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第 118 章
一更
“婉婉，你知道我做了什么，对不对？”
阮婉沉默了下，轻轻点头。
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
如果说之前见到余巧巧时只是有预感的话，那么此刻再见，就已然是笃定。这个曾经纯洁安静有一点羞涩的女孩，终于……
“做了之后才知道，从前觉得很难的事情，其实很容易。”余巧巧勾了勾嘴角，露出了一个没有多少笑意的浅淡笑容，“区别只在于，豁不豁得出去。”
阮婉不语。
说实话，她不知道余巧巧是怎么做到的，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方法才做到这个地步。也许一切都在她的设计之内，也许掺杂着许多意外，但毋庸置疑的是，她成功了，而且是非同一般的成功。
但这些，她都不在意。
说到底，安家人以及除余巧巧外的余家人，无论遭遇怎样的事，都和她没有多少关系。
她在意的只有……
“那么，”她抬头直视台阶上那脸色苍白的女孩，轻声问，“你的心平静下来了吗？”报复是一把双刃剑，伤人也伤己，报复结束后的空虚感是可怕的，但同时，那种无论如何都停不下来的感觉，也同样可怕。她不知道余巧巧属于那一种，但她知道，这姑娘并没有从其中走出来。
又或者说，在她看来，与其说余巧巧的行为是报复，倒不如说是发泄——让心中的愤怒痛苦悲伤随着这个渠道尽情汹涌流出，若不然，任由这些情绪堆积在心中，她迟早会因此而疯掉。
余巧巧似乎没有想到阮婉会问这样的话，她的脸孔上浮现出了惊讶之色。在与后者对视了几秒后，她原本冷静如面具的表情终于被打破，真实的情绪从裂缝中流淌而出——
“我……不知道。”
“是么……”阮婉注视着眼前的女孩，心中有伤心，也有对无常命运的怨懑，“你身上有钱么？”
“……嗯？”余巧巧愣住，因为阮婉那有些不着调的问题。
“出门在外，什么都能缺，就是不能缺钱。”阮婉对她露出了一个笑容，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走到余巧巧的面前递给她，“这个你拿着。”
余巧巧下意识摇头：“我不……”
“拿着。”阮婉抓住余巧巧的手，将信封强塞进她的手中。从这姑娘这段时间一次都没来找她，她也可以大致猜出余家其余人对她并没有完全放心，自然更不可能给她太多钱。而眼下，余家和安家的钱都打了水漂，余巧巧手头自然就更不可能会落下什么。
“你……”
“放心吧，这些是我自己的积蓄，不会惹来什么麻烦。”阮婉弯了弯嘴角，轻声说，“你在外面，一切都要小心。我家的电话你是知道的，如果有什么需要，就打电话给我和婷婷吧。”
“……”余巧巧低下头注视着手中的信封，突然很低声地问，“我们真的还是朋友？”
“当然是。”阮婉握紧她的手，“而且永远是。”
自从那天起就再也没有哭过的余巧巧眨了眨眼，一滴眼泪就这么无声地砸落在了两人交握的手上。
是的，她清楚地记得，那天来见她的阮婉说——只要有需要就可以去找她。在这些备受煎熬的日子里，她不止一次地想去找她们，找她最好的两个朋友，却总在最后一刻……裹足不前。
她已经和她们不一样了。
她们能一如既往地行走于灿烂的阳光下。
她却已然满身污垢——也许最初并不是，但在她决定做这些事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已然无法逆转。虽然明知道这一点，她却无法放弃。因为如若放弃了，她觉得自己一定会疯掉。但眼下，即使她没有疯，她也不觉得自己就好了多少，依旧没有……半刻安宁，更不知道未来将何去何从。
但是，有这样的朋友在，未来应该也不会那么……糟糕吧。
之后，她们三个人分着吃完了一碗小馄饨，味道明明没有丝毫变化，阮婉却觉得里面有一点苦，她想，这大概是因为三个人的眼泪都掉进了碗里吧。
她向来认为“分别是为了更好的相聚”这句话是用来哄人的，但在那之后，却由衷地希望它是真的。她真的无比期待能再次见到这位好朋友，以及……希望再见时，余巧巧已经彻底从阴影中走出，再次在阳光下灿烂地笑。
上天不会一味残忍，总会留出一线生机。
像她这样的人，在经历了那样的上辈子后，这辈子都终于获得了瓶颈。
巧巧一定也是可以的。
