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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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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年前,阴曹地府。

黄泉路,望乡台,回首不见故人来。

黄泉道上,无数冤魂野鬼呻吟哀呼,重重怨气弥漫在阴朝地府之中,而判官和鬼差们忙的人仰马翻,分不清是他们还是这些鬼魂怨气更重。

妖界作乱,人界大受其害,无数枉死鬼涌入了鬼界,偏偏又都不在生死簿上,搅得秩序大乱,怨声载道。

无骸鬼王此时却不在地府坐镇,而是躲在了忘川河边“一念亭”与一位仙人下棋,那仙人身着白衣宛若披戴银河,头戴碧冠好比玉树芝兰,生得是丰神俊秀,眉眼风流,只是眼梢略冷,便有一股不自知的凉薄之意。

鬼王的心思不在下棋上,黑子很快被吃了大片,那白衣仙人手持纸扇,手腕一转,合拢纸扇遮住嘴一笑,道:“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了。”

鬼王看败局已定,竟然将袖子一挥,撤去棋盘,哈哈一笑,道:“哪里,若不是你来,孤岂有理由丢下那些烂帐出来躲清净。”

没了棋盘,却变一套茶具,红泥小炉煮着紫砂小壶,淡淡的茶香从壶嘴里散发了出来,实在沁人心脾,心旷神怡。

不论是仙或鬼,早已可以餐风饮露,不拘泥在饮食之中,所以这茶未必会喝,未必不喝,只要闻闻香味,便足以使之满足。

白衣仙人知道,鬼王接管鬼界已有数万年之久,眼下的事不过让他嫌麻烦,还不至于乱了阵脚,他心里思量,便垂目而笑,将纸扇在手心点了三下,道:“花月容的事,雷神天君已经下界处置了,想来不多时事端便会平息。”。

“孤不信你不知。”鬼王嗤笑了一声,道:“那蟒蛇妖之所以能成气候,乃是因为得到一枚避雷珠的缘故,此物正克雷神,此事哪有那么轻易就会平息。”

“说来有趣,避雷珠本为雷神天君所有,不知为何遗失了,这才令蟒蛇妖得了道,故而有数位仙友在天帝面前状告雷神天君……而天帝明明知道花月容手中有避雷珠,却还派他出战,也不知是什么心思。”

雷神天君杀伐果断,不留情面,不说妖族恨他入骨,便是仙界也结了不少仇怨,然而鬼王对仙界这些光彩背后的阴损并不关心,只是恼这群仙人斗法,波及到他的地盘了。

“你们仙人斗法,便宜了蟒蛇妖,累及我们鬼界,诺大一个鬼界,孤都快没有立足之地了。”

白衣仙人遥望忘川河对面排的长长的队伍,却是一脸置身事外的表情。

鬼王心中略动,道:“老友,此事孤不宜插手,这天界之中,论起封印布阵的本领,你若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不若你去将蟒蛇妖拿下,卖那雷神天君一个人情,孤也记得你的好处。”

白衣仙人不肯着道,只是笑道:“在下不过仙界一个没有仙职的散仙,怎能出这个头,不过若是阎君想帮雷神天君,我倒是有个主意。”

“说。”

白衣仙人也不知是何来历,便是天帝也不将之放在眼里的鬼王,到时能听进去他的话,只听白衣仙人如此这般,鬼王频频点头……

五百年后,法阵内。

桃花深处,小香闺。

曼曼绕绕的薄雾弥漫在桃林之中,琉璃飞檐隐隐约约露着棱角,不知哪里的传来咿咿呀呀的歌声,仿佛有伶人在清唱:

韶华易逝,似水流年,愿为鸳鸯双对……

阁楼上,小窗前,远远看着倚着一道倩影,因隔雾看花,不能真切。

李宿闯进桃花林,走进步步杀机。

“徐大哥,你怎么知道青儿在这里?”他压低声音,问后面跟着的徐捕头。

自上次他们在槐树林被攻击之后,李宿和徐捕头就一直在寻找杀鸦青,为了能尽快将之找着,他俩分头寻找,他一无所获,徐捕头却凭着多年办案经验,把她给找到了。

“我跟你说,我看到她上了轿子,然后我一路跟着到了这里,再里面我就不敢进去了……你看看这地方诡异得……这阴森诡异的地方怎么会有这么粉嫩的桃林?这些烟雾是什么?这唱曲的声音是不是好像女鬼唱的?”徐捕头缩着脖子道。

