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第62章
树豆花?
难怪!
卫简仔细品了两勺, 记住了味道, 又跟花嬷嬷要了只活鸡,匆匆离开了御膳房。
左手拎着一只鸡, 右手抱着一个汤盅,卫简生生将自己走成了宫道上一抹晃瞎人眼的风景线。
“世子爷,您这是——”候在廊下的涂公公看到迎面而来的卫简,万年眯缝眼陡然睁大, 惊讶得气短。
两只手都占着,没办法见礼, 卫简泰然自若地点了点头,客气道:“我有要事求见陛下, 劳烦涂公公帮忙通传。”
“诶,咱家这就去通传,世子爷请稍候!”卫简素来随和诙谐,从不在他们这些侍婢面前摆架子, 但却从不会拿公务开玩笑, 眼下又在查办南安王的命案, 涂公公自然不敢怠慢。
弘景帝正在和兵部尚书及五军都督府的重臣们商议即将到来的秋季国境巡防,听到涂公公的通传当即中止了商议, 众人见状先行退下回避。南安王之死干系重大, 稍有不慎, 恐怕西南的战火将会愈演愈烈, 个中重要性, 众人不言而喻, 是故,对皇上的“差别待遇”由衷理解。
然而,理解归理解,当迎面擦肩而过时,众人震惊于卫简这般“放肆”的架势之余,不由得百感交集、私下窃窃微词。
大虞文官素以“正礼”为己任,劝谏、弹劾之风盛行,可在卫简心里,除却几个表里如一的真君子,绝大多数都是双重标准的拥趸者,区别只在于程度轻重而已。故而,风评什么的,向来不在卫简的考虑范围之内,因为他心里明白,弘景帝也是这个心理。
“你这是——”弘景帝看着走上近前来的卫简,挑了挑眉。
涂公公十分有眼色地接过卫简手里的汤盅,卫简道了声谢,单手掐着鸡翅膀单膝跪地见礼:“参见陛下!”
话音未落,忽听得噗嗤一声......
弘景帝:“......”
卫简:“......”
涂公公:“......”
三双眼睛无声聚焦于地砖上喷出两寸来长的鸡屎,涂公公率先回过神来,仓鼠一样鼓着腮帮子憋住胸膛里翻涌而上的爆笑,将汤盅稳稳放在地上后旋即去叫殿外当值的宫婢进来处理。在他身后,弘景帝忍无可忍地爆笑出声。
卫简铁青着一张脸恨不得当场就掐死手上那只鸡的模样,着实是百年不遇的喜感。不过,弘景帝深知见好就收,多日来的积郁烦闷随着大笑驱散了不少,揩了揩眼角的湿润抬手让他免礼起身。
到底是在皇上跟前伺候的,宫婢们动作麻利地清理好地砖,又悄无声息地退下,房门再度被合上。
身侧的地砖光洁如初,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卫简总觉得鼻端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鸡屎味。不过,想想马上要做的事,卫简默默承受下了这股鸡屎味绕鼻。
卫简将南安王的尸检结果详细禀明,并如实说明了自己的推测,而后道:“属下已让人去太医院请王掌院和几名太医过来,一同见证这汤的效用。”
弘景帝面色凝肃地点了点头,“严审厨房一干人等,务必要查明树豆花的来源。”
卫简应下。不多时,门外传来通禀声,太医院的几个人到了。
随着剩下的小半盅鱼汤尽数灌进活鸡的嘴里,卫简松开手,与房内其他人一样,目光紧紧追随着它而动。
一秒,两秒......一分,两分......
太医院这些杏林高手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卫简亦然,弘景帝嘛,就更不用提了。是以,随着时间的流逝,房内也没有滋生出不耐烦来。
变故发生在半个时辰后。
活蹦乱跳的山鸡渐渐变得萎靡,脚步迟缓双翅微垂,不及一刻钟,整只鸡就卧在地上动不了了。
王掌院等人忙走上近前查看,触手之处隔着覆盖的毛羽也能感受到异于寻常的高温。
尽管早就预见试验结果,但现下真正面对,卫简的心情也轻松不起来。远隔千里的岭南树豆花出现在京城南安王的汤盅里,说是意外,谁信?