阮婉其实并不放心让余巧巧一个人离开，不过她也知道，如果自己提出送她，这姑娘也肯定不会答应。更别提，两个人一起离开目标实在是太大了，很容易被找到。所以，她在信封里塞了一张自己写好的“脱身计划”，以及……一个市里的地址。
巧巧虽说已经拿到了身份证，可毕竟还没有成年，阮婉怎么可能会放心她一个女孩独身在外面飘荡，所以她恳求了叔爷爷。后者在听说巧巧的事后也表现地十分义愤填膺，表示一定会提供帮助，比如帮助她在外地落脚帮助她继续学业。阮婉也相信，如果能继续读书，余巧巧一定不会拒绝——因为她从她的眼中看到了渴望。
她将一切都想地很好，包括第二天余家人发现巧巧失踪后的反应——他们果然上门来找麻烦了。
不过阮婉和外婆自然也不是好欺负的，宋婷与其家人更是如此，更别提镇上人对他们这种“卖女儿”的行径原本就很不齿，眼下余巧巧走了他们都觉得这小女孩是不堪折磨被逼走，不会认为阮婉和宋婷这两个小女孩有把人拐带走的本事。余家见上门找麻烦不成，居然报了警。可惜警察也都是本地人，固然要“依法办事”，却也绝对不会站在他们那一边。
另一边，负责网吧装修的人在听说余家和安家的变故后，跑上门来索要余款。他们本来的确是答应可以暂缓收款，但那是建立在网吧顺利开业的基础上，眼下业都开不成了，装修好的房子算是烂在余家的手上了，他们自然不肯再任由他们拖延。
余家当然是掏不出钱的，无奈之下只有再去找安家，眼看着儿子失去了一条腿的安大力原本就恨余家人恨得牙痒痒，又听说余巧巧跑了，恨不得立即把这家“骗子”给告上法庭，哪里还肯再出一点钱。几番撕扯之下，两家人居然打了起来，结果是余国强、余峰父子以及安大力一起入了医院。
方桂枝只觉得一夕之间什么都变了，简直快哭晕在厕所。
可惜，没人会同情她。
她也真是厚颜，居然打着“我女儿和你们关系好”的旗号跑到阮婉家和宋婷家借医药费。外婆冷着脸一口回绝了她，而宋婷的父母……是直接拿着扫帚把她给轰出去了。
就此，余家算是认了命，也负上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还清的债。
对此，宋婷的评价是——
“活该！恶有恶报！”
阮婉的评价是——
“知道他们过得不好，我就安心了。”
不过，阮婉没有想到的是，余巧巧到底是没去她给的那个地址。甚至于，直到此时此刻，都再没有和她有任何一点联系。
这才是阮婉觉得难过的真正原因。
“吉人自有天相。”外婆侧头注视着挽着自己的小外孙女脸上不展的愁眉，说，“巧巧是个好孩子，不会有事的。”
“……嗯。”如果真是这样就太好了。
其实她也不是不能理解巧巧的心态。
如果说这一切都是出于巧巧自己的选择，那么理由只有一个——她决心忘记过去的一切。那么顺带的，她以及宋婷这种与过去记忆相关的人，也最好是不要再见了。
虽然被列入遗忘范畴内让人觉得有点难过，但是如果这是巧巧自己的选择，她也没有资格去指摘些什么。
至少，至少这证明巧巧已经下定决心去迎接新的生活，她应该为此感到高兴才对。
……明知道是这样，却还是稍微有一点难过。
阮婉长叹了口气。
外婆低头好笑地看了她一眼，说：“小孩子家家的叹什么气，会折损福气的。”
“没事。”阮婉回答说，“我福气多，不怕折损。”
“皮厚。”
“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嘛，外婆你就是我的福气呀。”阮婉一边说着，一边将头靠在外婆的肩头上，感受着这熟悉的温度，她惬意地眯了眯眼眸。她想，不管是两辈子还是三辈子，自己大概都不能习惯离别这种事，好在，有些人只要还在，就永远都在她身边，永远都不会离她而去。
“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外婆点头称是，顺带将阮婉的头推开，“走路就好好走。”
“嗯。外婆。”
“什么？”
“你也一定会好好的。”
“……说什么傻话呢。”
二更
哪怕有再多艰难，生活也依旧要继续。
这天晚上，阮婉做了一个重温初中生活的梦。
梦里，她和另外两位姑娘手拉着手躺在满是清新味道的草地上，阳光正好，微风徐徐，她们头上戴着刚刚编好的花环，就这么闭着眼睛嗅着花香草香，说着在外人听来也许有些无聊在她们看来却极为有趣的、独属于少女的悄悄话。
她躺在最中央，左边是巧巧，右边是婷婷。
