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chapter 25
习萌头发乱得一团糟,好几处打成死结,纠结成一个个团团。
她用眼神控诉,姚旭扬手过来,“来来,我帮你弄。”
“不要。”她头一扭,傲娇躲开。
而她另一边,隔着一张椅子,莫迟正慢条斯理地翻阅菜单,也不知是因为空调的出风口正对着他的缘故,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以他为中心的半米范围内,寒气弥漫。
反正她都已经习以为常了,也不觉有何异样。
她面朝他,歪头梳理死结,手指每抓一下,就会带落头发一两根。
唔,一年四季掉头发,以后会不会秃顶啊?
她正瘪嘴,听见莫迟报出几个菜名,嗓音清润,婉转动听,单从简单的一个名字就已勾出她的无限遐思。
听起来,好像都很好吃耶?
稍作停顿,他抛出一句:“有意见么?”
没有。习萌无声摇摇头。
等他眼神扫来,她才意识到应该靠嘴巴说。
“我没有意见。”她木木地答。
姚旭无所谓的声音也随后响起:“你做主呗。”
可他并未转头看姚旭,沉静的目光寸步不离地定焦在她这里,害她梳理头发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发麻发颤。
干、干什么?
习萌仿佛能听见自己噗通噗通的心跳。
姚旭也注意到此时的状况,疑惑地“嘶”一声。
他尚未发表意见,就看见莫迟眉心轻蹙,凉淡道:“头发和你有仇,那么用力?”
呃……
习萌语塞,不知如何接话。
愣了半刻,她才无意识地竖起一绺,示意,“打结了,弄不开。”
他挑眉堵她:“慢慢来,急什么。”
不急,可是她习惯了大力。
她张张嘴,想说话,又咽回去;手指慢慢在打结的发丝上移动,之前力气大,连头发都一起扯断,现在力气变小,那一小块球球却依旧执着地抱成一团。
她抬起乌乌的眼睛看向他——你看,失败了吧?
她发誓真没有质疑他的意思啊,可为什么他脸色清凌,眼神冷飕飕的?
他忽然起立,习萌的心快要跳到耳朵上。
他越过中间隔着的椅子,走向她。
妈妈!
习萌双腿紧紧并拢,慢慢向身后挪,试图旋转一百八十度背对他。
呜呜呜,可惜只是想想而已,她不敢明目张胆地拿后脑勺对着他。
姚旭摸下巴上新冒出来的胡茬,未出声,一副不明就里的暗忖神色。
莫迟立在习萌跟前,抬手托起她其中一团打结的头发,细致端详。
习萌眼皮一掀,便能一清二楚地看见他弧线精致的下颌,轻轻抿起的唇-瓣,以及唇上一条条蜿蜒的纹路。再往上,需要眼珠尽可能高地上翻,唔……她不敢去看。
须臾,莫迟扯出一个胸有成竹的浅笑,眸光一转,近距离凝视她,似嫌弃:“笨得可以。”
“……”喂!
习萌不服气地瞪眼。
可下一秒,他已含-着凉笑撩起她的发,那专注的眸子黑淳淳的,修长的手指在她发丝间轻抚,一下,一下。
她斜眼看着,长指灵巧,三两下便一梳即通,轻松解开死结。
倘若不是她的头发,她都要怀疑是否弄虚作假了。
她连一丝感觉都没有,动作真是温柔得不能再温柔。
“找准方向,才不至于使错力。”他松手,垂眸看着她,目光如陈年古井,幽深寂静。
好像听懂了,可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她困惑地微歪着头。
她模样傻呆呆,莫迟眯了眼,“记住了?”
“呃……记住了,我以后梳头发会找对方向再轻轻用力的。”
他原本回暖的目光霎时又骤降了温度。
妈妈,她又说错了什么?
自那之后,莫迟都没有赏过她好脸色,她内心简直要崩溃了!
到底想让她记住什么啊!
特么你倒是明说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o( ̄ヘ ̄o#)
原本还对他点的菜满怀期待,后来索性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她怏怏不乐地闷声打游戏,姚旭屡次三番寻找话题和她说话都没能激起她的兴趣。
服务员端菜进来她刻意不去看,奈何香味飘飘然窜进她的鼻端,空空的胃和肚子一齐狠狠缩了缩,顿时感到饥肠辘辘。
她偷偷瞄,还别说,这农家乐餐馆虽基本设施简陋了点,但菜肴做得却真真色泽勾人,单是轻轻扫一眼,便食指大动,想要一尝究竟,更别提那馥郁沁鼻的菜香了。
嗷呜,她饿。
莫迟管服务生要来一瓶开水,烫洗碗筷。
习萌拿筷子捣破包装碗碟的透明塑料膜,和姚旭一起将餐具推给他。
她没想太多,只是觉得烫一个也是烫,烫两个也是烫,那不如把她的也捎上吧。
可她忘了,面前这位祖宗并非善类,顺手而为的事明显与他扯不上半毛钱关系。
所以,当莫迟锐利的目光从她推过去的餐具转移到她脸上时,她头皮猛然一炸。
妈妈,现在醒悟还来得及么?
