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第79章
==第79章==
既然是老公爷子侄辈的,也算是自己的晚辈了。
谢指挥使谢懋将骆怀远一行人带回自己的府上,盛情招待了一番。
骆怀远自然不知谢懋想的是什么,可谢懋能作为福建都司的都指挥使,自然知道许多外界不知晓的东西。
他这一派虽表面上未曾附庸任何人,但实质上却是镇国公一脉的。如今朝堂之上正为了开海禁之事吵得不可开交,这个时候公爷突然来了个子侄辈,就容不得他多想。
一个是老狐狸,一个是小狐狸,看似表面相处甚欢,实质上下面不知展开了多少次交锋。
都想去套彼此的话,到最后谁也没套住谁。
骆怀远在谢懋府邸住了三日,连着三日谢懋都忙里偷闲亲自设宴款待于他。这在内里看,是大小狐狸交锋对阵,在外人来看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对于下面突然冒出来一个什么抗寇小英雄,造了这么大的势,大家也都心里有所思量。莫不是这一切谢指挥使主导的?为的就是给后辈造势?
按下不提。
谢懋与骆怀远打交道几日,也明白这小辈是个滴水不漏的,看似年纪很小,实则心思很缜密。
最终,他吐露出一道机密,说沈玄马上就要来福建了,任水师总兵一职。
换着上辈子,骆怀远自然不会去记沈玄是谁,可这辈子只要有关小王妃的事,他一概弄清楚牢记于心。此时听闻谢懋提到沈玄,那么必然不会是其他沈玄,就是那一位了。
镇国公的嫡长孙,沈栋的长子,沈家唯一一个没有走家中祖辈老路,而是跑出去从了水军。要知道如今大熙还是以陆战军为主的,虽有水军,但早年水师的辉煌早已在近百年的禁海中慢慢黯淡下来。并且水陆不是一家,哪怕镇国公任着五军都督府的左都督一职,沈玄也几乎借不上什么力。
骆怀远上辈子就对沈玄这人闻名已久,因为到了最后,镇国公府一系受打压没落,晋帝却一直没敢动沈家,就是因为沈家有个沈玄。
彼时沈玄已是福建水师提督,解除海禁之后,大熙有一半财政收入是指着海上贸易的,沈玄在福建水师经营已久,护持着整个大熙海域,晋帝又怎么敢断了这处臂膀。
承前启后,骆怀远此时不得不为镇国公的老谋深算点个赞字。
看来镇国公早就为沈家找好退路,要不然怎么会有沈玄离家投身水军,之后借着开海禁之事,威震大熙整个海域。东方不亮西方亮,总有一处是朝廷乃至圣上必须靠着沈家的。
谢懋既然把此事点了出来,那不用怀疑,必然是镇国公心腹之人。那他为什么要试探他呢?是不是认为他此次前来担负着什么重任?
骆怀远一直用着陈云的化名,所以谢懋是不知晓他真正的身份。
各种念头在脑海里转过,骆怀远微微一笑:“谢世伯不要多想,其实小侄这次来并无有其他事情,如果要说有,也是有的。”
谢懋不动神色,问道:“什么?”
骆怀远脸上露出了一点不好意思,呐呐道:“呃,那啥,小侄估摸着这次开海禁大抵是能成的,所以先来试试水,看能不能赚个老婆本回去。”
谢懋差点没把嘴里的茶喷出去,赚老婆本?
他上下端详骆怀远,既然是公爷的子侄辈应该是不差钱的人啊,怎么就冒着危险来这种地方、呃、赚老婆本?
当然这种念头只是一瞬间,既然能知道开海禁一事,又是那种关系,也许里头没表面这么简单?