三人躺着躺着，就变得迷迷糊糊，然后就顺理成章地一同睡了过去，直到听到孩童的嬉闹声。她们同时睁开眼，看着更加灿烂的阳光，再侧头看看彼此，脸上都浮现出了大大的笑容。
“好舒服啊……”
“是啊，真想就这么一直躺下去，睡到天荒地老。”
“话说，我们就用这个姿势拍张照吧？”
“咔嚓！”
阮婉在这清脆的响声中醒过来，她睁开双眸，注视着映照在窗帘上的日光，发现今天是一个如梦中一样的好天气。她没有赖床，而是很干净利落地坐起身，跳下床跑到书架前抽出了一本相册。她轻轻地将它翻开，中间的某页上，三个少女正并肩躺倒在草地上，脸上是完全一致的、干净阳光的笑容。
那一刻，她们觉得那样的时光能永远持续下去。
那一刻，她们觉得时光即使流逝，未来也只会更加美好。
可只是一眨眼，她们就长大了。
阮婉深吸了口气，缓缓合上手中的相册，将它抱在怀中。片刻后，才将它重新放回书架上。也直到此刻，她才觉察到一点凉意。南方与北方的差别在冬天表现地尤为明显——没有暖气！没有暖气！没有暖气！重要的事情说三次。
所以说，觉得南方的冬季会比北方暖和的人，真心是太天真了啊。
起码阮婉现在就觉得自己快被冻成狗了。
她连忙“逃”回床上，厚厚实实地套上若干件衣服。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自己的鼻子好像有点堵。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她洗漱完毕后坐在桌边喝上两小碗热腾腾的稀饭，暖粥入腹，热量上涌，她这才觉得整个人都缓了过来，于是滚到沙发上舒舒服服地靠着看电视。
也就在此时，接到了宋婷的短信。
她随手一打开，整个人都惊了，因为宋婷发给她的短信居然是咆哮体……
【怎么办！！！我要疯了！！！】
阮婉乍一看到简直都惊了，她正准备拨个电话去问下，结果就接到了这姑娘打过来的电话。
“婷婷？”
“啊啊啊啊啊！婉婉，我想砍人！！！！！”
阮婉：“……”什么个情况？她不明所以地问，“皮皮抢了你的茶叶蛋？”
“不是啦！是那家伙！气死我了啊啊啊！”
“……你男神？”
“不许说他是我男神！他绝对不是！”qaq
阮婉黑线，从电话中她只听出一个意思——宋婷快被她家男神给气哭了。她连忙一边安慰一边问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结果一听之下，差点没喷出来。
宋婷这家伙是行动派，昨天才说了要“潜移默化地让自己变得有女人味”，昨晚就行动了。
结果，她今早起来一看手机，收到了这么一条短信——
【你身体不舒服？发烧了？】
宋婷当场整个人都不好了，她只是想表现地有女人味一点啊！让那家伙别再把自己当作哥们以及……咳咳，拉拉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结果啊！
她才没有发高烧呢！
不对！她脑子是真的烧坏了，才会看到这个笨蛋笨蛋笨蛋！
在这连珠炮般地叙述中，阮婉充分地了解到了宋婷同学的抓狂，不过她更为好奇的是……
“你昨晚到底发了什么短信？”
“有女人味的短信啊！”
“……什么样的？说给我听听？”
“那么有女人味，谁说的出口啊！”
阮婉：“……”她的心中浮现出不祥的感脚，心想宋婷这姑娘不会是把“女人味”和“羞耻”挂钩了吧，她试探着问，“那你给我发过来？”
“……也行。”宋婷虽然觉得有辣么一点丢人，还是发了——她和阮婉多铁啊，再丢脸的样子也被人见过，自然也就不在乎这么一点了。
不多时，阮婉就收到了宋婷发过来的短信。
这一看之下，她整个人都喷了。
什么鬼！
她抽搐着嘴角，心想怪不得宋婷不好意思读了，她自己都不好意思读了好么！
坐在她旁边的外婆注意到自家外孙女扭曲的表情，好奇地问：“你在看什么？”
“……一条短信。”
“什么样的？”
阮婉深吸了口气后，抑扬顿挫地说：“人家就是不告诉你的啦。”
外婆：“……你发烧了？”
阮婉远目，心想怪不得“男神”是这个反应，看，外婆也是这个反应好么！没错，宋婷这条短信的全文是这样的——
【那人家先去睡了哦~你也要早点睡嗷~~晚安安安安~~~】
大约是心理年龄已经上去了，阮婉现在只要一看到“人家”这两个字，就会起鸡皮疙瘩。……好吧，如果是可爱的小女生这么发短信，也没什么违和感，毕竟很多男的就吃这一套嘛。可宋婷突然这么发短信……谁都会受到惊吓的吧。
