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烟火
之后的发布会顺利进行,整场的焦点依然是主角“裴清洛”的扮演者韩清,而记者们的大部分提问也都是围绕着几位主演展开,唯独白镜是个例外,单独被问到十数个问题不说,甚至还有一些八卦成分的私人问题,白镜按照背好的答案微笑着回答,一旁的照相机和录像机也如实记录了对方风度翩翩的模样,所以整场发布会下来,在场的一部分粉丝立刻就倒向了这个温文尔雅的男人,并且迫不及待地在各大社交媒体上分享了照片和视频,很快网上有关白镜的话题再次升温,只一上午的功夫便又迅速网罗了一大票的粉丝。
白镜当然还不知道网上的热烈情况,发布会结束便跟着剧组参加了一个小型的庆功宴,如果放在以前白镜是绝对不想掺和这种事的,只是现在不同,他忽然很想试试,想试试看如果自己也努力一次的话,究竟能走到什么样的高度,又会看到什么样的风景。
“白镜啊,今天表现不错,以后更要好好努力呀!”敬酒到导演身边时,男人拍着他的肩膀笑道,“其实说真的,虽然的确有穆总吩咐的原因,但你自己的表现也是很关键的,老李上次就和我说,你当武替时候就很卖命,这次虽然演的都是龙套,但也一直都在认真对待,所以以后的路慢慢走,我很看好你呀!”
白镜听得心中感动,真心说道,“这段时间也谢谢您的关照,我现在还不太会演戏,以后会认真学的。”
“有这个想法就很好啦,谁天生会呢,关键得琢磨,得认真去挖掘,不能应付啊,”导演语重心长地说,“说真的,这圈子里能静下心琢磨演技的人不多了,你有心学是好事,要好好珍惜穆总给你的机会啊。”
白镜默默点头,又把导演那桌的人都敬了一遍才走回自己的位置。曾经他以为这个圈子浮躁,虚伪,甚至肮脏,可他在今天的发布会上忽然就看到了这些表象背后更深层的东西,一个成功的影视作品不是独自一人完成的,背后团队中的每一个人都功不可没,演员,导演,编剧,制片人,出品人,摄像师,化妆师,道具师,服装设计师等等,每一个环节出了差错都无法打造出一个完美的作品,这里的人或许有一部分心里只装着贪念和虚荣,但大部分人,真的是把演艺这件事看得分外认真,那是他们的梦想,尽管沾染了不少铜臭味,但在荧幕上呈现出一个有价值的故事是他们心中最初最大的梦想。白镜忽然被这份心思打动了,眼前的这群人有秃顶的,有大腹便便的,有全身脏兮兮的,却也有像韩清那样精致的,光鲜亮丽的,俊美无俦的,正是这些形形色-色的人围绕在一起共同努力,才打造出了《弄臣》这般荡气回肠又精雕细琢的佳作,白镜忽然就觉得,自己参与了其中,也在那些胶卷中一闪而过,心中竟也有些自豪了起来。
“哟,这不是罗昊嘛,”不远处传来童遥的声音,“啧啧,你还有心思来参加庆功宴?我要是你就天天躲被窝里哭啦。”
白镜皱起眉来,而一旁的韩清只是瞥了一眼,事不关己地又给自己倒了杯酒。罗昊仍是沉默不语,任童遥和其他华烁的艺人冷嘲热讽,只是白镜看到他握紧的拳头几乎发白,露出来的一只耳朵都渐渐发起红来。
白镜走过去,端着酒杯站在童遥面前,伸手笑道,“前辈,敬你杯酒,感谢您这段时间的照顾。”
童遥看到他本能地有点儿皮紧,匆匆回应了两句便带着人走了,白镜看着眼前死死低着头的罗昊,终于是没说什么,只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便转身离开了。
等宴会散场也到了九点多钟,今晚是除夕夜,众人忙完都匆忙往家赶,以往这样的日子白镜免不了会感到伤神,可今天竟觉得有些期待,家里有个人等着自己,虽然只是自己的房东兼上司,可有个人在过年的时候陪在身边,心里总会觉得温暖一些。
他站在路边等着出租车,看到不远处似乎有辆豪车停在前面,而刚走出酒店的韩清似乎在看到那辆车时顿了下脚步,然后立刻转头朝相反方向走,后车座的门立刻被一旁的侍者打开,车内的人走下车,挺拔高大的身影大步地朝着韩清的方向追了过去,而后者却是越走越快,直到男人喊了一句什么,韩清才忽然顿住脚步,很不情愿地转过身去。俩人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男人忽然抓住他的胳膊把人往回拖,韩清抗拒地挣动了一会儿,听到那人又说了一些什么便不再反抗,垂着头一路沉默着被人带上了车。
白镜认出那个男人好像是恒远集团的总裁,他记得是叫杜悠远的,比起穆枫,那个男人在圈子里非常受欢迎,白镜记得这个人也是因为他那张脸,金-主长了一张明星脸,的确挺让人难忘的。他不自觉地又想到了穆枫,想到那个永远笑嘻嘻没个正经的男人,顿时就有些无奈,指着那人能像杜悠远似的谦谦君子起来,还不如期待国足能踢进世界杯来得靠谱,那人就是个披着上流社会皮的大流氓,耍起无赖来骂也不是打也不是,实在是烦人得很。
“啧啧,想谁呢?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不会是想我吧?”
