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 50 章
第五十章
张老学士不是朝中重臣,却有不少人为了奉承皇帝而锦上添花,因此当时困在府中的除了贺寿的达官贵人家眷,另还有太监宫婢,家仆杂役,这一夜之间,伤亡惨重,皇城之中,只怕许多官宦人家都要挂白置丧了。
还有一些人命大,暴乱中途受了伤,自己没有力气再厮杀,躺在地上动弹不能,或者是被人打成昏迷的,反倒给后来赶去的人救了回来。然而魔音穿脑后,他们俱都变得浑浑噩噩,口不能言语,如中邪一般。
至于静王,被杀鸦青拍飞之后,也是口吐鲜血,面如紫金,至今重伤昏迷,命悬一线。
两个孩子一齐出去,如今一个失踪,生死不知,另一个被抬着回了深宫,御医围着救治,师无忌看着小儿子的惨状,当真犹如心口被挖了一刀,急急审讯从案发现场回来的周监正等人,才知道是妖怪干的!
天子脚下怎么会有妖怪?师无忌面色十分难看,很难相信这是真的,可是冲入张府的人有许多,其中还有国师弟子,不论他怎么询问,所有人众口一词,并将当场惨状描述清楚,纷纷道,若非是妖怪干的,再也想不到为什么会发生这样骇人听闻的惨案。
他立即下令,派出人封锁张家府邸,同时关闭皇城四门,实行宵禁令,不许任何人出入上街。
出了这样的事情,不能明目张胆说城内进来了妖怪,就说是城内混入了叛军,而那些有亲眷惨死张府的人家,被困在自家府中不能出去,得不到消息也还不知这个噩耗。
这一夜注定无眠,皇帝命人去找一个伤势略轻的伤者来问,同时派了许多人出去,亲信太监和御医、仵作都去往张府,而禁军则四处搜寻失踪的大公主,寻找妖怪。
一会儿有伤者被担架抬进宫,那人伤口已经经过处理,衣裳还沾着许多血迹,而人神色恍惚,见到皇帝不知说话,露出迷茫困惑的表情。
师无忌直觉像是中邪,这时候去往张府的一位太监和一位仵作监都回来,禀告得和之前人说得一致,现场尸横地,惨不忍睹,似乎是相互厮杀所致,但又有许多人身上有不能解释的伤口。
不能解释,就是有蹊跷的意思了,还是说的有妖怪,这回皇帝确信了,叫人把伤者抬下去尽心救治,然后陷入了沉思,他百思不得其解,妖怪为什么会出现在皇城,为什么混入张府?为什么偏偏是张府?
禁军翻遍了整个皇城,找不到失踪的公主,却在某个暗巷发现了妖怪的身影!
杀鸦青自托生以来,虽有波折,还算顺风顺水,这次阴沟翻船,不为自己不平,而是为静王担忧,她脑中一直回想着自己打伤静王的那一幕,扪心自责,怎么就打出去了呢?怎么就打出去了呢!
从三河县回来,她已经改了许多脾气,不再急功近利成妖成仙,也想体会一下人间人伦之情,就没有克制自己,对家人越来越好,尤其两个幼弟,更是不存芥蒂,可世上最能伤人的,便只有最信任亲近之人,杀鸦青只当静王被自己打死了,吓得神魂不宁,肝胆俱裂,从未有过的失魂落魄。
杀鸦青心神俱乱之下,便犹如话本传说中武林高手走火入魔一般,妖气乱窜收敛不住,街道上兵荒马乱,她变不回人样,竟然被禁军发现了,那些禁军带了火箭和罗网,见到她也被吓了一跳,连忙布置起了天罗地网。
杀鸦青在张府已经错杀了许多人,还哪有心思跟他们纠缠,只逃不攻,结果受了许多伤,翅膀也被火箭射中,最后跃上屋檐才逃走了。
禁军从妖怪逃走的墙下发现了一个物件,捡起来一看是个宫绣荷包,怕是要紧东西,连忙送去了皇帝那儿,皇帝听闻禁军也遇上了妖怪,再看到呈上来的荷包,觉得十分眼熟,竟然是大公主之用物。
禁军领兵只是担心妖怪抓了公主,或者咬死,或者吃了,却不知皇帝瞪着龙案上的荷包呆滞了许久,然后再没有过问公主下落,只是阴沉着脸,下旨道:“传令下去,一旦发现了妖怪的行踪,格杀勿论!”
