下来,看着这人平静的睡颜,强忍鼻腔酸涩把屋中自己逃跑时能用到的一切都收拾起来,一个时辰后段无量体内的药效会发作,在这之前,他许持会逃出这里。
他朝四周看了看,想找找有没有什么利器可以直接把这人性命了结,结果房间里早已被段无量收整的安全至极,而自己若是想以现在这副软筋直接动手,恐怕人没弄死,直接弄醒,到时候别说杀人灭口,自己可能连逃都逃不掉。
许持难以抑制地苦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