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二三章
有些茫然地跪坐在那里的我感受着背后的炙热视线，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不太明白我是又做了什么失礼的事。
小心翼翼地转过了头，我看了眼身后的三人，有些不确定地询问道:“那个，是……有什么问题吗？”
“月子小姐，那个妖怪对您做了什么事？您不必害怕，只要说出来就好，剩下的事交给我们就好。”三日月大人以袖掩口，微笑着对我说道——只是这笑容实在让人觉得不安。
“是的，小姐只要说出来就好，斩杀这种事还请交给小狐。”小狐丸大人微笑着看着我，说出的话却令我心头一跳。
“鹤也可以帮忙哦！”坐在中间的鹤丸也向我作出了保证——然而那保证却令我深感不安。
坐在那里的我看着眼前的三人，对他们的态度一致统一感到有些意外。不过这个倒也是次要的，重要的是——
“你们说的，是要去斩杀谁啊？”我想了一会儿，才继续道，“如果是要去斩杀那位梦境中的大人，大概是来不及了吧。那位大人当时说可能不会再出现了，后来卖药郎大人也说一切都已经解决了。所以我想，大概那位大人已经不在了吧。”
回想起那位大人，我仍不觉得他是什么坏妖怪。虽然有些强势，但总是站在我的立场上替我着想。晴明大人刚才说，无脸怪会根据对方的心愿幻化出来迷惑对方。那么阿蝶小姐大概就是被那无脸怪迷惑了吧，不过她大概也是心甘情愿沉溺于对方幻化出的梦境之中吧。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叹了口气:“如果我是阿蝶小姐，多半也会被那位无脸怪大人吸引吧。”
不想话刚一出口，屋子里的几人再一次将视线集中在了我身上。
“……咳，恕我直言，”沉默了一会儿，晴明大人忽然开口道，“小姐会在梦中见到那无脸怪，就说明那无脸怪是在引诱小姐了。小姐能清醒过来，正说明小姐摆脱了他的引诱，实在是不容易。”
听到这话，我连忙摆了摆手，轻声道:“您多虑了，其实我也差点儿被他引诱呢。毕竟，那个无脸怪大人是幻化成了小狐丸大人的模样，只是……脾气似乎没有小狐丸大人好，要更加强势一些。”
“哦呀？竟然是幻化成了小狐丸的模样吗？”晴明大人挑了挑眉，笑着反问道。
“是啊，因为这个原因，一开始的时候还差点儿被骗呢！”提起这件事，我忍不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直说些令人难堪的话，害得我一开始还觉得非常不好意思呢！也因为这个原因，我才觉得有些不对，猜出他不是小狐丸大人的。”想了一会儿，我继续道，“虽然小狐丸大人偶尔也很会戏弄人，但是一直都是非常温柔的，从来没强迫过我……”
“换句话说，那位无脸怪幻化成的小狐丸，强迫小姐了吗？”我话都还没说完，晴明大人便接了下去，然而说出的话却令我猝不及防。
“诶？！不是啊，等等！”怎么听都觉得不太对的我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却也不晓得该从哪里反驳。
正在我觉得屋里的气氛愈发奇怪的时候，一只白鸽飞进了屋子里，然后变成了一片纸片，落在了晴明大人手里。
“哦呀，回来了。”说着这话的晴明大人用手指捻起了那张纸片，摊开后看了一会儿便折了起来，放在袖中。
我看着晴明大人连忙问道:“有什么结果吗？”
“唔，可以说算是理解阿蝶小姐为什么会被无脸怪盯上了。”晴明大人摸了摸下巴，轻声道，“刚才得来的消息，阿蝶小姐这个人早就上吊自杀了。”
闻言我不由一惊，忙声道:“这怎么可能？当时我明明就看到阿蝶小姐——”
