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皇侄捡尸意欲何为
腊月初一,皇城接连下了三天小雪,大寒。
皇城北郊素来以姿态最为艳丽的冬梅著称,不知是不是为了促成这最美好的景色,皇城的雪,竟未停过。
“哎哟小祖宗小姑奶奶,你有什么心事就算是打老奴也不能冻坏了身子啊,女人啊,身子若是冻坏了,下半辈子什么病都得找回来……”
一个穿着厚重灰质棉袄的婆子,抬手窝起一名少女耳根的碎发,然后为她带上了外裘的帽子,紧握着她的手为她取暖。
从恍惚中回神的季冉抿嘴对胡嬷嬷一笑,然后目光落在她半白的头发上。
记忆中,母后也喜欢在冬天念叨着她,什么冬天穿的太少,日后什么病都要找上门,可惜她仗着青春最喜欢在寒冬腊月穿着那些薄薄的绫罗绸缎,只因为他曾说过最喜欢看纤纤不盈一握的腰肢。
哦,是了,她想起来,那年她还年轻,似乎只有十三四岁的年纪,张扬跋扈且嚣张至极,整个皇城的人都说当朝唯一配得上的长公主的唯有那陆家嫡长子陆凌晏。
于是她便信了,每日都守在皇宫下朝必经的路口,然后缠着陆凌晏走上一路。
“喂!陆凌晏你可不可以慢点走,你明明知道我走不快的。”任性皱眉的傅以柔抱住陆凌晏的胳膊,就是半步都不许他走了。
恼怒的陆凌晏也颇为发火,拽不出自己的胳膊后凛冽的瞪着傅以柔。
“静和公主还请自重。”
“在你面前我还自重干嘛,母后说了,你日后兴许就是我的未来夫君,我觉得你人还不赖,也能勉强同意这门婚事。”傅以柔也不顾身后还有一群太监丫鬟,大言不惭的说道。
陆凌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连身边的同僚闷声笑了起来。
陆凌晏斟酌了许久,才敛眉低声道:“陆某心并不在公主身上。”
傅以柔一下子怔住了,回过神才发现陆凌晏已经走远了。
“我不信,你告诉我你的意中人是谁!”
“……”
“那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样子的总可以了吧。”
“……”
“喂你告诉我我又不会吃了你,我不管你今天不告诉我就别想踏出这个宫门。”
鼻子被气得通红的傅以柔张开双手挡住了陆凌晏的去路,清风吹起她轻巧的裙摆,她轻盈得如同被放到天空中的风筝。
陆凌晏身边的同僚魏权嬉笑着说道:“公主还不知道吗?陆大郎最喜欢那盈盈不堪一握的楚宫腰了。”
彼时傅以柔还听不懂魏权话中的意思,只是质问到陆凌晏:“是吗?他说的是真的吗?”
陆凌晏目光投到傅以柔略带婴儿肥的脸蛋上,僵硬的点了点头。
陆凌晏匆匆的脚步立刻绕过傅以柔而去,而她还不死心的继续跟着问着:“你再说一些。”
“要温柔不失可爱。”魏权继续接茬。
“还有呢?”
“纤细不失娇媚。”魏权背对着傅以柔继续回答。
傅以柔跟着跟着就停下了脚步,“陆凌晏,你喜欢的不就是我嘛。”
傅以柔身边的宫人无奈的互相对视,谁也不好说这个犯着花痴的主子什么。
只是后来傅以柔才知道,魏权所说的并不是陆凌晏喜欢的女子,而是他自己喜欢的。
……
“二小姐?二小姐?”
