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塘采莲藕
莫小年确实是个好女娃。
在陈诚结婚喜宴以后,老陈叔就赶紧回了老家,陈婶子和冬儿两个暂时却留了下来,陈婶子有些不放心这个刚进门的新媳妇,打算相处些日子看看她的性子,何况她还揣了娃娃。但是让她独自留下来,又担心别人说她拿老婆婆架子搓磨儿媳妇,干脆让冬儿也留下来陪自己。
几天相处下来,陈婶子是发觉了,莫小年确实是个好女娃,勤快周到、为人处世大方而又精明,持家管账都是一把好手,连冬儿也觉得如果不是嫂子长相有问题,自家大哥可是高攀不上。至于陈诚本人,对莫小年暂时还是满意的,毕竟是刚沾女色的大小伙子,而且莫小年小意儿讨好不怎么管他赌钱。
陈婶子她们一直留到十二月里,今天九号玉山镇上逢集,冬儿这几天听到自家老娘念叨准备回老家去了,但是在镇上住这些天,冬儿有些喜欢上这里的生活。花花绿绿、人来人往比杨家大院有趣多了,何况陈婶子看莫小年是个稳妥的性子,便暂时不打算带她回去,等过年时和陈诚一起家去。
冬儿在心里打着小算盘,她想留到过年跟哥哥嫂子一起回去,只是这话她说了不算,蹲在井边洗洗涮涮偷眼打量莫小年,一边想着咋样说能让嫂子开口帮着说好话?
还没想出眉目来便听到门外传来个男人的声音:“诚哥儿媳妇?冬儿妹子?在家不?我来拿肉。”
冬儿一听便认出来人,赶紧擦了手蹦起来笑着迎出去:“潘大哥,你来啦。”
门外站着的可不就是一身国军军装,披着军大衣显得特别俊挺的潘向阳,他和他的手下还驻扎在豆地弯,王崇明的事情没有明显的进展,但王军长却没有招他们回去,这中间就是潘向阳耍了花招,而这个花招就是冬儿。王军长知道那从土匪窝救出来的女娃有一个还活着,虽然杨家那边盘问的消息是昏迷了几个月才醒完全没有线索,但潘向阳可不想回县城里头去喝沙子稀饭,他向上头汇报说遇到了竹子的闺蜜好友,据这个女娃说竹子似乎知道什么但是顾虑着没有说出来。
这个说辞含含糊糊十分暧昧,但却是目前关于东仓土匪唯一进展,王军长让他继续跟进这件事情,对于潘向阳来说这好日子能多混一天是一天,不过做样子也得找机会接近冬儿,幸亏陈诚
娶了镇上的媳妇儿,冬儿在镇上住了这些日子,和他算是彻底混熟了。
男人眯了眯眼睛看着迎着自己跑来的少女,这种单纯的农家女娃,他还不是手到擒来?想着便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粉面白点的发夹,塞到冬儿手里捏了捏她的小手冲她挤挤眼,然后大声说道:“今天我要的猪肉准备好了?”
冬儿憋红脸有些惊慌有些羞涩,潘向阳的这种小动作她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了,至于他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思,怀着一个颗少女心的冬儿不敢深究。背后传来莫小年的声音:“潘队长来啦?你可是我家的大主顾,这猪肉见天都是早早就备好的。”
冬儿捏着手里的发夹像是火炭一样烫着手心,慌慌张张往衣摆下一藏,然后转身往自己屋头跑去,莫小年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但也没细纠以为她是看到潘向阳不好意思了,小姑娘有些喜欢这人的心思自然瞒不住她。
“进来坐啊,我泡茶去。”莫小年招呼潘向阳和跟他同来的两个挑担子的老农。
潘向阳摆摆手:“不麻烦了,赶紧把肉送回去,兄弟们中午还要开火,我下午来找诚哥儿打牌到时候再喝茶。”
莫小年赶紧应了,带着两个老农往旁边放肉的屋子走去,潘向阳点上根烟在院子里踱起步子,才转一圈就看到冬儿捏着衣角扭捏的从屋头出来,刚想开口便听到背后传来陈婶子的声音:“冬儿!你个死丫头,咋又让你嫂子搬肉?老娘给你说多少回了,你嫂子现在揣了娃,莫让她做费劲的事情。”
吼完看到院里的潘向阳露出一个有些尴尬的笑容,然后快步走到冬儿身边把手里买的东西塞给她低声继续训斥道:“莫得半点眼水,本来还想把你留下来照顾你嫂子几天,看这个样子你还是跟我回去得了。”
冬儿听这话心头一喜,赶紧拉住她老娘的袖子:“我要留下来吗?”