“小姐莫急，听我说完。”晴明大人摆了摆手，继续道，“那位阿蝶小姐早年丧父，被母亲严格要求，后来为了维护家族荣誉而嫁给了一户主姓佐佐木的人家，但是一直饱受欺凌，后来便自杀了。大抵是她死后吸引来了无脸怪，被他所营造的假象所迷惑，以为自己获得了救赎吧。”
“……那这样一来，卖药郎大人所说的阿蝶小姐去了应去的地方，是不是就是指她离开了人世？”想起了先前看到的景象——那个牢房、那个来救她的男子，这些都是虚假的吗？
我抿了抿唇，心情一时间有些复杂。死后的女人，一心以为自己可以被拯救，将希望寄托在虚妄的东西上。
“我有些想不通，继续让阿蝶小姐生存在假象中不也很好吗？卖药郎大人他又何必……”话还未说完，我便察觉自己所说的话实在太过天真自私，于是便立即禁了声。
“月子小姐所说的自然也有些道理，可阿蝶小姐到底是人类，与物怪在一起，到底还是不可以。而且就算是在假象中，阿蝶小姐也逃不过自己的命运啊小姐！”
听到了这里，我脸上一热，连忙低下头，不再说话。
而至于感同身受，虽然晴明大人没有直接说明，但是我也能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阿蝶小姐产生这样的感觉了——家族荣誉的压迫、上一辈的严格要求，我和她似乎真的有些相似。不过好在，没有走上相同的道路。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抿起唇笑了笑。
“怎么了，小姐？为何忽然发笑？”晴明大人歪了歪头，微笑着询问道。
我愣了一下，想了想才笑着开口道:“想到了……很多事。”虽然和一个命运悲惨的女人有很多相同点并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但是我还是忍不住为自己能愉快地生活着而感到窃喜。
“说起来，我有东西送给小姐。”晴明大人忽然转开了话题，并从身侧取出了一个有些破旧的本子，递到了我面前。
我接过那个薄本，有些茫然地翻了翻，看到里面什么都没写:“这是……？”
“这可是我让昌浩找了很久才找到的，小姐可要珍惜。”晴明大人微笑着解释道，“小姐可听过这么一句话‘名字即是言灵’？只要小姐将某样物怪的名字写在上面，便会和对方的命运线集结在一起。就算没有其他小东西，也没有关系了。”
“真的吗？”这么个消息对于一直因为自己没有什么特殊能力而苦恼的我无异于天大的好事，看着手里的本子眼神也变得炙热起来，“这样的话，可以把三日月大人他们的名字……”
“不过小姐，有一点要说明。”我的话刚说到那里，晴明大人便出声打断道，“一旦被小姐将名字写在上面，便是说明他可能以后都要服从于小姐了——换言之，这是一种禁锢。如此，还请小姐想清楚再做决定。”
听了这话，一时还不大理解的我愣了一下，而后才迟疑地询问道:“就是说，不能随意地写。被我写下来的物怪，便成了我的附属物。”
“正是，不过只要小姐再将那一页撕下，便可以解除这种关系了，当然，小姐也可能看不到对方了。”向我解释清楚了的晴明大人看了眼我手里的小本子，最后补充了一句，“不过最好还是小心些下笔的好。”
了然地点了点头，我盯着手里的东西看了一会儿，才将它收在了衣袖里:“多谢了。”
虽然我不大喜欢这种强制性的用具，但是说不定紧要关头真的能帮上些忙。
抱着这样的想法，我郑重地向晴明大人道了谢，收下了这份大礼。
“没关系，其实我也是因为想要好好磨练一下昌浩那孩子，所以才会要他去找的，再说这东西放在我这里也没什么用。”
听了这话的我想了一会儿，再次郑重地在心里向昌浩大人致以感谢:‘真是辛苦了啊昌浩大人。’
“说起来，今日小姐不如就在我这歇息吧，我会托人向古美门大人说明的。”临走前晴明大人向我提议道，“毕竟，将小姐随意叫来又随意请回，似乎有些失礼。”