季冉双眼的焦距渐渐清晰,回过神看见眼前的仍旧是那个上了些年纪的嬷嬷。
“最近你也不知是怎么了,常这样看着什么东西就走了神,回头真该让夫人给你请人看看了。”胡嬷嬷算是季冉的奶娘,从小跟大的,所以遇到事了,也常数落她几句。
季冉对胡嬷嬷微笑摇摇头,最后再抬眼望去那北郊的野梅花,记住那星星点点的血色后,转身被胡嬷嬷搀着进了马车。
一路上,季冉想着自己的遭遇竟也觉得离奇,一日前她还是皇城宫中尊贵且上了年纪的长公主,可谁知死后忽然魂魄就落到了吏部尚书家的二女儿季冉的身上。
她上辈子,也真不叫白活,该争取的该努力的该遇到的她统统走了个遍,最后被一个情字困了一生,坑了一生,临死落了个凄凄惨惨戚戚的下场。
若说活,她真是活够了,哪怕现在让她去死她也没什么遗憾,只是老天让她再重新回来,她也没有浪费的道理,而且她身份变了,很多事情便也物是人非了,她也只有冷眼旁观的份了。
正想着,马车一震后停了下来,胡嬷嬷微微掀了门帘稍稍往外一探,只见城门口的侍卫身上都披着些白布。
“哟,出什么事了。”胡嬷嬷心下一惊,赶紧拽过车夫问道。
“小点声,这不皇宫里那个长公主死了,全城都是兴师动众披麻戴孝的。”
胡嬷嬷叨咕着:“才一个公主死了啊……哎,莫不是街里说的那个一直为了陆太傅不肯出嫁的老姑娘。”
胡嬷嬷随后带了几声窃笑,“不是等了三十多年后这才殉情自杀吧。”
季冉目光掠过帘外纯白的雪色,也跟着笑了一下。
她还真不是因为等不起才想死。
想她傅以柔从前是什么人物,原先仗着太后的宠爱那可是掐遍后宫难逢敌手的人,怎可能为了他陆凌晏去死呢。
实际她没打算活下去一是因为她在这世上唯一依仗的亲人太后在上个月去世了,二是因为……
马车外忽然响起了一阵骚动,车夫扬着缰绳往后退了退,季冉在颠簸中手肘向后一倒,马车的窗帘因此而露了一条缝隙出来。
季冉刚好透过缝隙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眯眼看仔细后整个人都颇为一震,慌忙中直接跳下了马车往前踉跄的奔了几步。
等季冉冷静过来以后,她已经冲到了策马扬鞭的傅崇言面前。
皇城的雪似乎小了一些,缓缓飘落在脸颊微红的少女身上,下朝连皇子朝服都来不及脱下的傅崇言则勒马扬起了宝马的前蹄,凛冽且充满敌意的低头凝视面前这个出现得极为突兀的少女,他的面前仅有她一人,而她的面前却是他与一群相隔不远的百姓。
虽说是有些冲动,不过,任谁看见了别人拿着你的尸体乱跑后,都不能冷静的下来吧。傅崇言那个混小子抱着的人包裹的外袍分明就是她平日里爱穿的那件,而那露出的衣角也是她死时穿的料子。
季冉当即就想骂这个自己从小看到大的皇侄子的,寒冬腊月的,做什么不好到处乱跑,还在怀里抱着她死去已久的尸体,他这是去哪里,她当时冲着那荷花池跳下去的时候就没想过能好好安葬的,她是要她自己长点记性,下辈子别再所托非人,而他呢,拿个外袍将她的尸体裹住,是要送到哪里,她怎么说也是他的姑姑,他如此作乱是成何体统。
可是所有的话到了季冉嘴边,转了转,却一个字都没蹦出来。
那个从小被她庇佑的小小少年,如今双腿极为有力的夹着一匹汗血宝马,双臂壮硕犹如粗藤,居高临下的望着她,双眼猩红,额头爆着骇人的青筋。
她的阿言……似乎长大了呢……
思维有些脱缰的季冉忍不住伸出右手,想如以往一样上前去摸摸傅崇言的头,却只看到了宝马奔驰而去背影,和落下的阵阵马蹄。
“二姑娘,你没事吧!”胡嬷嬷也跟着冲了过来吧季冉拢在了怀里,“二姑娘没被吓到吧?你说你这丫头中了什么邪了,那是你能去招惹的人吗?刚刚那个人可是皇上的第五个儿子,为人乖张阴鸷的很,若你惹怒了他,小命兴许都能没啦!”
季冉回身忽然对胡嬷嬷笑出了声,“乖张?阴鹜?”
说的是谁?她的阿言?
阿言可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别说乖张了,平日里他就像个小兔子一样乖顺,最喜欢笑意盈盈的坐在她身边,连遇到个蚊子都吓得往她怀里钻,怎会和那些词语挨上边?
城中的一些说法果然是以讹传讹的,季冉想着笑笑摇头,重新坐上了回府邸的马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