白凝苍多日熏心,终于起了作用,那皇帝已经从妖怪联想到失踪的大公主,心中有个声音一直在说:她已经不是你的女儿了,她是妖怪,她吃了你的女儿,还要打死你的儿子,她是妖怪……
待到天亮,京城人家纷纷出来寻找一夜未归家眷,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已经纸包不住火了,人人都知道出事了。
张家府邸被禁军封锁,外面的人进不去,官员却是可以四处活动,甚至能进宫打听,谁知道涌入宫门口却不让进了,有太监出来传达圣旨,说昨夜城中混入叛军,闯入张家府邸见人就杀,以至死伤了许多人,现在叛军躲藏了起来,皇帝获知噩耗之后,立即派了御医前去救治,也救回许多人的性命,稍后送往家去。
因为这次事件极其恶劣,为了以示哀悼,故而今日罢朝,请诸位大人回家等候,且不能上街走动,以免被叛军所害,至于昨夜遇害的尸体,待清点完毕也将送回原家。
太监随后,又报了第一批幸存者和死难者的名字。
皇帝将所有罪责推给了神出鬼没的叛军,而此消息一出,宫门口犹如炸了锅,家眷幸存的倒还好,而那些亲眷死了或者失了踪的官员,个个伤心愤怒,人在情绪剧烈激动之下,很容易会生事,有的人仰天哀嚎,有的人拿脑袋撞宫门,有的奔回家去报丧,甚至还有许多人纠结一起,冲去了张家府邸。
群情激动,昨晚派出的禁军兵将许多也是官家子弟,亲朋好友也有人死在了张家府邸,渐渐大公主失踪的消息也传了出来,再后来又有传言,说没有一个叛军落网,是因为惨祸与叛军无关,乃是京城有妖怪出没。
随着越来越多的幸存者回家,家人发现他们虽然活下来了,人却痴傻了,若是吓傻了,为何所有人症状都一样,且郎中全都看不出所以然?莫非真的是中邪?
京城里有妖怪的传闻越传越烈,弄得人心惶惶,一发不可收拾,也不知是谁在背后煽风点火,推波助澜,将事情越闹越大,甚至扯上了失踪的大公主,一时之间说大公主被妖怪抓走的有,说大公主变成了妖怪的也有。
皇帝只想暗中将妖怪除掉,不想人联系到大公主,从而影响宫闱名誉,故极力稳定民心,甚至从死牢拖出几个替罪羔羊,当做叛军斩首,但仍止不住妖风邪气,现在京城之中,家家挂白停丧,人人身上带着符咒,法师这门生意倒是兴旺了起来。
到了第三日,闻之此事的穆出尘竟然赶回来了,原来当夜有凌霄阁子弟飞鸽传书,他收到消息之后白日纵马,夜晚飞舟,不眠不休这才尽快赶了回来。
这两天三夜,杀鸦青受了无尽委屈,她不欲伤人,可是禁军到处找她,还有官宦人家圈养家仆勇士,结成队伍也在搜城,她翅膀伤了,飞不出四面高耸的城墙,只能到处躲藏,稍稍不注意就会被发现踪迹,然后被群起而攻之,由于实在太过艰难,她躲藏不住露了几次行迹,如此越来越多的人看到她的样子,传闻也逐渐逼真,现在京城内大多数的人都相信是有妖怪,而叛军只是托词。
这个夜晚,她躲在暗处舔舐伤口,突然听到脚步声逼近,正要仓惶逃走,就听到有人喊她:“大公主?”
这声音似曾相识,她顿了一步,回头一看,就看到穆出尘挑着一杆灯笼站在她的面前。
穆出尘看到她变成毛嘴毛脸,妖气乱溢,却不知变回人形,受人围捕伤痕累累,连翅膀上的羽毛都叫人放火箭烧焦了,样子委实太过可怜,眉头皱起,双目难掩心痛,竟然上前展臂将她搂住,无限怜爱的道:“你受苦了。”
杀鸦青恼恨他,恨他不该将自己的妖力封印,更恨他封印了自己还突然离开皇城,挣脱他的怀抱,捏起拳头,往着他的肚子上重重挥拳。
她这几下用了力度,可不比小女儿家耍脾气,穆出尘对她没有防备,狠狠挨了几下,手上的灯笼掉在地上灭掉了,他痛得蹲了下去,一手抱着自己的肚子,一手扯着杀鸦青的袖子,皱着眉又是呻吟,又是苦笑。
“呵呵呵呵……”
“还笑?”杀鸦青怒得又捶打他的肩膀,愤恨道:“你还有脸,你害死我了,你害死静王了!”
若不是被她打,穆出尘也笑不出来,自他得到消息,也恼恨自己大意,一路疾行不敢有半丝懈怠,心中预想了许多事,直到见到她才放心下来,刚才吃了几拳,从力道上判断出杀鸦青应该没大碍,一时放松之下这才能笑出声来。
穆出尘抬头看她,见她双眼迸发怒火,还有一些难掩的忧伤,便收敛了神色,弹了弹衣摆站起来,正色道:“你且放心,静王救回来了。”
静王救回来了?杀鸦青双目一睁,难以置信道:“真的?你不是哄我?”