来不及。
莫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下颌轻点,指向桌上的热水瓶,“有劳了。”
“……”既然你知道有劳了,为什么不自己代劳呢?
她敢怒不敢言,认命站起身,烫洗三人的餐具。
手腕轻轻转动,碗里的热水沿碗口回旋,再绕一圈出来,冲刷过每一寸可能与口舌接触的地方。
她动作笨拙,倒水出来时烫了手,疼得龇牙咧嘴。
姚旭忙拿冰凉的饮料瓶贴上去。
瓶身凝结水滴,湿哒哒。习萌烫到的手指在上面舒服地蹭来蹭去。
莫迟皱眉盯着她,眼瞳里燃起不愉快的小火苗。
她见了,扁扁嘴,委屈:“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
莫迟没吭,眉间轻敛;隔一会,绷着声线,说:“你当然也不希望笨成这样。”
“……”摔!
妈哒,真是分分钟就想翻脸啊o( ̄ヘ ̄o#)
鉴于前两天吃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动筷前,她嗫嚅问:“那个……今天谁请客呀?”
姚旭先是一愣,而后琢磨出话意,抿着唇好笑:“你们莫老师请呗,上回你帮他逃了一次,这回,你可别再充当冤大头了。”
唔,说得好像她是自愿做冤大头似的。
莫迟偏眸扫她一眼,看似随意,却又颇具深意地反问:“你想表现么,可以。”
卧槽!难道她一脸很明显的“我要继续请客继续抱大腿”的表情么?
欺人太甚!
习萌都要哭了,她到底哪里得罪他了啊,为什么要如此欺负她?
姚旭投去一记“你还能再无耻一点么”的眼神,莫迟看都不看他,神情自若。
可他侧目看向垂头丧气的习萌,那冷情冷性的神色便霎时收敛了回去。
他微垂下眼,长指敲击桌角,语气漠漠:“玩笑话而已,别当真。”
真哒(⊙o⊙)?
习萌立马来了精神,嗖地抬起头看他。
他也偏眸,散漫地望过来,与她直白的眼睛相对;嘴角微勾,懒洋洋的,“说假话你信,说真话反倒不信了?”
“信!”习萌大力点头,欣喜,“你说什么我都信你,嘻嘻。”她傻笑。
嗷嗷,心情就像坐过山车一样。
你说什么我都信你。
莫迟清润的眼波缓缓流动,浮起极淡的温和笑意,转瞬即逝。
***
白茫茫的田野间横着一条五米宽的车道,道路两边整齐排列一亩亩田地,每亩田都搭建一只白色塑料大棚,周围杂草丛生,绿意盎然。
大棚的主人采摘一篮筐的草莓在路边摆摊,习萌坐车里,隔一小段便会看见一个简易的摊位,几乎大同小异。
姚旭主动和她讨论于哪个摊位前下车,莫迟不参与其中,沉默以对。
两人僵持不下,一个说刚才路过的那家草莓大,一个又说前面那位老奶奶看起来最和蔼可亲。
姚旭无语:“你到底是看草莓还是看人?”
习萌理由充分:“都看,不过我更相信眼缘。”
“演员?”
“嗯啊。”
“……”什么跟什么!
姚旭当机立断:“莫迟,你来决定。”
莫迟瞄车内镜,习萌眼睛亮闪闪。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掉头就算了,直接去前面。”
哇!他赞成她的建议……
莫名地,她心底竟生出一丝获得肯定的小窃喜。连带着看莫迟的眼神都情不自禁地裹挟上灿烂的暖意。
莫迟弯弯唇角,抿出一个微扬的弧度,闲适地轻叩了下方向盘,尔后,又慢慢地将情绪收敛。
老奶奶果然慈眉善目,不仅一斤的价格比其他家便宜,而且他们提出进棚亲自采摘的要求时,她也并未额外收费。
摊子后面有个小小的土坡,下去后,是一条水渠,渠上搭一条长木板充当独木桥,桥不稳当,跨上去左右轻摇。
习萌第一个冲在前,张开双臂,努力保持平衡。
姚旭在桥的另一头不断提醒:“慢一点,别着急。”
唔,让她不着急她就能真不着急么?