白镜一惊,回身看过去,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穆枫晃晃悠悠走过来,手里拿了件衣服,走近了披在他身上,顺手又给他拢了拢,“冷了吧?走,回家了。”
“……你来接我?”白镜复杂地看着他。
穆枫理所当然地耸耸肩,“这地儿不好打车,我反正也没什么事儿,就过来接你回家呀。”
白镜看着穆枫脸上张扬的笑容,脑子里想着杜悠远式的温和微笑,忽然就觉得,这人这样就挺好,嘻嘻哈哈的,痞里痞气的,活得自在肆意,反倒是让人羡慕。
穆枫是亲自开车来的,路上和白镜讲着公司里的一些趣事,照旧是每天逗白镜一乐。等到了家他又拉着白镜到了浴室,指了指热水器说,“水温刚好,洗澡吧,洗完咱们迎新年,我买了点儿饺子,一会儿给下了。”
白镜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看得穆枫有点儿愣,刚想问他怎么了,男人却转开了眼,道了声谢谢便关门去洗澡了。穆枫也没多想,屁颠颠跑到厨房把饺子下了锅,等白镜洗好出来才盛了两碗,回头对着靠在厨房门上的男人笑道,“你不太喜欢吃肉,我就都买的素馅儿的,还有虾仁蟹肉的,没记错吧,我看你平时挺喜欢吃海鲜的。”
絮絮叨叨说着,穆枫拿了两只碗过来,走到门口忍不住嗅了嗅白镜还湿漉漉的头发,调笑道,“洗白白了,又香喷喷的,是不是该干点儿什么了呀?春宵一刻值千金哟~”
以为白镜会和平时一样瞪过来,可男人仍是沉默地看着他,然后低头从他手中拿过那两只碗,转身说了一句,“拿筷子,这两个我拿着。”
“啊?哦,好哒。”穆枫对白镜的指令向来迅速执行,麻利地回身拿了碗筷,又把一堆调料拿过来放到了桌上。他刚要打开,白镜却是先动手,把酱油醋之类的调配好,先给穆枫调了一小碟,放到他身前,然后才给自己又调了一碟。
穆枫感动得心花怒放,看着小碟子里的调料,抽起鼻子可怜兮兮道,“好感动,小白给我调的酱油,我要拿福尔马林泡上,保存个几百年,天天供着。”
白镜对他这种浮夸的演技已然麻木了,面不改色地把筷子递给他,压根儿没接他的话,“吃吧。”
穆枫乖乖坐下来,心情万分舒畅,他看白镜貌似也心情不错,便吃着饺子小心翼翼地叫他,“小白啊。”
白镜点点头,表示他在听。
“是这样哈,我今天……嗯,拿你的身份证给你申请了一个认证的微博……”
白镜的筷子一顿,抬头看他。
穆枫:“⊙▽⊙”
穆枫咽了口唾沫,嘿嘿笑道,“那个……粉丝有小十万了耶。”
白镜没说话,穆枫觉得他要发飙了,赶忙祭出护身符来,“你你你你别生气啊,明年的房租我免你半年好不好呀……”
白镜却只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继续平静地吃饺子,没理他。
穆枫一呆,眨了眨眼睛,伸爪子在他眼前晃了晃,“呃……你气傻啦?”