陈婶子甩了甩手,把她挣开然后一瞪眼:“东西放好,赶紧洗衣服去,这么冷的天莫让你嫂子摸冷水。”
冬儿赶紧欢快的答应一声,然后抱着怀里的东西欢天喜地的进去了,对于冬儿的小心思陈婶子没有发觉,要不是莫小年最近战战兢兢想要讨陈家人的欢心,她也不会注意到。不过对于潘向阳和陈冬儿的发展,她抱着不阻止也不看好的态度,潘向阳是典型的兵油子,这种老家都不知道是啥地方,说打仗就拉走的流动部队里的男人,咋也不是能依靠终生的对象。
但是她也不会好心的去提醒冬儿,一头发热撞到男人手里的女人是没有理智可言的,像她这种还没进门就怀了娃的女人有什么资格提意见?莫小年嘴角勾起凉凉的笑,想起自己偶尔听到陈婶子教育冬儿的话,女娃家的要自重自爱,像你嫂子这样还没进门就怀了娃是招人笑话的,哼哼,这是拿自己当反面教材哩。
客客气气的把潘向阳送出门,莫小年扶着门框看着他大踏步的远去,锤了锤有些发酸的后腰,呼一口气带起一阵白雾朦胧了她的表情,她就是想看看在陈婶子的叮嘱下,陈冬儿会成为一个咋样自重自爱的女娃?
陈婶子从镇上回来了,把冬儿留在郝家照顾莫小年,杨家大院里的气氛跟她离开前没有分毫变化,她到家的第二天难得的出了个大太阳,上午大院的男人们给田里的冬萝卜撒了一回肥,又在冬小麦地里铺了一层稻草撒上水压着,今年寒流来得有些早,才十二月就已经落过一场小雪,不出太阳的时候阴冷的寒风似乎能穿透骨缝。
今天的太阳一出等到下午时,前堰塘里结的薄冰发出噼啪碎了的轻响,杨茂德和伍哥他们吃过午饭,在晒坝上用碾子压晒干的油桐果,筛选油桐籽准备榨桐油。看着牵着老黄牛转圈拉碾子的田二叔,杨茂德问道:“二婶子去她表妹家有半个月了吧?咋还没回?”