她是急性子,最后一步改用跳,直接一下就跨跳在大棚敞开的一扇门前。从这里,可以看见里面壮观的草莓盛景。
惯性作用下,她直接往前栽了一跟头,一个瘦高的人影恰巧从大棚里走出来,顺手扶住她。
她也同时反手搭上他的肩膀,等定下神来才发现,面前这个人她认识,是、是陈嘉甯。
妈妈,她唯一冒出的想法是:她和莫迟被撞见了……
***
老奶奶是陈嘉甯的外婆。
想当初她一眼看中陈嘉甯,如今又一眼相中他外婆,多么狗血的缘分……
陈嘉甯看见水渠对面的莫迟,低头,奇怪地笑了一下,习萌被他短而轻的笑声哽住喉咙,说不出话来。
陈外婆站在马路边中气十足地喊:“臭小子,还不快带客人进去摘草莓,傻愣着干嘛?”
习萌确定莫迟应该是认识陈嘉甯的,他走过来后还和陈嘉甯说了句话。至于说什么,她在闷热的大棚里听不见。进入大棚不到两分钟,呼吸就开始变得不顺畅,大-波大-波的热汗侵袭而来,衣衫很快就汗湿了。她受不了,第一个拎着篮子跑出来。
陈嘉甯坐在旁边一处奇形怪状的岩石上,支腿望天。
草木恒生,他坐在阳光下,好似不怕晒。
习萌以手遮额,放下篮子走过去。
“陈嘉甯,你在晒日光浴么?”阳光下她睁不开眼,笑起来眼睛是微微眯着的。
陈嘉甯扭头看她一眼,视线低了低,转而看向她篮子里采摘的十几颗草莓,“这么点够吃?”
习萌也顺势回望,心宽地说:“没事,他们还在里面,一定摘得比我多。”
他上下眼皮轻碰,没说什么。
从他的角度望去,大棚内热气朝天,莫迟却忍耐力极高,明明他的白衬衫已经浮现大片湿-濡的痕迹,却并未表现得慌手慌脚,反倒闲庭信步。
他闲闲地看着,听见习萌踟蹰着问:“陈嘉甯,你、你会告诉别人……今天在大兴看到我和莫老师在一起么?”
她显然难以启齿,说话断断续续,他耐心等她说完,眉梢却是一挑,不置可否地答:“我对八卦没兴趣,对给别人提供八卦来源更没兴趣。”
习萌瞬时吃了颗稳稳的定心丸,满脸动容地褒奖:“陈嘉甯,你真是好人。”
她的夸赞之词听起来十分不走心,陈嘉甯也懒得理会,手撑石面一咕噜站起身,长腿迈开,猛地一跳,从岩石上下来了。
哇,大长腿果然优势满满呢。
她对长腿偶吧向来无抵抗力,具体原因不清楚,可能要追溯到小时候。此刻看着陈嘉甯裹着蓝色牛仔裤的大长腿,她不由多看了两眼。
陈嘉甯忽然就眼神扫了过来,她扑闪着睫毛,手掌支出的凉棚压低了些,不好意思与他目光相碰。
看不见……看不见……她看不见……
莫迟和姚旭从大棚里出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习萌和陈嘉甯之间仅隔一步远,一个手抄裤袋,明明朗朗地看向对方;一个头颅压低,手挡额前,看着像在害羞。
习萌挡住的是面向陈嘉甯的右半边脸,左半边脸直对莫迟和姚旭,她因着偷瞄人家而心虚,脸正低低地烧着,透着显而易见的红。
姚旭抹一把额头的汗,“你们俩在干嘛呢?”
习萌知他出来了,立即扭头。扎起来的那根小小的像泰迪尾巴的马尾辫在阳光下划出一道短短的弧线。
陈嘉甯平定看着,眸一转,与莫迟审度的目光无意间相触。他脸上、脖间,虽都滚着汗珠,但神色从容,一点也不显狼狈。
那深黑的眸色宛若深潭水,带着隐秘和不可捉摸。陈嘉甯冲他微一颔首,没打招呼,径直踏上独木桥,去路边给外婆帮忙去了。
姚旭和莫迟篮子里的草莓堆得满满当当,红艳艳的果子上一点绿,清新惹人爱。习萌蹦蹦跳跳凑上前看,只差没把整张脸都埋进去。
她发现,姚旭摘的有大有小,个头不等,甚至有的经过磕碰,露出发白的疮口,像老弱残兵在坐着歇息。而莫迟摘的个头均等,形状饱满,最上面的草莓每一个看起来都精神奕奕,像是等候迎战的小将军。
姚旭瞄向脚边那只收获最少的篮筐,揪着胸前的衣料抖风,摇头说:“想指望你吃过瘾还真是指望不上。”
习萌挠挠头,舔脸笑:“可我指望你们看来是指望对了耶。”
姚旭将手里的篮子朝背后一藏,“谁说我打算分给你了?”