白镜抬起眼皮瞅他一眼,然后拿筷子点了点他的小碟子,“快吃吧,都凉了。”
穆枫后知后觉地明白白镜这是原谅他了,登时便兴高采烈地话唠起来。
“我跟你说,你那个身份证拍的太丑了,一点儿都不像你本人,主要发型是硬伤,而且你那时候是不是还受伤了?右边脸鼓了一块儿,眼角还有点青,要不咱们找个时间重新拍一张吧,我看着都吓了一跳,真的,都没敢认,咋能这么难看呢……”
白镜:“……”
白镜没好气地瞪他一眼,穆枫却仍是喋喋不休地从身份证开始吐槽他,一路再持续殃及到他的品味、着装以及生活用品,白镜忍了又忍,可某人看白镜一直不反驳,蹬鼻子上脸地没完没了,最后竟然还开始嫌弃他太瘦了,白镜这就不能忍了,丫最胖的时候跟个球儿似的前后左右半径都一边宽自己都没嫌弃他,这会儿嫌弃自己瘦,要脸么?
白镜不爽地把筷子一搁,冷声道,“我既然这么多毛病你还缠着我不放,脑子有坑么?”
穆枫却是抬起筷子给他夹了个饺子到碗里,满不在乎地说道,“你就算全身上下都是缺点,我也喜欢。”
白镜心里滞了一下,火气消了一些,却仍是十分不满地把那个饺子又丢回穆枫碗里,自己重新夹了一个。穆枫嘿嘿直乐,看他生气的反应也觉得可爱,仍旧持之以恒地往他碗里夹饺子,白镜照旧丢回去几个,最后实在是被他弄烦了,没心思再丢了,便不情不愿地夹起来吃了。
白镜虽然嫌穆枫聒噪,倒也不是真的生气,尤其吃完饭后见穆枫哼着小曲乐颠颠地跑去洗碗,他心里那点小火很快就熄灭了。穆枫今晚吃得少了很多,白镜看了看剩下的饺子,走到厨房忍不住问了句,“你今天怎么吃这么少?”
穆枫洗碗的动作一顿,挠挠头,像是难以启齿似的。
白镜担心起来,又问道,“胃不舒服吗?吃不下?”
穆枫咳了一声,终于不好意思地说道,“不是……我吧,呃……我最近平台期了_(:3」∠)_”
“……什么?”白镜没反应过来。
“就是……就是……”穆枫咳嗽了一声,跟他乖乖解释,“你这种天生怎么都吃不胖的人不懂我们胖子的悲哀啊!我这半年减了快五十斤了,然后现在到了一百六十多斤就平台啦,怎么都减不下去了,我就咨询了一下林医生,他就说我是吃太多了,运动还不够。所以我想了想,明儿过年了嘛,新年新气象,我要改变战术,少吃饭,再加点儿运动,明年一定要帅成一道闪电,天天让你看着我流口水!”
“……你瘦成一只猴子我也不会流口水的,”白镜无语地翻了个白眼,“那也不能不吃饭,饿瘦对身体不好。”
“不,我决定了,我还买了跑步机、踏步机、健身车、沙袋,哦还有划船器、推举机、扩胸器、引体机……”
“……你等等,”白镜听得眼睛都要直了,“这么多东西……你放哪儿了?”
穆枫立刻来了精神,抬起手指指了指楼顶,“我把楼上买下来啦,上面我给装修成了运动室,今天刚装修好,以后我晚上都上去运动,小白你要不要一起来呀?”
白镜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看房顶,“……你买了个运动室?”
“嗯嗯!你跟我来!”说着穆枫就兴致勃勃地拉起白镜,边走边说,“正好刚装修好,给你看看!”
白镜被他牵着到了楼上,门一推开就看到一间空旷又明亮的大活动室,室内的各个角落摆放着各种健身器材,里面还有一间带着一面大镜子的舞蹈室,放眼望过去简直就是一个高档的健身俱乐部,他张着嘴巴呆了一会儿,就听穆枫兴高采烈地说道,“这些都是林晚那家伙指定哒,他说我从左边开始练,每天逆时针挨个儿练完,从门的左侧一直练到右侧,就能练出一身肌肉啦!”