“她跟她二姨有十多年没见了哩,估计留着多住些日子。”田二叔呵呵笑着又看了看埋头捡桐油籽的伍哥:“再说还要商量两家的婚事,她表妹要准备嫁妆啊啥的,她也能帮着出出主意。”
伍哥这边没有长辈,所以许多事情就要将就着穆家,田二婶一去快有二十天了,看样子应该也就这几天就会回来。下聘的彩礼要准备,给伍哥换院子刷新房打家具,重新置办屋头的日常用品,周围的人说得热闹,只有伍哥低着头一声不吭。
大家也早就习惯他的表现,连杨茂德都知道伍哥对这方面的事情一直抹不开面,说了几句便转移开话题:“今天天还算暖和,要不去下午去把藕挖了吧。”
那种藕的泥塘子旱的时候也干得开裂,但下过雨后奇迹般的开了一池晚荷花,阿祖一连好几天拖着杨茂德,抱着国清小朋友跑去看,欢喜得像个孩子。这也让杨茂德对冬日收藕有了些许期待,要不是今年的冷冬来得太早,他还想留到临近过年那几天才去采挖。
杨茂德的提议自然得到了众人的响应,晒坝上的桐油果大多数都被碾子压碎,扫到一起用筛子一遍把碎壳筛掉,然后捡出油桐籽再把没碎开的用棒槌捶几遍揉开,挑出的油桐籽装袋封好留着榨油。
晒坝上还在收捡油桐籽,伍哥洗洗手去库房取了下水穿的皮衩连筒靴,提了一壶桐油坐在屋檐下用皮擦子在外面打油,主院里头茂兰和阿祖她们听说要去挖藕,便笑嘻嘻的跑出来想跟去凑热闹,茂兰的腿上已经拆了夹板,不过手里撑着拐杖借力保护受伤的腿。
“伍哥。”看到屋檐下坐着的伍哥,茂兰笑嘻嘻的开口打招呼,从她受伤到今天一共没见到他几次,还没好好道谢哩。
伍哥抬头看过来,眼睛里有东西闪了闪,然后闷闷的答应了一声,低头继续擦拭手里的东西,一瞬间茂兰非常敏感的察觉了男人刻意的疏离,虽然不明白是为了什么,但心底弥漫起一阵淡淡的酸涩,挂在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跟在后面的茂梅眼尖的看着杨茂德走过来,赶紧蹦跳着过去:“哥,挖藕?我们也要去。”
杨茂德拍拍她的手:“去也要加件衣服,那泥塘子边站久了可是很冷的。”说完又看看茂兰的脚:“还有给你二姐带个小凳子,这冷天冻地的坐在地上可要不得,她又站不久。”
茂梅脆生答应着,跑去旁边屋子寻到一个矮脚板凳抱出来,伍哥抬头瞟了一眼然后起身去屋头,又寻了一个厚油毡子缝制的垫子,那是他冬日头垫在门槛上编竹筐时坐的,卷了卷塞到一个篮子里然后递给茂梅。
泥塘子的泥比水深,先头已经提前喊人来开了缺口,等伍哥他们收拾好过来时,泥塘子里只剩下浅浅一层清水,残荷枯枝露出水面,偶尔一阵寒风带起些萧瑟的味道。
找了个避风的坡坎,放好小板凳又铺上油毡子,茂兰坐下来阿祖她们围在周围,看泥塘边上的男人们穿上那闪着油光的皮衩连筒靴,笨拙的一摇一摆扶着搭手的竹竿往泥塘里滑行。残留的水被搅得浑浊起来,在淤泥里站住脚那浑水漫到了大腿,等再俯下身在泥里摸藕,即使有防水的皮衩连筒靴还是有冰凉的水侵湿衣服。
下泥塘的男人们放轻放慢的脚步,慢慢的一点点淌着泥水前进,先用脚触碰到泥里躺着的藕段子,然后才弯下腰小心的用手扒开莲藕周围的淤泥,沿着藕身一点一点的推摸将莲藕整个抠出来。这期间要动作很轻缓防止将莲藕折断,如果淤泥水倒灌进去,不但影响莲藕存放还会在藕段里残留泥腥味影响食用。
会采藕的人会根据残留的后把叶和花吊叶来判断泥里莲藕的走向,会在取藕时不损害藕鞭给明年的莲藕留种,如果处理得当明年四月还能采一次莲藕。不过杨家这些人自然是不会判断的,摸上来的莲藕大多数会将藕鞭带出来,或是直接折损在淤泥里,所以如果不隔几年迁种一次,这莲藕早就绝收了。
塘上和塘里的气氛十分热烈。每当有一段胖乎乎的莲藕被送上来总会引来一片赞叹声,阿祖她们早就把伤了腿的茂兰撂在一边凑到藕堆边看热闹,伍哥从泥水里抽出一段莲藕,头一抬直直对上对岸茂兰看过来的视线。
只一刹那他便转了头,将手里的莲藕递给身后的人,可是胸腔里砰砰加速的心跳,却不像他表现出的镇定,他脑袋有些晕乎乎的,不知道茂兰那有些莫名感伤的眼神到底是啥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