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医院里的椅子很冰,施颜坐下去后,全身都不舒坦,连医院里的消毒水味儿都变得让她作呕。
朗阳静静地凝望着她,竟然一时找不到该从何说起,开场白枯燥得令人完全没有说话的欲望。
他问:“最近过得还好吗?”
她答:“没有你的日子里,过得很好。”
朗阳轻叹着,鼻息间呼出来的气儿似乎被施颜冷淡的语气冻出了冰碴。
他问:“他对你很好?”
她反问:“你还有什么事么?他在下面等我。”
朗阳闭了闭眼,觉得胸腔中被刺划过,那道刺尖锐而锋利,轻轻一划,就将他的皮肉划开,皮肉外翻,疼得他甚至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再张不开口。
施颜起身,“既然没什么说的,我走了,我希望你和你母亲别再对我打任何主意,我不会再来了。”
“施颜!”朗阳猛地站起来一把抓住她,并一把抱住她。
施颜下意识挣扎,朗阳则抱得更紧。
接着施颜就索性不挣扎了,两只胳膊垂在身体两侧,没有任何反应与动作。
朗阳没有等来记忆里的施颜的再次挣扎,他双臂也渐渐松了开。
以往,他犯浑,她会挣扎,她会怒骂,他就可以借机耍赖,纠缠一团,亲她,吻她,最后床头吵床尾和。
然而现在,她面无表情,毫无情绪,突然让他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他曾经,伤她太深。
朗阳很高很瘦,曾经是个翩翩少年,现今却变成了一个面对他曾经背叛过的女人无能为力的男人。
他没有放开她,固执地汲取她身上的香气与温暖。
“施颜,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么?”
“不记得。”施颜淡道:“可以放开我了么。”
“我记得,一直记得。”朗阳将她整个人环抱在怀里,为过去后悔,为现在而心疼。
施颜平静地看着他身后经过的护士,脸上冷淡得让护士不敢再看。
她淡漠地说:“记忆里的东西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只会影响人的情绪。”
他摇头,拥着她的身体,轻轻说起了过去的很多第一次……
板嘉东在车里看报表,听尹智慧在电话里的汇报,忽然轻描淡写地打断她,问:“老张,她上去多长时间了?”
司机张师傅看了眼时间,“二十分钟。”
板嘉东手指在报表上敲打着,不发一语,电话里的尹智慧仍在继续,“除去黄金首饰为首,少女装的销售仍旧领先,但我看了人事那边整理的今天无法来开会的经理名单,负责少女装的靖经理不在,出差在莱安,另外……”
“停。”板嘉东打断尹智慧,收了报表,“下午我回公司再说。”说着就收了线,切开了尹智慧即将继续汇报的内容。
板嘉东掸了掸衣服,推门下车。
临下车时,老张的脸上有难以掩饰的担心,老张忍不住道了一句,“老板,稳好情绪。”
板嘉东笑了笑,按着门未关,看向老张,“你现在也跟陈戬学会打趣我了?”
“不敢不敢。”老张斟酌片刻,叹道:“只是觉得,施小姐似乎影响您太多了。”
“什么意思?”板嘉东缓声问。
老张活了一把岁数,见过太多人,虽然板嘉东在商业啸咤风云,但他在感情上,没有像其他男女那样轰轰烈烈的爱过,全凭在商业商练就的运筹帷幄的本事,一板一眼地用在感情上……而感情怎能和商业比?这当真让老张担心。
老张思量着如何才能不让自己显得太多事,在板嘉东深沉的目光下,叹了叹,还是选择直言不讳,“老板,恕我多嘴,但您知道的,当局者迷,以前您置身事外,现今您置身于棋中,施小姐她人确实很好,但您因为她改……”
板嘉东目光一沉,“老张,你是多嘴了。”掼上门,声音大得老张背脊一僵。
老张眼看着板嘉东走进医院,不由得很为他担心。
如果板嘉东只是个老板,他也就罢了,不会在看到板嘉东为一个女人反反复复改变行程后出言相劝,但板嘉东对他和他儿子,都太好了,他打心底关心板嘉东。
男人对一个女人好没有错,但如果为这个女人改变太多,就有问题了,他担心,总觉着哪里越来越不对劲。
板嘉东俊朗高大的身影快速地在医院间穿梭,完全知道朗父住在哪个楼层、哪个病房,大步流星直奔而去。
直到走到一个拐角,前方就是病房后,他的脚步骤然定住,被面前相拥的刺眼的画面生生定住。
朗阳回来了。
并且朗阳正怀抱着施颜。
两个人站在病房外的走廊间,都没有说话,十分安静,安静得让人觉得这种平静心烦意乱,怒不可遏。
旁边有护士经过、有患者家属经过,相拥的二人岿然不动。
无声胜有声的相知?