白镜简直要给土豪们的任性跪下了,减个肥至于买个公寓装修成健身房吗?真是有钱没地儿撒……
他进门从左到右扫视了一圈,忽然注意到一个十分蛋疼的问题。
“……”沉默了一会儿,白镜指着每个健身器材对面挂在墙上的照片无语道,“你能告诉我,为什么每个器材对面都挂着你自己的照片么……”
“那必须是因为我帅啊!”理所当然似的,穆枫挺胸抬头骄傲地回答,“我要是练累了我就一抬头,一看到自己以前这么英俊潇洒过的脸,我就一定会觉得特别愧对十年前的自己,就有熊熊燃烧的信念,就能继续努力啦!”说着,穆枫叹了口气,“本来我想挂你照片的,但是你太瘦,又没有肌肉,说真的没我年轻时候性-感,这你得承认。”
白镜,“……”
见过自恋的,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白镜无语地又瞄了瞄墙上挂着的一溜儿照片,看着看着忽然就有些出神了。不得不说穆枫年轻时候是真的帅,说帅还不准确,应该说是有一股特别强势的英气,用潮一点儿的词说,就是看着很man,倒三角的精壮身材,的确是那种“穿衣有型,脱衣有肉”的标准型男,白镜看了一会儿,又回头看看某只从汤圆进化成了饺子的胖纸,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你是怎么做到十年时间进化成这样的……”
穆枫搔了搔头,嘿嘿笑道,“我以前就是混啊,天天跑腿打架,饭也吃不饱,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天天练肌肉那是必须的,想胖也胖不起来……后来成立了天娱金盆洗手了,每天就是吃吃喝喝,没完没了地应酬,也没时间锻炼了,纯粹就养膘了呗,”说着他走过来,摸了下白镜的脑袋,笑道,“我其实不在意这玩意儿,外形怎么样无所谓,不过为了你我就豁出去了,几十斤肉而已,老子一定给它干掉,我可一向说到做到的。”
白镜也没躲开他的手,只低声说,“你胖还是瘦,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可不一样,”穆枫愤愤不平地哼了一声,“杜悠远那厮你知道吧?丫的比我还混球儿,我至少宠一个人时候那是真一心一意地对人好,丫那人面兽心的畜生一捧就捧好几个,偏偏那帮狗屁媒体还给他吹的呀,就差说他拯救银河系了!他包养的那些明星模特们更逗,被甩了还哭哭啼啼死拉着他不放,那群逗比就知道看脸,就知道看脸,都不走走心么!不走心走肾也行啊,我功夫也不比他差吧!”穆枫骂完了,没注意到白镜略微抽动的嘴角,继续哼道,“我就不信我要是跟以前一样帅得惨绝人寰的,你还能不动心!”
“……”白镜沉默了两秒,终于忍不住纠正,“惨绝人寰不是这么用的……而且,穆总你也真没到那程度……”
穆枫却是又哼了一声,过去拉住他的手,一把揣到自己兜里,“你等着吧,我绝对能把你帅晕了,看你到时候还从不从我!”
白镜本想挣开,只是看到穆枫心情不错的样子,忽然就有点儿不忍心打击他。
其实从认识这个男人开始,他的人生就充满了莫名其妙,莫名其妙地演了一堆奇奇怪怪的角色,莫名其妙地成了人群中的焦点,莫名其妙地被这个人拼命追求,而现在,更是莫名其妙地习惯了这个男人陪在身边的感觉……
这半年多的时间里,穆枫其实带给了他很多的第一次,第一次被别人照顾,第一次被人拥在怀里,第一次被人亲吻,第一次被捧在手心里宠着护着,他给了自己很多从未感受过的温暖,也从来没有一个人会这么在乎他,心疼他,“处心积虑”地对他好,好到如今让他连拒绝的话都不忍心说出口。
最开始……其实只是一个很不情愿的交易,可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交易”竟变了味道呢……
白镜茫然地想着,被穆枫牵着手一步步下楼走回了公寓,手掌被牵住的感觉依旧温暖得让他舍不得放手,他不知道自己对穆枫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这个人已经很明显地走入了他的生活,他也真的不再排斥这个人的接近,甚至有时候会有些依赖这个人给的温柔,可是……这是爱吗?如果只是依赖,如果自己没有爱上他,那接受他的这些好意又给他希望,那不就太混蛋了吗……
白镜迷茫地被穆枫牵着手走到阳台,除夕夜的窗外灯火通明,他看着楼下灿亮的霓虹灯火,恍惚想着,那每扇亮着灯的门窗背后,都是一个个温暖的家,那曾是每个节日里自己最羡慕的字眼,而现在,自己站着的这个地方也有了灯光,自己的身边,也有了那么一个陪伴自己的人,这样的话……这里也算是一个家了吗?