这城里处处都是活死人,虽然李宿的神灭鞭能杀了他们,但他们人数众多,听到动静就蜂拥而至,以至于李宿和徐捕头不得不尽力避开他们。

“我遇到你家小姑姑的时候,她样子有点怪,像是长大了一点,那些给她抬轿子的人就跟以前跟在你身边的人差不多,恐怕她已经喝了龙柱泉的水啦。”徐捕头担忧道。

李宿心道,青儿这般聪明,怎么会喝龙柱泉的水?如若是真,恐怕是当时失散了,她逃到了那里,又被死尸追着,无计可施才喝的吧。

他这样一想,又觉得青儿果然是聪明伶俐的,面色稍稍松动了几分,道:“不妨碍,等找到她,就像你救我一样,我们把她也救出来,便得啦。”

他二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了桃林深处了,李宿脚下踩了一根树枝,只听咯一声,树枝就断了,与此同时他的背后扑上来一个人,穿着布衣短打,家仆打扮,表情狰狞。

“蹲下!”

徐捕头一声大喝,李宿迅速往下一蹲,说时迟,那时快,徐捕头的刀立即砍了过去,削掉了那人的脑袋。

“他不是活人,他的样子看上去像活人,不过是为了蒙蔽你家小姑姑罢了,她一定在里面,待我多砍他几刀,将他剁得碎碎的,我看他怎么活过来!”

徐捕头说着,好似剁肉馅一般,使劲得将那死尸砍成了段段的,当他气喘吁吁的直起腰,方才发现李宿一脸怪异的看着他。

“怎么了?”徐捕头不解的问。

“……徐大哥,我们还要出去的……”李宿道。

虽然这个鬼地方的确足以将人逼疯,虽然这些死尸不是活人,可是徐捕头干这事已经完全变得……既主动又兴奋,剁一具尸体好似剁馅包饺子一般欢快,这样下去,日后要是能逃回现实世界……真的好吗?

“那又如何,总得先活着出去才行吧……他们又来了!”徐捕头道。

李宿一抬头,好家伙,大约有十几二十个活死人正从林子里往这边来,似乎是想阻止他们进去。

李宿拿起鞭子,立即朝着最近的死尸挥了过去。

徐捕头看得不错,杀鸦青的确把龙柱泉的水喝进了肚子,她忘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陷入了假象之中,满心以为自己是师成菱,是个无忧无虑的大小姐。

桃林里的厮杀被掩盖在一大片一大片的树影之下,她不知道自己外出一趟,就已经把人引来了,还坐在阁楼的小窗前,正低着头绣着自己的嫁妆女。

她绣的是一对鸳鸯,人在专心干一件事的时候,时间是过得很快的,就好比她拿起针的时候不过还是个小姑娘,再次抬头,就已经是少女了。她的寿命正在被偷走。

时光悠闲而宁静,仿佛停止了,而实际上是流逝得更快了,待到李宿冲进来的时候,她又老去了一岁。

“青儿?”李宿拎着神灭鞭,惊讶的看着面前的女子。

这女子看上去差不多已经十五、六岁了,身姿窈窕,皮肤白皙,一双弯眉似明月,两点星辰作眼眸,她的目光干净而清澈,脸上再没有洞悉世事的冷笑,取而代之的是惶恐又惊诧。

徐捕头随后进来,见她变了个模样,勉强认了出来,叹道:“还是来晚了……不,还不晚,不过是又长大了几岁,总比变成老妪强些。”

师成菱听不懂他们说什么,站起来道:“你们是谁?你怎么进来的?我的丫鬟呢?”

若不是知道她失去记忆,若不是这副模样与杀鸦青化形为女子之后的样子相似,李宿简直不敢相信是她。时间紧迫,李宿上前一把将她拉住,边往外面去,边道:“听我说,你是青儿,我是李宿,我们现在在的地方是一个法阵,这个法阵通过龙柱泉的水控制了你,你不要在吃喝这个地方的任何东西了,只有这样你才会想起真正的自己来!”

师成菱并不相信他的话,拼命挣扎着,突然拉住他的手咬了一口,李宿吃痛,皱起眉头,却不肯松手,只是回过头去看她。

师成菱低着头,抬着眼,嘴巴里一股血腥味,原来她已经把李宿的手咬破了,可是李宿什么都没说,只是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她,仿佛是无奈,仿佛是委屈。

两个人突然停了下来,师成菱心中噌的一下,不知为何慌乱起来,丢开李宿的手往后跑,结果撞到徐捕头怀里了。

徐捕头抓住她,对傻站在一边的李宿道:“你还傻站着干嘛,快给她的肚子一拳,让她把喝进去的水吐出来呀!”