操!
板嘉东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地退了回去,退出了二人可见的视线外,也将这二人退出了自己的视线外。
板嘉东靠着墙,深喘着气,蓦然想起冷清屡次三番的话,施颜和朗阳有七年的感情,而他和施颜,仅有一个月的感情。
施颜和朗阳之间有太多感情,有太多记忆牵绊,有无数个他不可插足并不可否认的幸福片段。
而他早早就看清的一个事实,在这一刻,也浮现在眼前——施颜还不爱他,施颜只是喜欢他而已。
巨大的嫉妒之心轰然而来,一股血直冲脑顶,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受,哪怕目睹过朗阳对她的求婚以及他们的婚礼,都未曾有过的醋意。
也或许因为,曾经他未拥有过他,而此时此刻,她本应该是属于他的。
这种陌生的反应,让板嘉东下意识往回走,直至走回到电梯前。
电梯层数在不断地在下降,下降到17层,15层,13层,门开。
里面站着一对母子,两个男人。
女人按着开门键,见板嘉东迟迟没有动作,皱眉问:“下去的,进来吗?”
板嘉东颔首,踏步进去。
门关。
接着在电梯关上的那一刻,板嘉东猛地伸手挡住,行疾如飞地走了出去。
直朝施颜朗阳走去,而廊间的二人已经分开,施颜目不斜视,朗阳一脸的无奈与痛苦。
板嘉东松了口气,看向施颜,出声道:“施颜,该回家了。”
施颜转过头来,看到板嘉东神色一怔,忙急步走了过去,“你什么时候上来的?”
“刚刚。”板嘉东宣誓主权般,抬手搂住施颜的腰,拨了拨她额前的头发,目光温柔。
施颜目光躲闪,不敢抬头看他。
朗阳缓慢地踱步过来,走至两人面前,他看着板嘉东,负着手,一字一顿地说:“照顾好她。”
板嘉东微微侧过身来,眯眸看向他,“你说这话的立场是?”
朗阳咬着牙,说道:“前夫。”
板嘉东轻笑了一声,“你记得就好。”那笑声里满是讽刺。
施颜虽然方才始终没有对朗阳有好脸色,态度坚硬,但还是担心板嘉东看到了朗阳抱着她,心里一阵心虚,拽着他的衣服说:“好了,走吧。”
板嘉东垂眉看了她片刻,拍了拍她肩膀,推她离开,“你下楼等我。”
施颜偷看了一眼朗阳,不放心地说:“一起吧。”
板嘉东的声音沉了沉,“你下楼。”
施颜浑身一震,不敢再犹豫下去,移步离开。
走了几步,拐出这个走廊时,脚又下意识停下,返回到转角处,贴着墙,竖起耳朵,躲在躲在墙边儿听他们要谈什么。
板嘉东生气了,她能感觉得到。
更怕朗阳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激怒板嘉东。
她看得出来,私下里与她相处的板嘉东,隐藏了很多面,将她可能会不喜欢或是害怕或是震惊的一面,藏得很深。
“坐。”板嘉东扬着下巴示意朗阳。
朗阳不坐,立在板嘉东面前,仿似在表达自己不会对他言听计从的立场。
板嘉东笑了笑,没强迫朗阳坐下,他轻轻地坐到了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抱着肩膀,语气轻缓地说:“你不坐不代表你胜利,在我眼中只会显得幼稚,我公司的前台都比你会审时度势,而且,你不觉得我坐着,而你站在我面前,很像是你要向我汇报工作么。”
朗阳脸色一沉,终究坐下。
板嘉东又笑了,“乖,听话。”
朗阳的脸色已经黑得要命。
板嘉东神色如常,动作优雅,语气随意,每一个眼神都在阐述着这场对决是谁的主场,他漫不经心地说:“我们从头谈,从施颜车祸开始。”
朗阳哼声道:“不从你觊觎我妻子开始?”
板嘉东轻笑,“当然,如果从我喜欢施颜开始,那就是七年前了,我们从你偷情施筱雅背叛施颜开始谈起。”
朗阳猛地站起来,食指直指板嘉东脑袋,手背手臂上青筋暴露,戟指怒目地低吼:“板嘉东你别太过分了!”