穆枫看着白镜出神的模样,看到了男人眼中难得流露的一点点脆弱,他心里一疼,走近了一步,肩膀抵着白镜的肩膀,和他一同看着窗外的点点灯火,“小白,闭眼睛,送你个新年礼物。”
白镜回过神来,侧头看着穆枫眼中倒映出的明亮星光。
穆枫又牵起他的手,笑了一笑,“闭上眼睛,乖。”
白镜呆呆看着他,默了好一会儿才依言乖乖闭上了眼睛。
不知怎么的,心里竟有些期待起来。
耳边,忽然响起一阵悠扬的笛声,笛音婉转柔缓,像是一汪清水钻入脑海,渐渐又流淌进心间。那是一首有些哀伤的曲调,如泣如诉,好像在讲着一个故事,每一个音节都带着眼泪似的。一曲响过,穆枫的声音再次响起,“睁眼吧。”
白镜睁开眼,看到男人手中一管青色的竹笛,纹路细腻,碧玉通透,看起来十分精致。白镜看着那个式样奇特的笛子,喃喃问,“……竹笛?”
“嗯,”穆枫走上前,握住白镜的手,把笛子放到他掌心,“刚才那首曲子叫《竹卿》,你要是喜欢,我以后教你怎么吹,不难的。”
竹卿……
又是竹卿……
梦境里那婉转绕梁的笛音再次在耳边环绕,他抬起头,看着穆枫那双星辰般的明亮眼睛,竟感到心中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逐渐升腾,他忽然舍不得移开自己的目光,他看着穆枫那双漆黑的瞳孔,像是恍惚间怎么也看不够似的,让他不由地抬起手,指尖试探地摸了摸那双锐利又温柔的眸子。
穆枫微微愣了下,任他抚-摸,过了一会儿试探地伸出手臂,然后握住白镜的手腕轻轻一拉,将人顺势带进了怀里。
白镜微微颤了一下,竟没有拒绝,穆枫欣喜若狂,不知道这代表什么,却不敢轻举妄动,只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叫他,“小白……?”
白镜在他怀中抬头看他,半晌喃喃说了一句,“我总觉得……你这双眼睛看着很熟悉……”
穆枫蓦地一颤,愣愣看他,“……熟悉?”
“……”白镜没再说话,只是仍旧出神地看着他。
不仅是这双眼睛,连在这人怀里被紧紧拥抱着的感觉也是如此的熟悉,就和梦中那些纷乱的影像一样,熟悉得令他心颤。
窗外忽然绽放起一簇簇绚烂的烟花,白镜抬起头,看着那些五光十色的烟火,竟恍惚觉得这副情景也似曾相识似的。
除夕夜,漫天星火,用力拥抱着自己的温暖胸膛,和那双写满了疼惜宠溺的目光。
穆枫看着白镜愣神的模样,顺着他的视线抬起头,瞳孔中也映出了满天绚丽的火花。
他曾经也这样将他拥在怀里,曾经也为他点亮过漫天的火光,曾经在他耳边吹响过他家乡的竹笛,曾经也在每一年的烟花爆竹声里,暗暗发誓要对他好一些,再好一些。
他曾在每个除夕夜里对他说,靖衣,新年快乐。
他说了十年,而他本以为,他可以说一辈子的。
穆枫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吻了吻白镜柔软的头发,然后望着窗外似曾相识的烂漫景象,在他耳边终于微笑着低声说了一句。
“白镜,新年快乐。”
*****
跨年夜两个人都没什么困意,等窗外的烟花放完了,俩人便坐到沙发上一起看穆枫给白镜申请的那个认证微博。
微博一共有四条,第一条是简单的“大家好,我是白镜,谢谢大家的喜欢。”第二条是转发了一个热门微博,是白镜之前看过的圈出了他大部分龙套形象的那条微博,第三条总算是有了点儿内容,说什么“目前我还只是一个新人,演技也不成熟,没什么正式的作品,能被大家这么喜欢还真是有点惶恐,不过还是非常感谢,我会继续努力的。”白镜看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忍不住怀疑这玩意儿是不是真的是自己梦游时候发的,语气和态度简直和自己的心情如出一辙,他侧头看到穆枫邀功似的神情,无奈地叹了口气。
最后一条微博是昨天半夜三点多发的:“今天要去参加《弄臣》的发布会了,有点紧张,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底下还配了一张发布会前厅的正面照。
白镜心里也有些好奇大家的反应,结果打开评论一看却很是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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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镜忍不住勾着嘴角乐,看着看着拉到底发现有几个少量的点赞评论:“傻-逼,靠消费我们家韩殿得来的名气,祝你跑一辈子龙套,一辈子替身命!”白镜沉默了一下,还没等有啥感想,一旁的穆枫却忽然把手机拿过来,盯着那几个评论怒道,“陆九怎么回事,不是让他都删了吗,怎么还有!”
