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日子来临
家里请杀猪匠的人都晓得,绑猪的凳子下头放一个接血的盆子,跟盆子一块拿出来的,里头常常会放上四五张草纸,那是给杀猪匠擦刀子用的,毕竟还没有谁手艺好到刀过不沾血。
所以说陈诚已经算是个职业的杀猪匠,那晚如此混乱漆黑的环境里,他居然还能从四疯子身上摸出几张纸来擦到上的血,这纯粹是个习惯性的动作。等他捏了那纸和刀神情恍惚的回到家,莫小年便咋呼的跑出来处理他溅了一身的血渍,两人躲在平日里藏肉的小屋子里把身上的东西扒下来,按说是该一把火烧了妥当,不过夜半三更的也怕折腾着让别人知晓,就团成团塞到那屋角的一个破木桶里,外头用个筛子遮挡起来。
第二天莫小年出去打听消息,听说自家男人昨晚弄死的那是县长家的公子,这女人早就吓得丢了魂儿,张罗着让男人跑路,又张罗着四处打听消息,那塞在不知道那个角落的东西,早就被她忘了个一干二净。
林队长这边倒是也上门查问过,但是有后来偷摸跑到现场,捡走四根手指头的可疑丰爷,再加上那张被风吹出二里地的纸,陈诚拿走东西的可能性就被忽略了。要不是毛娃子跟别的小盆友躲猫猫,无意中掀了那只破木桶,被里头飞出来的马蜂给蜇了,莫小年压根就没想起还有这么回事。
血衣,一把杀猪刀,几张血黏糊在一起的纸,还有那只叮在儿子头上被她打死的大马蜂,现在这些东西摆在一起,莫小年最注意的还是那只死掉的大马蜂。杨茂德看到那小布包最中间,用一张草纸包裹得仔细,里面那个已经死得干蹦脆的大马蜂被挤压成好几截儿。
而阴差阳错落到杨茂德手里的这包东西,里头最重要的当然是那几张连累四疯子丢了性命的纸张,心脏在胸口里砰然剧烈的跳动着,林队长他们就在隔壁的院长里喝茶,要是被人发现这东西出现在杨茂德手里,对杨家可就是灭门之祸。
他抖着手点燃了桌上的蜡烛,将那几张纸卷一卷想要烧掉,就在此时似乎有人在他背后叹息了一声,有凉凉发风从颈脖上刮过,带动着桌上的蜡烛火苗飘动了一下,躲开了他伸过去的纸张边缘。
“你莫要埋怨,堂哥是啥样的人你也晓得。”杨茂德苦笑着自言自语道:“我是比不得你那胆量,上有老下有小要顾及的太多。”
说完这类似自我安慰的话,他将手又往前送一送,就在这时候外头响起了茂兰的声音:“哥!你在屋头没?快去饭厅,爹和朴军长他们好像吵起来了。”
杨茂德被吓一跳,反射性的将烛火吹灭,手脚迅速的将摊放一桌的东西收拾起来,打开个柜子往里一放,这才快步走去开门把茂兰让进来。
“咋了?”
茂兰没注意到其他的事,拽了她哥的衣袖往外扯:“我不放心菊子,就在外头偷听,里头好像好像吵起来了,我听到爹老大的声音。”
因为上次的事情,她没胆量往朴军长跟前凑,看到茂菊进去又不放心,偷偷跑到后窗户听墙角,里头的人用正常的声调说话她也听不太清楚,唯独杨老爹大声吵吵的那两句,不行!那不成?我不同意!她听了个真切。
等杨茂德赶过去的时候,饭厅里根本没有茂兰猜测的针芒相对,杨老爹和朴军长的脸色虽然算不上好看,但是茂菊正和乐乐的打着圆场:“爹就是惊怪,朴军长那话的意思是,夸你不在意别人的眼光,能挑上伍哥做女婿。”
“也就是你才拿我们三姐妹当宝,不过是农户家的乡下丫头罢了。”茂菊推推杨老爹的手臂:“哪里真能入了朴军长的眼睛?说纳小的话,肯定是说笑的。”
“朴军长我说的对吧?”少女笑盈盈的望过去:“咋说你们两位也是大伯的朋友,跟我们这小辈儿逗逗笑就是了,这要被外人听到,还不得骂我们眼皮子浅惦记攀高枝?”
“大伯知道的,我爹一辈子都是这么个实诚性子,连这开玩笑的话都听不出来。”
少女三言两语连打带削,屋里头的四个大男人都被她关照了一遍,那被杨老爹梗着脖子吼出来的尴尬气氛也消散了,林队长点点头,在心里默默赞叹,端是个玲珑剔透的姑娘。
将杨茂德进来,茂菊赶紧迎过去:“哥,你往厨房去转了一圈咋空手回来了?嫂子做的花生糖哩?虽然是个粗糙的吃食,但好歹刚做的新鲜,拿过来待客也不失礼。”
杨茂德左右看看,还没搭话。
茂菊便推着他往外走:“愣着干啥,赶紧拿去。”
兄妹两相携着出了来,见茂兰在外头担心的张望,便也拽了她一起往小厨房走去,一直到进了小厨房的院子,茂兰拉了茂菊的手担心的问:“没事吧?”