板嘉东挥手拨开朗阳的手指,骤然也站起来,突然一拳直击朗阳左脸,速度快得朗阳毫无反应时间,就这样中招。
朗阳脑袋一晃,身体也向后退了好几步,撑着墙深深喘息。
板嘉东的这一拳,毫不留情。
病房里的朗母感觉到不对劲儿,听到了不巡场的声音,心跳猛地跳得很快,赶忙推门出来看,就见她儿子靠在墙上,对面站着一个陌生男人。
朗母惊慌地喊,“儿子,怎么了这是!”
朗阳轻轻推开她,“没事,你进去。”
“施颜呢,施颜哪去了?”朗母迭声问着。
“我说让你进去!”朗阳迁怒到他妈身上,怒喊道:“进去!”
朗母身体一哆嗦,也回喊道:“我是你妈!怎么的我问问你还不让了!”她指着板嘉东,“是不是你打我儿子的!”
朗阳满身心又烦又气,扯着他妈的胳膊就把他妈甩进房间,“我和他有事谈,别出来,我没事!”同时双眼瞪着他妈,警告着,“你再出来我下午就走!”
朗母忍着心底的酸涩与涌出的泪水,站在门里面,未敢再出去。
朗阳和朗母的声音都不小,朗父听得真亮儿,摇了摇头,一脸拿儿子没辙的无奈,闭上眼,藏起他的苦涩。
而躲在转角墙边儿站着的施颜,也已听到这一些,脚腕甚至都已经转过去要冲出来,但她闭着眼,握着拳头,终究没有走出来。
她知道,挨打的是朗阳。
不管怎样,板嘉东都会和朗阳有这样一场硬碰硬。
板嘉东晃了晃手腕,表情随即又恢复得十分轻松,他坐回到椅子上,看着朗阳按脸吐口水,看着朗阳缓缓直起身,看着朗阳一步步走近他,丝毫未感受到危机一般,云淡风轻地说:“你犯的错不只是偷情。”
朗阳左手已经抓起了他的衣领,板嘉东毫不在意,继续说道:“施颜车祸,你没有去调查原因时就输了,如果你那时查到施筱雅身上,迅速停止关系,你还有补救的机会。”
朗阳眼睛冒着火,不管不顾他在说什么,右手握拳,直朝板嘉东挥去。
同一时间,板嘉东倏然出手,左手按住朗阳的手腕,右手掐住朗阳抓着他衣领的手腕,向后一掰。
朗阳顿起一声手腕被掰骨折一样的低吼。
板嘉东收手,边整理着衣领边不经意地说:“还有,你收到我和施颜的借位照片,你没有核实就去指责并怀疑她,你说你蠢不蠢?你在关键时刻非但没有认错,反而和她吵架,让她去许蜜家,关系已经结冰,还不知道去缓解,我看你确实已经蠢到家了。”
朗阳疼得不住地甩着手腕,怒发冲冠地看着板嘉东,似乎还要冲上来。
板嘉东脸色稍变,对他轻摇了摇头,“我只允许被你打断两次,没有第三次,你打不过我的。”
朗阳果然有片刻的迟疑,已经对板嘉东有了忌惮。
板嘉东满意地笑了,虽然明明他是坐着的那一位,反而他更像是俯视众生的王。
他继续道:“施颜在你家发现的除施筱雅外的女人的痕迹,你以为是误解,你怎么不想想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痕迹?为什么没有去处理?总的来说,朗阳,如果这些你都没有做错,以施颜对你的七年的感情,并不会轻易瓦解,我也不会有机可乘。而我说的这一切,都与我无关,我在你们的婚姻里没有扮演任何角色,我是四月份和她在一起的,你怨不到我身上来。”
朗阳等了片刻,板嘉东没有继续言语,他才冷冷开口,“呵,板爷真不愧是出色的商人,黑的都能被你说成白的。”
板嘉东翘起的二郎腿又翘了翘,慢悠悠地说:“看,我就说你蠢,我说了这么多,你还不知道你现在最应该做的是查清楚究竟是谁在你的婚姻里搞鬼?”
朗阳眯着眼睛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是谁?”
“是谁我会告诉你?自己查去。关于她的所有事情,即使我没有立场,但我依旧会查清楚,将对她所有弊处之事一扫而尽,这就是我和你的区别。朗阳,你没有输给我,输给的是你自己。”板嘉东说到这里,似乎已经将该说的全部说完,拍拍腿,站起身来,深深地看了朗阳一样,转身离开。
“但也不见得你就赢了,她只是习惯你的照顾,她并不爱你。”朗阳突然在板嘉东身后说道。
板嘉东眼睛眯了眯,被朗阳戳中了他最在意的事情,半晌,他回身看向朗阳,自信道:“那又如何,与她厮守的是我,不是你。”
朗阳讥笑,“你才和她在一起一个月而已,就谈厮守?可笑。”
板嘉东摇头,“是你可悲,朗阳,你还未看清楚事实。曾经她和你在一起,我不做第三者,我不插手。但现在她和我已经在一起了,我还能放开她?”