白镜把手机拿回来,淡淡地说,“有人喜欢就有人不喜欢,很正常,没什么可气的。”
穆枫一愣,眨了眨眼睛,挺意外地看着他。
白镜低头又翻了下其他三条微博下面的评论,虽然还是有一些不好听的言论,但大部分网友都表示了对自己的支持和喜爱。
他是真没想到自己也会有出名的一天,这半个月的时间里,在剧组他也是众人的焦点,所有人都对自己很热情,上至导演下至扫地大婶都挺照顾自己的,他过惯了遭人白眼的生活,忽然被人供起来反倒是浑身别扭,他以为这一切是穆枫的关照,可看了这些评论才明白,原来在他不知道的角落,真的有那么一些人在喜欢着自己,关注着自己。
心里难以抑制地慢慢升腾起一股暖流,不管这些爱他的人里有多少真假,至少,他是真的有点儿被感动到了。
白镜放下手机,侧头看到穆枫小心翼翼的怕他生气难过的小眼神,他看得忽然心里一痒,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穆总,谢谢你。”
穆枫看到他对自己笑,整个人瞬间就傻叉了,天知道他前世为了让他笑一下有多努力,可到最后也没见这人真心地笑过一回,这回自己自作主张地弄了个小玩具给他,都提心吊胆地做好了会冷战几天的准备,却没想到竟换来了这人的笑容。
他呆呆看着,情不自禁伸出手,在他脸颊上摸了一下,“你……你终于愿意对我笑了。”
白镜听这话心里紧了一下,鬼使神差地任他抚-摸着,没有躲开。
穆枫捧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深深吸了口气,也咧开嘴笑道,“你这一笑,是给我的最好的新年礼物了。”
这话听在耳里,让白镜本就不太平静的心情更加慌乱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下意识转移话题,“那个……那个评论里的苏挚是谁?”
穆枫看他闪躲的眼神,心里有些落寞,但还是顺着他回答,“一个歌手,你接触这个圈子晚,不知道他很正常。”
“哦……我看挺多人讨厌他的,是唱得不好么?”
穆枫忽然默了一瞬,过了一会儿才说,“不是,相反,他唱得非常好。”
白镜听得有些茫然,唱得好怎么还被人讨厌成这样?不过别人的事他也没心思多想,纯粹是为了打破尴尬才提的,便不再多问了。
穆枫看他似乎对那些微博的评论并不反感,想了一会儿,试探地问,“小白,年后我打算投资一个古装戏,剧本刚刚写好,你……嗯,你有没有兴趣看一下?”
穆枫不会平白无故地说这种事,白镜对他总是挖坑引诱自己往里跳的伎俩都熟悉到习惯了,便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挑眉问,“什么内容的?”
穆枫见他似乎不抵触,赶紧回答,“就是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梦,我给老七讲完他立马就写出来了一个故事大纲,我看了下,还挺不错的……”
他小心观察着白镜的表情,却见他像是忽地愣住了,不确定地问,“你……要拍那个梦?”
“嗯,是啊,你有兴趣看下不?我把剧本拿来?”
白镜神色复杂,手指微微有些颤抖,却仍是维持着镇定点了点头。
穆枫就怕他后悔了,赶紧跑过去把自己的公文包抱过来,从里面拿出一摞白纸递给他,高兴地说,“哪,你就帮我看看这剧本怎么样,我就想听听你意见哈!”