常年在外为官,再也没有谢懋更了解当官人的心思了。
名要,官要,财也要。
可真正能做到这几点的却寥寥无几,有官就有财,可这个财就看你怎么伸手去捞,一个不小心名没了,官自然也没有了。
想要进步,就要给上峰送礼,不说送礼,节礼年礼生辰礼等等,这都得银子去打点。
能坐到他这个位置,乃至镇国公那个位置,都不会缺财,因为会有人自己捧着送上来。可这种财,也不是随便都能接的,因为很多时候接着容易,消化难。
所以像他们这种地位的,顾忌比一般人都多,就算是捞也要捞得光明正大。
这次谢懋就知道是机会来了,朝廷要组建福建水师,沈玄任总兵,他则是福建水师提督。看似从统管福建都司的都指挥使,下放到了一个水师的提督,是所谓的明升暗降。可真到公布开来的时候,想必眼红的人不少。
为什么开个海禁会拉锯如此久,说别的都是假的,不过是其中利益分配的不够均匀罢了。
如今朝堂之上,每日上朝都有一群文官各种撕,镇国公坐山观虎斗默不作声,自己却老早就埋下了几步暗棋。
利益再多又怎样,你有兵权吗?想要出海进行贸易,你得有水师保护吧,进出港口你得从水师鼻子下面过吧,整个海域都有水师管着,到时候还会缺利益吗?而如今大熙禁海百余年,还有几处水师能拿出手的,刚好沈玄所呆的巢湖水师就是仅剩唯一的。
当然这一切都是暗里的,即使有人知道也是心照不宣。
那么接下来就有一个问题,怎么才能吃相好看,不着痕迹。坐了这样的位置,多的是人盯着抓你小辫子,很多事情都不能自己亲自出面。
难不成这个小辈过来就是为了此事?要不然怎么敢寥寥几人就在福建境内晃悠,并且明明有手书,却直到水到渠成才拿出来。
大小两个狐狸是想到一处去了,可惜中间有那么点儿阴错阳差。
骆怀远啜了一口盏中的茶,态度闲适,“不知道世伯认为,开了海禁以后,什么地处来银子最快?”
谢懋沉吟须臾,缓声道:“我们大熙的茶叶、绸缎、丝罗、瓷器、糖、药材等等许多,在其他地方是很受欢迎的。”
这里面的道道其他人不懂,在福建经营了几十年的谢懋却是明白的。要不然为什么会有海商集团利益受阻,扭头便勾结了扶桑人袭击内陆之事发生?
说破了,不过是商路被断,为了逼着朝廷把海禁开了,走私能和光明正大经商相比吗?
自是不能。
当然,这里头也有扶桑国内乱,许多人活不下去流亡到东南海一带有关,致使本来小股的海寇作乱渐渐有些控制不住,但归根究底,还是利益驱使。
骆怀远微微一点头,“小侄见这福建境内很是萧条,据说以往可是出了名的丝城,也不知现今苏杭、松江那边如何?”
谢懋眼神一闪,“苏杭松江等地比咱们这里情况要好得多,虽也有海寇作乱,但并不严重。”
“也是,毕竟这几处可是我们大熙经济比较繁荣的地界。”
谢懋叹了口气,“其实苏杭等地受到的影响也很大,要不然——”
剩下的话,他并没有说完,不过骆怀远却了解了他的意思。
福建这处多为山地,农耕不行,又地处沿海地带,因海禁不能与其他小国通商,渔民也失掉下海捕捞的生存途径,自然是不能和江南重镇相比,如若不是近几年寇乱有燃向江浙等地的迹象,朝廷也不会重提开海禁之事。
想必这会儿,江浙等地必不若谢懋说的轻松。
想到这里,骆怀远开口道:“小侄这次来,也是想和谢世伯告辞的,小侄预备去苏杭等地走上一趟。”
谢懋皱起眉,“又何必如此匆忙,这一路必然不会太平,何不等寇患稍微平息一些,再行出发?”
骆怀远洒然一笑,“等寇患平息,小侄再出发就迟了。”
“你这是?”
骆怀远倒没有再继续打太极,“小侄想去看看这几处的桑蚕业与生丝如今状况如何,苏杭等地多为种桑,既有海禁又有寇患影响,生丝价必然很低。此时看似廉价,再过些日子却不。”
谢懋失笑道:“哪怕你大肆收购生丝,又能所赚几何?”这点差价他却是不放在眼里的。
“那如若小侄手里有一样新型织机,原本每四五日才出一匹绸缎,用了新织机却是能缩短一半时间呢?”
“此话当真?!”生丝是不值钱,可生丝织成锦缎就不一样了。
骆怀远只是笑却不答,又道:“如无意外,大约年下结果就要出了,是时诏令颁发约是秋季,过得一冬,开年必然外商蜂拥而至,时机不对,就算有蚕无物可吃也吐不出来丝,如若市面上并无大量生丝可收购,您说这绸缎丝罗从何处来?”
谢懋眼中异光连连,急道:“朝廷的织染局不可能没有存货,还有江南各大商贾。”
骆怀远洒然一笑:“小侄的野心不大,能小赚一笔即可,既然能窥得先机,就算是送到手上的横财,不嫌少不嫌少。”
是不嫌少,可也没人嫌弃银子扎手。
以骆怀远一人力量是薄弱,可要是再加上自己呢?福建境内虽多从江南几处采购生丝,可本地也是有许多桑园的。
很多东西经不起往深处想,再想着这陈世侄口中所说的新型织机,可不是日后财源滚滚?
就知道老公爷派了这么个小子来,没那么简单,果然如此!