朗阳骤然抬高音量,“她不爱你,你也不放开她?!”
板嘉东声音深沉,目光亦更沉,所有云淡风轻这一刻变得孤傲冷漠,一字一顿地说:“她现在不爱我,以后可以慢慢爱。而她爱过你,就绝对不会再爱!”
朗阳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终究,板嘉东一脸胜利地继续向前走,击败了这个曾经与施颜相好了七年的男人。
没走几步,板嘉东脚步又停下,转身意味深长地问朗阳,“是谁让你回来的?”
朗阳惨白着脸,摇头。
板嘉东笑了笑,“冷清?”
朗阳没有反应。
“商儒白?”
朗阳的瞳孔微缩。
板嘉东无需再猜,笑了笑,大步离开。
而朗阳,直到板嘉东消失后,猛地一拳捶在墙上。
痛上加痛。
脸上的惨白变得铁青。
脑中回荡着商儒白的话,“不要冲动,等你重振旗鼓时时再回来,杀他个片甲不留,岂不是更好?”
商儒白说,男人,要耐得住时间的磨练。
等你完全变成一个万众瞩目的人之后,再回来,那将是不一样的天。
朗阳咬牙切齿地想,他不急,总会击败板嘉东。
板嘉东走出拐角,刚好与目光呆滞的施颜面对面碰上。
板嘉东太阳穴骤然一跳,不知道她站在这里有多久了,“你……”
施颜回过神来,佯装无事地笑笑,“刚过来。”
“说谎。”板嘉东叹了口气,揉了揉她脑袋,“你在想什么?”
施颜摇头,挽着他的胳膊,跟他一起离开。
直至走出医院,施颜才缓声开口,“好像施筱雅对我车做了手脚以外,事实上我也一无所知。”
板嘉东拽了拽她的头发,“想知道?”
施颜点头,“想知道,还有,谢谢你。”
“上车吧。”板嘉东却并不喜欢从施颜口中听到的谢谢二字,带她上车,一边从众多档案中,抽出几张纸来,递给她。
施颜不解地接过来,垂头一看,第一页赫然写着“报告单”三个字。
施颜沉默片刻,说笑一样问,“是你把谁弄怀孕了?”
板家被逗笑了,“是啊,怀孕了,你仔细看看还能看到是我把谁弄怀孕了。”
施颜狐疑地读下去,接着整个人迅速紧张起来,皱眉问:“慢性毒|药?什么慢性毒|药?”
板嘉东淡道:“商儒白送你的茶叶。”
“茶叶?”施颜眼睛倏地瞪得很大,不可置信地问:“商儒白?!而且你怎么知道是商儒白送的?!”
“因为我当时问你是谁送的,你说是朋友送的,你有几个朋友我还不知道?”板嘉东满慢条斯理地说:“正常情况下,如果真的是你朋友送的,你会直接告诉我这个人的名字,比如许蜜送的,然而你没有,知道什么叫做欲盖弥彰么,你这就是。”
商儒白……
施颜捂着脑袋,感觉脑袋已经要炸了,为什么商儒白要给她掺有慢性毒|药的茶叶?是要弄死她?
为什么!
“虽然日常生活中有些食品本身也含有慢性毒|药,但他是直接将有害药物磨成粉状掺进去的,量却不多,等你全喝完那些所有茶叶,也不会产生太大问题,但是,确实有问题。”板嘉东伸手将她搂到怀里,轻声说:“将你我照片发给朗阳的是冷清,冷清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看到你和朗阳吵架,看到你伤心难过。而将朗阳房间装饰得像朗阳二度出轨一样的人是商儒白,那一段时间朗阳都在商儒白那里住。”
这对施颜来说,简直无法接受,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人?!非要在别人的婚姻里掺和这一脚?!
“那商儒白呢,商儒白是为了什么?”施颜已经全然无法相信商儒白了,她摇着头说:“肯定不是为了我,肯定不是因为喜欢我这种冠冕堂皇的话……”
板嘉东本想等祝蕊回来后再说清楚商儒白与她的关系,但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不得不在未经过祝蕊允许的情况下告诉施颜。
他说:“商儒白是祝宇轩的亲生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