“我绝不哄你,我从宫中而来。”穆出尘点头。
对了,国师回来,必然会先进宫一趟,杀鸦青心中一松,甚至有种劫后余生之感,不由往后退了两步,喜极而泣。
穆出尘一声叹气,走过去将她抱住,一手搂住她的肩膀,一手抚住她的脑袋。
杀鸦青虽然高兴忘了形,还不至于被人突然抱住没有反应,抬手欲再次挣脱,不想穆出尘也用了十分力不让,与此同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和喧哗声,杀鸦青便不敢再动了。
一队禁军发现巷尾有人,立即喝道:“什么人在那里?出来!”
现在是宵禁时间,无故在外面乱晃是要抓起来坐牢的,穆出尘也不做声,只管抱着杀鸦青,宽大的袖子将她整个遮住,杀鸦青也不敢乱动,老实的伏在他的肩头。
禁军举着刀剑和火把涌过来将他们围住,仔细一看这才发现其中一人是国师,而国师怀中抱着的又是谁呢?
穆出尘侧头看了一眼,缓缓把袖子往下移了移,露出杀鸦青的脸庞,只见一个二八年华的美艳少女乖巧老实的伏在他的肩头,见众人围观,匆匆瞥了一眼,慌忙将脸埋在国师的怀里,十足的羞涩之态。
穆出尘刚才抱住杀鸦青的时候,帮助她控制了乱窜的妖气,使她恢复少女模样,现在还不肯放手,是用自己宽大的衣袖遮住她身上破败的衣裳,而这一幕看在旁人眼里,简直就是香艳动人。
禁军将士们只听闻国师如何天人下凡,不曾见过他这样肉-体凡胎的一面,纷纷感到撞见了不得了的事情,领军副将尴尬的咳嗽了两声,一招手让手下撤去,然后转身避开目光道:“穆国师您回来了……咳咳,这外面兵荒马乱的,又有宵禁令……就是国师您也……还是带着这位姑娘赶紧回凌霄阁吧。”
“徐副将见笑了。”穆出尘笑了笑,回头无限爱怜的看了怀里的杀鸦青一眼,把她的头发缕了一缕,道:“我刚刚从宫里出来……她心里急,就跑出来接我了……我们马上就走。”
穆国师深受皇帝器重,徐福将本就不敢拦他,听见他如此说,暗地里都把眼珠儿鼓出来了,好家伙,国师这话就是承认了呀,他不是世外之人,不是仙风仙骨么,竟然也会有春心大动的时候,真是稀奇。
徐福将不敢多问,道了一声得罪,领着手下都走了,待他们看不见影了,杀鸦青才从穆出尘怀里挣脱出来,面上泛起一抹绯红,捂着胸口的烂布片在风中快快一旋身,化出了一套黑纱衣裙穿戴,从脖子到脚踝,遮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走吧。”穆国师怀里尚有余温,他负手而立,恢复了平常的态度。
杀鸦青的妖力回来了,也不再走火入魔了,她现在恢复了自己的真实面貌,不是妖怪模样,也不必再扮作孩子了。
“去哪里?”杀鸦青问。
“回凌霄阁,给你疗伤。”穆国师说完,转身就走,就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可是刚才……也并没有发生什么吧?
杀鸦青莫名有些怪异,然后又觉得自己多心可笑了。
凌霄阁在城北,建在地处偏僻,地势开阔的高处,最中乃是一座美轮美奂之阁楼,周围环绕殿宇,阁内弟子三百,其中半数都是武侍,仔细说来这般规模是越了制,不过有皇帝特令,也无人能管。
凌霄阁内,侍婢给杀鸦青涂抹伤药,穆出尘站在外间,待杀鸦青重新穿戴好,婢退出才进去,细细将发生之事重新问了一遍。
他进宫了一趟,只知道大公主失踪,静王重伤,城中进了妖怪,却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杀鸦青变成这个样子,而杀鸦青一提此事,忍不住又将他责怪:
“既然你封印了我的妖力,就不该将我独自抛下,你可知道宫中入了妖怪,它曾经夜袭于我,幸亏我机警发现,否则就给它害了……这一回暗算我的不必说,自然也是那一个。”
“你父皇乃是真龙天子,皇宫里的建造暗藏格局,一般妖怪入不了宫内,你在这里住了许多年,何尝见过这样怪异之事?”