白镜伸手拿过来,在碰到那本子的一瞬间感到身体有些发冷,他暗暗吸了口气,手指紧紧捏着那纸张,一点点把封面翻了过去。
扉页写着几个大字:
《倾城劫》
主角:沈漠风、白靖衣。
白镜感到心口缩了一下,他忍着莫名涌上的不安,继续一页页翻过去,心脏却随着那些跌宕起伏的情节紧缩得更是厉害,直到他看到白靖衣领着叛军冲进大殿的刹那,身体忽然就止不住地微微颤了起来,像是本能地拒绝继续往下看似的。穆枫一直在一旁看着他的反应,见他脸色越来越差,这会儿都抖起来了,便赶忙凑过去,让他的后背靠在自己的胸膛上,见白镜没反抗,他又试探地伸出手臂,从后面把人圈在了怀里。
身体从背后被人拥住,眼前却茫茫然地,又晃过一个模糊的画面来。
‘……故形兵之极,至于无形。无形,则深间不能窥,智者不能谋。因形而错胜于众,众不能知;人皆知我所以胜之形,而莫知吾所以制胜之形。故其战胜不复,而应形于无穷……啧,真妙,孙子不愧是兵法大家,的确是精妙无双。’
‘……陛下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
‘嗯?’男人微微一笑,把怀中的人抱得更紧一些,从背后翻着身前少年手中的书卷,笑道,‘这不就是说要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说透了,就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让你输都不知道你是怎么输的,朕……呃不,我没说错吧?’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当然,陛下知道便好。’
“嘿,小白?想啥呢?”
白镜蓦地回过神来,脑子里的画面忽然就和眼下的情景重合了,他呆呆靠坐在穆枫怀里,半晌才挣开男人的手臂,稍微往一旁躲开。穆枫略微有些郁闷,不过还是乖乖拉开了点距离,问道,“怎么样,剧情编得还可以吧?”
白镜低头看着手中的剧本,忽然说,“穆总,你是想让我演这部戏,是吧?”
穆枫浑身一哆嗦,暗想这才忽悠到第二步的看剧本,还没实施后面的几步呢,咋就突然跨越到最后一步了?他呃了一会儿,打着哈哈说,“啊,呃,嗯……是、是有那么个意思……我跟你说啊,这戏真不错,我打算投一大笔重点打造的,请的都是大腕儿,服装师和道具团队都是国内一线水准的,导演是冯大刚老师你认识吧?而且……”
“我演。”
穆枫一口气差点背过去,“……啊?”
“我演,”白镜抬头看着他,目光平静,“你想让我演哪个角色?”
“啊,呃……那个白、白靖衣。”
“……”白镜咬了下嘴唇,慢慢握紧拳头,回答,“好,我演。”穆枫还来不及高兴,又听他补充了一句,“但我有个条件。”
“你说,我什么都答应你!”
白镜看了他一会儿,低声问,“罗昊,您有印象吗?”
穆枫皱起眉来,想起阿彪之前给他报告的发布会前发生的事情,心中顿时了然,“你想帮他?”
白镜默了一瞬,“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你就那么几个朋友,我当然都要打探一下底细,这圈子乱着呢,”穆枫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道,“我可以给你承诺三件事。第一,你想让他演什么角色都可以,只有两个主角不行;第二,他女朋友父亲的医药费我全包了;第三,秦非那混球儿和裴离离的官司,我让我的专用律师跟他打,准能赢。”
这回轮到白镜蒙了,他只是想让穆枫安排一个稍微重要些的角色给罗昊就好,却没想到这人一下子抛来这么多额外的帮助,他盯着穆枫洋洋自得的模样,心中一时五味杂陈,“最后两个就不用了,而且……你别再和秦非起冲突了。”
穆枫闻言一笑,“怎么,担心我啊?”
白镜抿了抿唇,没说话。
穆枫笑笑,抬手捏捏他耳朵,“放心吧,跟秦非那货我是撕定了,他早晚都要跟我对着干,我主动还是他主动没区别,”穆枫说着,眯着眼笑道,“你只要记得,以后遇到任何事,第一时间能想到找我就好。”
白镜沉默着,纷乱的思绪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六年时间,他一个人风吹雨打地过日子,出了任何事都是他自己一个人扛着,他是男人,向来都奉行有苦有痛都往肚里咽的原则,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有一个人挡在他身前,为他遮风挡雨,保护他支撑他,告诉他背后可以有个依靠,累了疼了可以回头到那人身边停下脚步,让他可以不用再像以前那样为活下去而挣扎拼命。
他忽然觉得胸口有些发热,连带着眼眶和四肢都温热起来,他掩饰地垂下头,看着封面上的《倾城劫》三个字,看了半晌慢慢握紧了剧本,很低很低的声音吐出两个字来。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