“世侄既然到得我处来,公爷又有托付,自然是要多多帮衬的。不知世侄所说的新型织机可是为真,能否让世伯开开眼界?”
骆怀远露出满意的微笑,“当然可以,只是长途跋涉不方便携带,只带了图纸,世伯可否找个能让世侄信任的工匠?”
“那是自然没有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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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一个好的开局,剩下的事情自然再不为难。
谢懋派了心腹随同骆怀远一起去了江浙一带,大肆收购各地的生丝,甚至连市面上的一些价廉的下等丝绸也未放过。
这期间,谢懋往京城去了信,镇国公才知道发生的整件事情的始末。
他早知晓那个小子不是个简单的,却没想到动作居然如此之大。明明那封手书只是些简单的照应之语,怎么就发展成了让谢懋误解?不过镇国公也是了解谢懋的,素来老谋深算,没有一定的原因,他不可能会上杆子凑上去。
再看看信中所讲诉,镇国公苦笑,别说谢懋了,连他都不免心动。
要知道这可是稳赚不赔的生意,哪怕是时机并不是那么准,以如今这会儿的价格,再往后搁搁,也至少能翻上一倍不止。
早说了,没人会嫌银子扎手。
如果有百分之二十的利润,资本家就会蠢蠢欲动;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资本家就会去冒险;如果有百分之一百的利润,资本家就敢于冒着绞首的危险;而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资本家就敢于践踏人间一切法律。
更何况也没有到那么严重的地步,不过是将钱放进去,过些日子再拿回来,便是许多倍的增长。
骆怀远就是这么□□裸将所有谋算都放于人眼前,想不想踏进来,那就看你自己选择了。
镇国公会如何选择呢?
之前便说了,从骆怀远出宫住进镇国公府,两家便不可避免的牵连到了一起。而这次,骆怀远与谢懋之所以会凑在一起,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自己的手书。
已经叩了九十九个头,又何必省了这一拜。
镇国公派人往福建送去了一个匣子,匣子里有二十万两银票。
在江浙等地的骆怀远更是如鱼得水,又有谢懋的人帮衬着,他这次带来的几个侍卫也是精心挑选出来,准备日后给自己充当帮手。几波人分开行事,横扫了整个江浙市面上的生丝。
当然说着容易做肯定没有那么简单,因为江浙与福建一带四处海寇流窜,骆怀远等人也是碰到过几次海寇的,幸好身边人身手都不差,骆怀远自己本也会几下拳脚功夫,所以俱是有惊无险。
不过当然肯定不能和蕙娘比了,骆怀远如今才知道自己小王妃为什么要把这个蕙娘给他。
原来,原来真是个武林高手啊……
第一次看蕙娘横扫千军的时候,一人收拾了二十多个海寇,骆怀远简直想冲上去抱住大腿叫师傅。
之后也被确实被他叫着了,谁能经得起他磨,脸皮够厚,嘴巴够甜,蕙娘无奈只能教他几招,然后等他回去了便追着严嫣叫大师姐,还让严嫣叫他小师弟……
……
真是受够了!有这么五大三粗,从小胖子变成一个大胖子的‘小’师弟吗?
本来久别重逢的激动,很快便被这个猥琐货磨得够够的,要不是一旁弟弟还等着他讲打海寇的故事,严嫣真想把他给打了。
这几年,严嫣逐渐长大,脾气也比以前要好了许多。出奇的,怎么见了许久未见朋友,心态却是这么暴躁。
感觉着小腹隐隐的胀痛感,严嫣神情恹恹的歪着炕上,骆怀远本在一旁眉飞色舞对严陌讲着一路见闻,忍不住往这边瞄了两眼。
“大师姐,你不舒服吗?”