“您言重了，明明是我在给您添麻烦。”听到晴明大人的体贴话，深感歉意的我连忙低头致谢。
入了夜后，鹤丸因为不常熬夜而早早睡下了，而三日月大人却精神很好地坐在一旁看着我。
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的我也看不下去那个神奇的簿子了，只好扭过脸看着三日月大人，轻声询问道:“三日月大人，您是有什么问题吗？”
“不，只是有些奇怪，小姐为何不记下我的名字呢？”三日月大人看了眼那本簿子，低声道，“明明今早还说不会离开我身边的。”
听到这话的我迟疑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可是，一旦被我写下来，您可就得附属于我了。”话刚说出口，觉得这话有些暧昧的我不由脸上一热，移开视线不再去看他。
三日月大人沉吟了一会儿，笑着开口道:“小姐多虑了，能与小姐之间产生这样的关系，是我的荣幸才是。”
听了这话的我脸上的温度又升了一些，双手忍不住握了握衣角，低声道:“那……我可以将您的名字写下来吗？”
“当然。”听到这话的三日月大人绽开了一抹灿烂的笑容，这使得我心情也好了不少。
凑在我身边看着我将“三日月宗近”五个字写了下来，三日月大人笑着点了点头，而后开口道:“小姐要休息吗？”
“唔，确实有些困了。”很久都没有真正睡上一觉的我揉了揉眼，打了个哈欠，“说起来，明早要不要去南山看日出？要是等回了家，恐怕就不能轻易出门了。”
“好啊。”三日月大人在帐子另一边躺下，扭过头笑着看了我一眼，“小姐晚安。”
看着三日月大人微笑的脸颜，我也忍不住微笑:“嗯，祝您好梦。”
可能是因为这两天都没有睡觉，刚躺下不久的我便进入了梦乡。难得的一夜无梦，早上被小狐丸大人叫醒的时候我也很快清醒了过来。
“小姐，请不要用手揉眼睛。”坐在一旁的小狐丸大人看着我，轻笑着提醒道。
被提醒了的我愣了一下，想起清野小姐也这样提醒过我，脸上一热，顿时更加清醒了。
看了眼微笑着的小狐丸大人，我抿了抿唇，将视线移向了他身后的三日月大人，却发现他还在睡。
“三日月大人睡得真香，硬是要叫醒他还真是让人不忍。”我笑着凑到了三日月大人身边，看着他的睡颜轻声后悔自己先前早起的打算。
“昨晚在外面听到了小姐的打算早起去南山，所以就早些来叫小姐了。”小狐丸大人解释道，而后将帐子遮好，“小姐先穿好衣服，小狐将三日月叫醒。”
“嗯，麻烦了。”满足地点了点头，被小狐丸大人的体贴温柔所折服的我将单衣脱下，而后准备开始穿衣服。
等我穿着完毕之后，三日月大人已经将一切都准备完毕，和小狐丸大人在门外等着。
此时天才微蒙蒙亮，仰起头可以看到紫灰色的天空上仍挂着几处星点，就好像长河上的几点浮光。淡淡的薄雾笼罩着天空，朦胧的美感令人一时间有些陶醉。
走到了小狐丸大人他们身边的我惊叹于眼前的美景，觉得虽然早起有些困倦，但也不虚此行。
“我们……”本打算就这样离开，可是我忽然听到屋里由远及近地传来了鹤丸的声音。
揉着眼睛走到了我身边的鹤丸抓住了我的手，支吾着询问道:“月子小姐，这是又要丢下鹤吗？”
闻言我愣了愣，而后伸出手揉了揉鹤丸的脸蛋，微笑着开口道:“怎么可能，我们只是担心那么早起来，鹤君会难受。”
“鹤不难受，鹤可是要保护小姐一辈子的哟……”说着这话的鹤丸打了个哈欠，明显是困得不行，“所以不要丢下鹤。”
看着他的模样，我抿了抿唇，感到心中涌出来一阵暖流。弯下腰揉了揉鹤丸的头，我满足地笑了笑，轻声道:“那么，请可靠的鹤君和我们一起去吧。”
南山距离京城有不少距离，所幸小狐丸大人考虑到了这一点，叫的我们较早，所以最后当我们来到南山时，正赶上太阳升起。