啊啊,不要这样!
她双手合十,鞠躬乞怜:“姚哥,你行行好,你不分我谁分我啊……”
“哦,我不存在。”
一道轻飘飘的声音倏地钻进她的耳朵,顺着耳蜗飞啊飞啊,狠狠撞在她脆弱的脑神经上。
她斜着眼角向姚旭旁边看,莫迟抬起一只手臂,慢条斯理地卷袖口,折出第一道杠,那漂亮的腕骨便闪耀在了阳光下。那眼睛微微低垂,无波无澜,也并未看她,可她就是无来由地哆嗦了一下,感觉后背凉嗖嗖的。
“本来我是想分一半给你的,但既然你不愿领我的情,那就算了。”他换了一只手,投来颇具深意的一眼,唇角明明弯着,却毫无笑意。
习萌又是一个哆嗦。
其实说实话,她真的不敢打他的主意啊。
姚旭和莫迟,那就好比猫和老虎,和猫抢食当然要比和老虎谈判来得轻松简单。她又不是没和他打过交道,当然下意识地趋利避害啊!
妈哒,谁事先猜得到他偶尔也会主动分享的啊,她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o( ̄ヘ ̄o#)
不就是被忽视了嘛,为了刷存在感有必要把话说得那么有仁有义?姚旭依旧抖着衣衫,心里却在冷哼:老莫,你好不要脸!
莫迟淡淡斜他一眼,面无表情。
习萌没注意到姚旭鄙视的眼神,忍了又忍,她也是有脾气的。
她终于憋不住,小小地请求:“呃……那个……莫老师,我可不可以和你商量一件事?”
他不言,没说可以,或不可以。
习萌壮着胆子往下说:“莫老师……唔,你想分我,说清楚不就行了么,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想分我呢,你说了我就知道你想分了啊。你想分的话我会领情的,我要是提前知道你想分我,我当然不会不领情。不可能你说分我就不领情,你说不分我就偏要死乞白赖地求你分啊。我是一个讲原则的人。”
“……”姚旭听得头晕。
“讲完了?”莫迟黑眸湛湛地盯着她。
习萌脑袋低下去,不敢看他;呐呐的:“嗯……我表述得够清楚吧?”
莫迟:“说重点。”
啊啊啊!重点不是明摆着么,非要她说得直截了当呀?
没办法,她只好抬起眼睛,嗫嚅补充:“唔……重点就是……请你分一半草莓给我,好不好?”
她再一次憋红了脸,可眼神却清清亮亮的,如一颗小太阳照进莫迟的心里,胸口瞬间被一种柔软明亮的感觉填充。
“好。”他说。
***
从大兴镇回来吃过晚饭,莫迟先将习萌送回学校,再绕路送姚旭回酒店。
姚旭知他有话聊,手肘支着车窗,优哉游哉地斜睨着他,“说吧,要谈什么心,我听着。”
碰巧手机里发来一条语音,他无所顾忌地点开听,又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屏幕那端问:“我闺蜜下周生日,你来么?”
姚旭按住语音键,勾唇回了一个字:“回。”
莫迟的眼睛猝然冷下来,“你该收收心了。”
姚旭略微意外,闷声笑:“你就跟我说这个?”
他沉默一瞬,声音低缓下来:“如果你真心喜欢习萌,就一心一意地和她好好交往。如果不喜欢,也别耽误了她,她不聪明,玩不起。”
听到这儿,姚旭嘴边溢出一丝玩味的笑:“要说前两天我没发现什么,今天倒是让我看出来了。你是不是对小胖有那么点意思啊?”
莫迟眼风冷静地看他一眼,“她是我的学生,仅此而已。”
姚旭眼角一跳,倒是有点不确定了。他扬起眉梢,笑笑:“是么,那我这么跟你说吧,本来我对她也没什么,但这次回来发现她稍微瘦下来还蛮好看,我呢,又是个看脸的人,就突然有那么点心动了。但这丫头太单纯,我又实在下不去手。”
“下不去就别下。”
姚旭突然起了坏心眼,低头隐藏表情,故意模棱两可地说:“那是我和她的事,与你无关。”
话音刚落,车厢内气氛陡然凝滞,虽开了空调,可也不至于猛地连降好几度吧?
姚旭心中了然。呵,叫你嘴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