严嫣忍不住翻他一眼,别以为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就想逗着让她喊他小师弟。
骆怀远摸着鼻子干笑了两下,从一旁摸了个匣子出来。
“这是红利,本是早就想捎来的,想着不方便,便又都投进去当本钱了。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次船回来了,可以狠狠的大赚一笔。”
骆怀远最起先的预料并没有落空。
当他们收购进行到中段的时候,许多得到消息的人家也纷纷搀和了进去。有许多均是本地的大商户,生丝的价格也从最先的低廉快速暴涨,越长越高。
骆怀远又坚持了一段时间,便没有再与人争夺最后的份额,见好就收隐没起来,扭头回福建弄他的织机厂。
这个念头是早就在酝酿的,比烤串的想法还要久远。
想要赚钱,想要赚大钱,只能是去抢空白市场。大熙国内的市场份额,许多领域都已被那些百年积累的商贾占据,想从人嘴里抢肉,不亚于是在虎口夺食。当然,海上那处肯定不会少人进驻,因为人人皆知海上贸易是暴利,而他唯一优势就是占了点先机,还有就是手里这份织机图纸。
感谢上上辈子自己功课做得足够认真,那会儿骆怀远为了写一本穿越明朝的历史小说,可是查了不少资料。包括男主角的金手指,为了能够服众,不让考据党挑刺,他也是研究了许久。
取自于现代那会儿效率最高的丰田式木制人力织布机,这种织布机的原理是,只需要用一只手前后推拉就能将纱横插,简易了复杂的操作步骤,效率自然比之前提高七成以上。
当然还有更适合的水力织机,可惜骆怀远并不是学机械工程的,段数还没有高到那种地步,可即是如此也够用了,水力织机可以日后再慢慢研发。
之后便是漫长的准备阶段。
熙元十九年十月,朝廷颁下诏令,解除禁海令,沿海地区等地举城欢庆。
朝廷开放的第一处港口便是福建福州的福州港,并在此地设下了市舶司。其他几处的临海港口并未开放,不过大家都知道指日可待。
海寇在福建境内消失贻尽,有些许的零碎的游兵散将也被当地卫所一一击毙。饱受磨难、满目疮痍的福建,也开始慢慢恢复生机。
次年春,东南海一带的外商蜂拥而至,在外海处排着队,在福建水师的护持下抵达了福州港。
一下船,便宛如饥饿已久的乞丐冲进成山成海的美食。
这会儿谁都不会讨价还价了,好不容易大熙开了海禁,谁知道大熙那任性的皇帝陛下会不会又转了性子,自然要多多益善,反正运往别处,都是会赚的盆满钵满。
这场热火朝天交易,持续了整整一个月,还不停有别处的商船络绎不绝前往福州港,可市面上已无物可售,商船的船主们也不走了,坐在当地等着货来。
这种情形,不光让当地市舶司的官员们惊呆了,京城那处熙帝也惊呆了。
小国外商们非常满足,前来此地交易的大熙货商也非常满意,闷声发大财的骆怀远自然也赚了个盆满钵满。
……
有了第一笔的资金积累,剩下的便更好开展了。
骆怀远很早便与沈玄搭上了线,虽沈玄此人素来冷面肃颜,与骆怀远交谈并不多,但大抵也是清楚其间的关系的,给予了骆怀远不少方便。
骆怀远便正式开始了倒买倒卖之举,直到手里聚拢了大笔资金后,又开始造了商船。他回来之前,两艘商船刚下海驶去琉球与暹罗,同行还有其他十几艘商船,由福建水师派舰船护航。如无意外,等商船回来之后,大家都会赚个盆满钵满。
当然福建水师也并不是没有好处的,可以根据交易额在每艘商船上抽取一定的分成,据说这线还是骆怀远牵的。
大家都很满意。
商户们满意的是出行安全,毕竟这出海不同其他,海上可是有海盗的。福建水师满意的是有好处可拿,毕竟上上下下这么多人,头上吃肉下面喝汤,都是惯例。
大家互取所需。
……
严嫣将匣子接过来,打开来看。
她大抵是知晓赚了不少的,却没想到会不到六千两换来了近三万两。要知道这还只是这一次的红利,之前几次生意的红利骆怀远又帮着她投了进去,然后越滚越多做了本,如今那下海的两艘商船乃至其上的货物,她和弟弟占了半成。
不要小瞧这半成,要知道整个利益链里面,镇国公也就占了三成,其他的谢懋占了三成,骆怀远占了三成,剩下一成中,严嫣姐弟和沈玄各半。
严嫣看着眼前这个大变样的骆小胖,早先那会儿是圆滚滚、搞怪又可爱,这会儿体积更大了。骆怀远个子高,今年也不过十五,便与成年男子差不多。再加上身上肉多,便会觉得很占空间。
眉眼也长开了,大胖脸,圆眼睛,一笑左颊还有个小酒窝。去了沿海这么久,也没见晒黑,还是白嫩得很。
她心里有些感叹,换谁都得感叹,哪个才不过十二的少年能出去跑一圈,创下如此基业来?恐怕是绝无仅有吧。
“那我就收下了。”严嫣也没有客气。
燕儿来禀说夫人叫用饭,严嫣却是没动,摇了摇手,“你俩去吧,我就不去了,我回去躺会儿。”
骆怀远张口欲问,看了严嫣脸上的恹恹,又闭了口。
严嫣回了归雁阁,而骆怀远和严陌则是往锦画堂去了。
路上,骆怀远偷偷的问严陌,“你阿姐怎么了?”
严陌想了想,才道:“姐姐长大了。”
他也是听他娘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