我们最后登上了南山的半山腰，虽然有小狐丸大人的帮忙——其实准确地说，上路都是他背着我——不过这也不耽误我觉得很辛苦。好在周围是郁郁葱葱的树木，我也可以倚靠着一棵树歇一口气。
“小姐还好吗？”低头看了我一眼，小狐丸大人轻声询问道，“要不要睡一下？”
我想了想，果断地摇了摇头:“不了，我担心一睡下就该醒不过来了。”
话音刚落，侧着脸看着小狐丸大人的我忽然感到一边的脸颊微亮，明明还没有什么温度，我却能感受到一些温暖。
温暖的光芒在京城北边的山峦顶部散开，逐渐强烈的光芒刺开了天上的薄薄云雾，变得刺眼起来。连绵起伏的山峦被金光镀上了一层金边，好似一道美丽的屏障。
“虽然早起很辛苦，但是能看到这么漂亮的景色也挺值得的。”情不自禁地感慨了这么一句，我轻轻地笑了笑。
阳光愈发刺目，我便转过头看向一旁的小狐丸大人他们，却见三日月大人和鹤君竟然已经靠在那里睡着了。愣了一会儿，我忍不住笑了出来——果然这两位还是小孩子。
“早知道还是让他们在那里睡了的好，竟然困成这样。”有些无奈地冲小狐丸大人笑了笑，我却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在一旁看着我的小狐丸大人笑了一声，而后伸出手将我拉近了过去，低声道:“小姐若是困了，可以在小狐身边睡一会儿。”
“我还好啦，没什么事，可以撑住的！”红着脸的我急忙摇了摇头，不好意思地表示了拒绝，“明明是我的任性之举，却要您也跟来，眼下再拖累您就更不好意思了。”
听了这话的小狐丸大人愣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总觉得，小姐似乎很不喜欢与小狐亲近。”顿了一下又继续道，“比起和小狐，小姐与三日月他们在一起时，敬语会少很多。”
闻言我不由瞪大了眼，细细思考了一会儿才解释道:“如果让小狐丸大人产生了这样的想法，我很抱歉，不过我并没有反感小狐丸大人的意思。”想了想，我继续道，“小狐丸大人对我来说，是非常仰慕的长辈，更是可靠的神明大人，所以每次麻烦您，我都会觉得很不好意思。但是我知道，小狐丸大人是很温柔的神明，对我也很体贴，一直都很有礼，但这也令我更加难以轻易接受您的过度体贴。
“当、当然，如果我让您觉得很麻烦，您大可不必理会我！”最后急忙补了这么一句的我觉得脸颊微热，只好转过头去看日出，却不料眼睛似乎难以承受这灼热，加上早起的缘故，酸涩的眼睛竟掉了泪。
没想到自己会忽然落泪的我愣了愣，一旁的小狐丸大人却眼疾手快地伸出手替我擦去了眼泪。
“小狐自从存在以来便一直服侍着稻荷神明，这么亲近人类，其实还是第一次。”小狐丸大人的手指轻轻蹭了蹭我的脸颊，低声道，“小狐很希望能让小姐感到愉快，这也有小狐自己的私心在，小姐大可安心接受。”
愣愣地看着小狐丸大人，我一时间说不出什么话来。作为神明的小狐丸大人如此坦诚地对我说出了这样的话，我要是再说其他的，似乎有些不太识趣。
这样想着的我抿起唇笑了笑，凑到了小狐丸大人身边，歪了歪头倚在了他的身上:“我、我有些困了，可以先小睡片刻吗？”
小狐丸大人笑了笑:“当然。”
可能是太过困倦，倚靠在小狐丸大人身边的我不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
梦里我又一次看到自己站在家里的石墙边仰头看着眼前的阻碍，没有办法看到外面。然而这时身后走来一个高大的人，待他走近我才发现竟然是小狐丸大人。
他将我一把抱了起来，接着这高度我看到了外面广阔的天地。
‘原来可以这样。’曾经努力找寻不破坏的方式而无果的我一时间明白了过来，觉得自己有些愚钝的我最后忍不住轻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