龙柱泉的水只有保持在一个人的身体里,才能起到作用,李宿当时是才喝了水,加上一些些偶然原因才会起作用,换了杀鸦青,未必也能继续偶然下去,然而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李宿捏紧了拳头,咬了咬牙,狠狠的朝师成菱的肚子挥舞过去,然后如棉花般轻盈落在她的肚子上,师成菱羞得满脸通红,挣扎着抬脚踢他,并骂道:“登徒子,不要碰我!”

“哎!”徐捕头长叹一声,把师成菱塞进李宿怀里,懊恼道:“还是我来吧,小姑娘,我可是为你好,别怪——”

还没说完,只见师成菱就从李宿怀里滑出来了,原来李宿没有防备就将她抱了个满怀,她身上又香又软又滑,李宿没有防备碰到了软软的肉,这一吓也不敢用力,就让师成菱挣脱了出来。

师成菱抓住机会,红着脸就往门口跑,边跑边喊:“救命——救命啊——”

李宿急忙追出去,那师成菱却半步不肯停留,一下子钻进桃树林中了,而此时后面那些死尸又赶了过来。

“青儿,回来——”李宿见喊不回来他,于是灵机一动,又叫了起来。

“等你醒来,去我们分开的地方找我——”

“分开的地方——”

也不知杀鸦青到底听见没有,李宿很快又被死尸们围住了,当然因为师成菱喝了泉水的原因,死尸也不全然是一副吓人的样子,而是看上去跟普通家仆一样,这情况就好比他当初一样。

李宿抽出神灭鞭,等他清退了这些死尸,师成菱早就泡得无影无踪了。

师成菱因为喝了龙柱泉的水,走到哪里看到的人都显得很正常,穿行城中百无禁忌。

她从桃花林逃出来之后,就跑到了大街上,至于她的香闺为何会在花林之中,为何花林中跑出来就上了街道,种种不合常理的事情,她完全略过,丝毫没有怀疑一下。

她觉得自己应该回家,过会儿就有仆人将她找到,领着她回了师府,她见到了亲人,立即扑在冯氏的怀里,对着父亲诉说委屈,她的父亲师无忌,正是这城的城主,当场勃然大怒,找来下属去捉拿歹人。

师成菱的一双弟弟站在她左右,都眼巴巴的望着她,一个说要去抓坏人,一个说要保护姐姐,哄得她破涕为笑。

说来奇怪,杀鸦青的性子又冷又傲,便是过去也不见她对家人十分亲热,不说父母管她不住,两个弟弟也是对她敬畏有加。可自她喝了龙柱泉水,宛若重新投胎一样,与家人亲亲热热,和和美美,完全不似过去的样子。

只不过转了性子,底子还在那里放着,这天晚上大伙儿吃饭,她不知为何想起了那个“歹人”的话,明明觉得荒唐可笑,却借口受了惊吓躲回房里,吃的喝的一样没有碰。

当天晚上,她梦见了许多事,一时自己变成了鸟,一时自己变成了人,一时有许多雷劈向自己,一时自己又跟父亲母亲住进了皇宫里。

等她醒来,天色亮了,她脸上露出恍惚之色,丫鬟进来伺候她洗嗽,又拿了清水给她饮用,她望着玉盏发呆,突然一言不发的冲了出去。

如果要欺骗一个人,可能多高明的假话他都不会上当,也可能一个拙劣的谎言就将他引上了勾,关键其实不在这个骗局是否天衣无缝,而在于被骗的人愿不愿意相信它。

杀鸦青慌忙的跑在街上,跑过交错的街道,跑过古朴的房舍,此刻她的心情与其是说想要追究真相,还不如说她是想证明这个想法是错的,她一气跑到城楼,顺着又陡又窄的阶梯爬了上去,然后她站在整个城池最高的地方。

她自以为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却从未想过自己为何从来没有出城过,为何城门永远是关闭着的,为何自己没想过爬上城楼看一看外面的世界,然而现在她看到了,她双手捂住嘴巴,满脸难以置信,甚至双腿打颤,连站也站不稳,一瞬间,她的内心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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