阮婉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突然觉得“男神”这次是真心被骂的冤枉，因为他的反应其实一点问题都没有啊……
她才刚这么一想，宋婷的电话就又打了来。
“你说！他是不是很过分！是不是？！”
阮婉听着宋婷叫喳喳的声音，犹豫了下，小声问：“我要是说‘不是’，你会打我吗？”
“……我错怪他了？”
宋婷当然不会打阮婉。
她向来就清楚自己和阮婉各有所长，若是比体力，十个阮婉都得在她面前甘拜下风；但若是比这类情感交往上的手段，一百个她对上阮婉也就是懵逼的料。
眼看着宋婷学生愿意学习，阮婉自然也就乐得传授。
简单来说，宋婷努力的方向没错，只是方法错了以及一不小心就过火了，原本是想温水煮青蛙的，结果直接来了个沸水，不把人吓到才怪。
她叽叽咕咕地跟宋婷说了好一通，后者才勉强明白，拍着胸脯表示自己这次一定会谨慎尝试，大胆争取！
阮婉听着她这话，真心是……完全放不下心来，不过也只能再继续观望看看了。
她这边才放下电话，就听到坐在身旁、聚精会神看着电视的外婆突然慢条斯理地来了句：“婷婷恋爱了？”
“没，只是暗恋。”阮婉知道刚才的电话已经完全暴露了，更知道外婆不是多嘴多舌的人，所以也说得很坦然。
“她还在追人家小伙子？”
“嗯，是的。”
“那你的小伙子呢？追到了吗？”
“嗯……嗯？”阮婉呆住。
片刻后，她才僵硬着脖子扭过头，只看到外婆正似笑非笑地注视着自己。
阮婉又愣了一会，才咽了口唾沫，正不知说点什么，就听到老人家又慢悠悠地说“看样子是总算把人弄到手了”。
阮婉不禁流汗，弱弱地抗议：“‘弄到手’这个词也……”太难听了一点吧？
“难道不是？”外婆斜睨着她，说，“几年前你就盯上人家了吧？还为这事抱着我哭爹喊娘，硬是买了台新电脑回来。眼下总算是一惩□□了，高兴吧？”
阮婉这汗都快留成瀑布了，心想外婆的文学“造诣”还真是高啊，瞧这些词用的，“盯上”、“哭爹喊娘”、“一惩□□”……都什么鬼啊！她在老人家的心里到底是怎样的形象啊！……好吧，老人家只是不爽于她到现在都没说这事。
阮婉于是心虚地解释：“是……是想这次回来时跟你说的，这不是还没找到机会么。”
“呵呵。”
“……外婆求你别这么笑，我心里慌。”
“呵呵呵。”
“……”
阮婉简直哭晕在厕所，不过她还是坚强地爬了起来——以防外婆按下水箱，把她给冲走。
“他……对我很好，我们挺好的。”阮婉抿了下唇，有一点小羞涩，开口的瞬间，眼中漾出了一个极其温暖的水波，“我喜欢他很久啦，我觉得不会有人比他对我更好了，也觉得自己不会再喜欢除他之外的其他人了。我是真的想和他在一起，不仅是现在，还有将来，一直一起。”
听着小外孙女羞涩却坚定的话语，外婆不禁动容，原本促狭的表情渐渐变得郑重。而这严肃的表情后，却又隐含着一丝担忧。
因为……
太像了。
当年——
当年她遇到那个人时，同样也是怀着这样的想法啊。
不会有人比他对自己更好了。
不会再喜欢上除他之外的其他人了。
想和他一生一世一双人。
到头来，一切却成了空。
她从不后悔，心中对他也无怨，因为总有些事，比男女私情更重要。正因为他把其他事看得比她更重，她才更加……心仪于他，至死不悔。
外婆恍惚间，突然觉得当真是时光如水。
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当年那绕着自己歪歪扭扭乱跑、会用软糯糯的声音向自己撒娇的外孙女，就长大成人了，就有了喜欢的人，就会考虑未来的事。
“对了，我这里有他的照片。”
阮婉拿出手机，翻出相册，眼珠子一转，就起了一个主意——
“外婆，不然你来认认他吧！”
她把手机塞进外婆的手里，笑嘻嘻地说：“看咱们的默契怎么样，看你能不能第一时间把他给找出来。”仔细想想，她手机里只有几张和锦年的合影，姿势也不怎么亲密。除此之外，还有若干张与其他男同学的合影——都是班级活动时其他人拿着她的手机随手拍下的。
外婆心中的感慨顿时烟消云散，她斜了自家外孙女一眼：“还跟我玩这一套？”
“来试试看嘛！”阮婉抱住外婆的手臂，蹭过去亲热地说，“好不好？”
就这样，外婆拿着手机翻找了起来。
片刻后，她停下翻页的动作，手指着照片上的某个人，问：“是他？”
阮婉偏头一看，脸上的表情顿时就精彩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