“能有啥事?”茂菊笑了笑,然后又皱了皱眉头反手捏住茂兰:“二姐,上回在县城的时候,那个朴军长的八姨太摔倒,是不是还发生了啥事情?”
茂兰脸色一白,有些惊异的结巴:“你、、咋晓得?”
“我也是刚到县城兴奋得昏头了,现在细想想,你又不是摔个跟头就会哭哭啼啼的性子。”
“兰子你哭了?”杨茂德也跟着向她追问。
见他们如此重视,茂兰就忍着羞意把自己被袭胸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茂菊跺着脚往那饭厅方向呸了一口:“老色鬼。”
骂完又转头数落自家姐姐:“这事又不是你的错,干啥藏着掖着的?你要早说我能跑过去找不自在?”
“看来他起这色心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难怪刚刚还跟爹说,要纳我做小。”
茂兰一听赶紧扯了妹妹的手:“爹咋说的?”
“你还信不过老爹?”茂菊翻翻白眼:“要不是我打平和,非得当初吵起来不可。”
“不管咋样,这两天你们就莫要再露面了,外头我来张罗,你们几个就在小厨房帮忙。”杨茂德安抚的摸摸茂兰的头:“幸好明天吃了喜酒就能把他们送走,等回了县城天高路远的,他们也该熄了心思。”
“嗯。”茂菊点点头:“走,给嫂子和梅子提个醒去。”
后来吃夜饭的时候也只有杨家的男人作陪,反正农村里待客女人是不让上桌的,便是给桌上添热菜也是杨茂德和伍哥来回在跑。到了晚上杨茂德干脆把自己的那个主院让了出来,小国清和小国泰出世后,这院里原本闲置的几间房也都收拾了出来,此时只用更换了干净的床单被褥,让杨县长他们住也算妥当。
阿祖带着小儿子跑去跟茂兰她们打挤,小国清被杨老爹抱去了,杨茂德去找未来的二妹夫,让大家提心吊胆的一夜平安过去,早上爬起来一口气灌了大半壶解酒茶,杨茂德甩甩昏沉沉的头,觉得昨天晚上拼了半条命给朴军长他们敬酒算是值了。
再撑一阵子,他咬牙给自己打气,等吃了中午饭将人送走,他就放心了。
因为筹备中午的酒席,大厨房早早就熬了双色杂粮粥,主食是豆沙馅的荞面馍馍,大大的方桌上摆了七八样咸酱泡菜,对付着吃两口大院里的人便开始四处忙活。
天阴沉沉的为了防止有雨,露天的晒坝上牵起了油布的雨棚,四角高高的木杆上黄天忠,像只猴一样半挂在上头,身上缠满了准备系上去的红布花绳。下头一个二十左右的鲜嫩少妇,满脸紧张的望着上头:“我还是去给你搬个梯子吧,晃荡荡的危险得很。”
旁边路过的男人取笑:“天忠娃子莫吓唬你新媳妇,显啥能耐?”
上头的黄天忠啧了一下嘴,有些假意的抱怨:“女人就是麻烦,老子从光屁股就学爬树,还能摔着?”
“你光着屁股那会儿可是三条腿爬的,能不稳当?”路过的田大婶手叉腰笑骂道:“现在要是摔着了,不管是那条腿断了,哭鼻子的都是你媳妇儿。”
黄天忠的新媳妇被闹了个大红脸,田大婶对她摆摆手说:“莫管他,去井边帮着洗碗去吧,那白瓷的碗碟娇贵得很,那些粗手大脚的老货,每次都要碰损几个。”
田二婶背着一篓菜园子里现割的包心菜,路过时问田大婶:“嫂子,看到我家长娃子没?”
“早上一起听他大伯说泥塘子要起藕,估计跑去看热闹了。”
“咋赶到今天起藕?本来就忙乱的。”田二婶抱怨。
“本来没打算起藕的,听说昨天少爷带回来了半人多长的大鱿鱼,今天少奶奶准备加菜。”说着她用嘴呶了呶那边坐着吃早饭的大兵:“那些兵油子可能吃了,光靠你背兜里的包心菜能喂得饱?”
田二婶摇头叹息不再言语,那边李鑫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订木板的工捶:“田大娘,堂屋的供桌搭好了,老太爷让摆礼哩,有啥子讲究?你过去看看呗。”
“该去问黄豆奶奶才是,这院里就数她辈分最高,年纪最大。”
虽这么说着,她也笑眯眯的跟着往堂屋大院去了,田二婶看着自家嫂子离去便撇了撇嘴,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林子才去了多久?人家办喜事就往上凑,也不嫌戳心窝子。
这么想着一转头就看到外头的小路上,竹子扶着孙私娘走了进来,老太太还是那爱凑热闹的脾气,杨茂德本来打算,等到中午快开席的时候再派人用滑竿去接,结果她等不及,一大早就带着竹子过来了。
“二婶子。”看到田二婶望过来,竹子淡淡的开口招呼,因为今天是喜事,她在一身白衣外头罩了件淡粉的比甲。
“哎,竹子回来了。”田二婶赶紧应答,这个侄女她是喜欢的,虽然现在变得有些神神叨叨:“孙大娘,吃早饭了没?大厨房那边蒸了馍馍。”
“吃过了,吃过了。”孙私娘点点手里的拐杖眯笑着回答:“前头开始摆礼了吧?走看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