杀鸦青以人身出生,入宫之后几年之中也都没有妖力傍身,也都相安无事,故而穆出尘才会放心离开,且他不过只去十天,未想会发生这样的变故。
“既然你能用镯子锁住我的妖气,不防其他妖怪也有这样的手段,不论怎么说,这事都怪你,你为何要困住我锁住我?!”
“……”穆出尘头疼,若不是困住她锁住她,她岂不是早就不知天高地厚的跑回雷神身边了?那雷神命中与她有劫难,不相见才能各自平安。
“好吧。”穆出尘道:“你说说看,害你的妖精到底是何方神圣。”
杀鸦青露出一抹嘲讽的冷笑,道:“便是父皇最新宠爱的华美人,他被她迷得五迷三道,言听计从呢。”
穆出尘垂目而思,半晌才道:“不论如何,你先休养,至于那妖精之事……你现在不宜进宫,我总不会让它颠倒朝纲的。”
杀鸦青一开始虽恨穆出尘,现在得他相救,又觉得他在也能叫人安心,何况这些日夜实在受了苦,的确很需要养足精神。
穆出尘看她眉眼昏昏沉沉,留了侍婢伺候,然后退了出去,立即叫人备车入宫。
穆出尘听闻杀鸦青失踪,回来首先去了皇宫,见师无忌一心扑在静王身上,并未对大公主挂心,本就十分怀疑,而后又听说皇帝下令,找到妖怪格杀勿论……那妖怪不是别人,就是大公主师成菱,也就是杀鸦青。
如此说来,他下令要杀的就是大公主!
穆出尘寒着一张脸入宫,皇帝并未就寝,也没去后宫,这几天京城纷乱,他正在忙于批改奏折,听闻国师有要事求见,立即召见。
穆出尘一进门,自带入一股风,将身后六面红漆雕花门关上,那一片啪啪啪的关门声响,惹得皇帝一惊,起身问:“国师,你怎么了?为何脸色这样难看?”
“你为什么要杀大公主?”穆出尘抬头质问,浑身散发着一股掩不住的杀气。。
“国师为何要这样说?”师无忌不高兴,喝道:“朕没有要杀成菱,朕下旨要杀的乃是屠了张老学士满门的妖怪!”
“不对,你心知肚明,你就是要大公主死。”穆出尘冷声道。
“国师,你怎敢如此对朕说话?”师无忌怒了,重重一拍桌案,道:“且不说我没有下令要处死成菱,就算有,她是我的女儿,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也不得不亡!”
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穆出尘的身影犹如鬼魅,一下子出现在龙案对面,他揪住了皇帝的喉咙,捏着他的脖子,发出了低沉的怒吼,那怒吼与他以往淡然的声音不同,好比压抑已久的怪物,正从岩浆入口发出咆哮:
——她不是你的女儿,如果她在这个世上还有父亲,她的父亲也应该是我!
皇帝惊恐的看着穆出尘,他俊美的五官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十分狰狞可怕,这个屋子里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一个贴身伺候的太监,他一直缩在阴影之中,见穆出尘欺君,本想救驾,奈何穆出尘声势过于吓人,令他呆了一呆,然后畏畏缩缩的爬着,努力爬到门外去喊人来救驾。
然而穆出尘不是没有意识到他的存在,他只是伸出另一只手,在空中一拧,那太监的脑袋就往身后一转,彻底转到了后背,颈骨折断而死在当场。
师无忌眼见这一幕,心中十分惊恐,身体剧烈挣扎起来,喉咙里挤出三个字:“你……竟敢……”
穆出尘冷笑着,脑袋一歪,问:“为什么不敢?反正你明天醒来也不会记得。”他说着,揪住皇帝的脖子,另一只手盖在皇帝的嘴巴上,皇帝不自觉的张开嘴巴,只感到一股巨大的吸力,仿佛要将他的肚肠吸出来。
穆出尘用手控力,终于从师无忌的喉管内吸上来一个肥肥的肉虫,那肉虫浑身发黑,已经被骚气熏死了。
师无忌瞪大双眼,意识越来越不清明,而穆出尘握着那肉虫自言自语:“傀儡虫都被熏死了,难怪……”
他说着,用手焚化了那只死虫,从怀里另外掏出一枚虫卵喂进师无忌的嘴里,再双手板住他的嘴,强迫他吞下去。
师无忌咽下了虫卵之后,被穆出尘好似丢破布一样随手丢在龙案上,然后他环顾了四周,弹了弹衣摆,打开门走了出去。
而门口台阶下守护的侍卫,一直站在外面,只觉得刚才殿内十分安静,竟然都没有听见殿内发出的异响,等他们看到国师打开门出来的时候,透过缝隙,看到的只是皇帝坐在龙案之后,扶着脑袋依旧在批改奏章的样子。
就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