南安王被人蓄意暗杀,已是不争的事实。
表面上看,就让南安王死于风寒高热,可以省去很多麻烦,对朝廷似乎更有利。然而,对弘景帝来说,这件事却决不能“难得糊涂”。
因为南安王死的时机太敏感,无论幕后黑手是南安人,还是大虞人,亦或是之外的外族,其背后真实目的所带来的风险,对大虞来说,远远高于揭开南安王的真正死因。
卫简深谙弘景帝所想,这才毫无顾忌地追查真相。
王掌院亲自拎着那只濒临死亡的山鸡急不可耐地告退,弘景帝冲涂公公使了个眼色,很快,房中就只剩下了他们舅甥二人。
等到卫简从房中退出来的时候,时间已近正午,卫简打马路过五香斋的时候顺便买了两包点心。
此时的南安王府,除却之前的哀恸失落,往来的下人们脸上还隐隐透露着惶然与不安,空气中酝酿着细微的躁动,让身处这座王府之中的人心神不安。
膳房和王爷近前伺候的人都被隔离在了正院之内,就连杜芸娘也被婉言拦在了正院院门之外。
“沈大人,时近正午,老封君让小厨房备了些膳食,吩咐老奴带人给您送过来,请大人慢用!”杜芸娘身边最得力的奶娘辛嬷嬷带着几个手里端着托盘的绿衣小丫鬟们过来。
一上午只吃了几块茶点,沈舒南早已饥肠辘辘,但面上丝毫不显,温言婉拒:“多谢老封君关怀,只是,吾等公务在身,恕不能接受老封君美意,还请见谅。”
沈舒南看似温润和善,但舒缓的言语背后,却是蕴含着让人无法忽略的坚定,让人觉得如若继续坚持,便是对他的刻意为难。
辛嬷嬷无奈,只得带着绿衣丫鬟们原路返回。
卫简从月洞门闪身站出来,看了眼辛嬷嬷离开的方向,将手里的糕点递了出去,“皇上的手谕已经拿到了,我这就去见老封君,随后咱们就将人带回北镇抚司。”
沈舒南接过糕点,面色有些凝重,低声道:“据厨房诸人的口供,那盅鱼汤在煲炖期间,除了厨房里那几个人和前来敦促晚膳的清川之外,就只有老封君身边的一个姓方的嬷嬷踏足过厨房。这位方嬷嬷早先是南安王的奶娘,进京后就被调到了老封君身边,巧合的是,昨晚方嬷嬷突然告假,说是老家的儿子得了恶疾,今日城门一开就早早出城了。任捕头已经带人去追了,不过......”
不过,找到活口的机会恐怕微乎其微。
沈舒南话里的未尽之言,卫简心中自是明了,拍拍他的肩膀聊以宽慰:“不管怎样,也算是有所进展。”
沈舒南点了点头,目送他步履稳健的背影消失在游廊转角,收回的视线落在手里的两包糕点上,眸色加深,隐隐有光亮浮动。
宛若放弃挣扎一般重重叹了口气,沈舒南嘴边浮上一抹苦笑。
□□,还是蜜糖,本就是但凭本心而已。
思量无用!
皇上手谕一出,不管杜芸娘愿意与否,南安王府被隔离于主院中的人都要尽数被带走。
此外,一同被请去协助办案的,还有在前院商议治丧的王府属官——陆明冲。
卫简一离开,杜芸娘的脸上顿时没了血色:“六哥一定不会有事吧?”
似询问身边的辛嬷嬷,又似喃喃自语。
可北镇抚司那是什么地方?无辜之人进去也能扒层皮,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有段无法抹杀的过去。
或许,老祖宗说得对,自己终究会害了他!
念及此处,杜芸娘再也坐不住,慌忙起身道:“快,准备进宫,我要去拜见太后娘娘!”
***
一脚踏进北镇抚司,除了死人,就没有撬不开的嘴。任凭你是圆滑还是铁齿,均逃脱不了这样的命运。更何况是清川、绿绮这等王府内的仆役婢女们。单单北镇抚司这个名头,就足以让她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两次合作下来,卫简自认在刑讯一事上沈舒南较自己更胜一筹,索性这次就全都交给他来办,毫无心理压力地坐在一旁充门面。
堂堂北镇抚司内,竟纵容一小小的五品文臣坐镇主审,北镇抚司镇抚使郭存义得知消息后一阵太阳穴抽痛。
这混小子,真是越来越放肆了,看南安王的案子破了之后怎么抽他!
酉时过半,广兴楼那间无论何时来都留空的包厢内,卫简和沈舒南相对而坐,投入地享用着面前一大海碗的牛肉面。
汤头浓郁,面条筋道,牛肉软烂入味,更重要的是,无论是面条还是牛肉,分量都十分有诚意,以卫简的食量,这么一碗面足以□□成饱。
喝光最后一口汤,卫简抬头才发现,对面的沈舒南竟然已经先一步撂了筷子,而他面前的大海碗干干净净得,连片葱花也没剩。
看起来今天是真饿着了。
夏日昼长,此时虽将近酉时末,但暮色还没有降下,两人出了广兴楼后一边消食散步,一边商讨着案情。湖边杨柳垂枝如绦,湖中莲花花期刚过,碧叶中隐约可见一朵朵莲蓬,偶尔还能瞧见一枝花开晚的粉色莲花。
此时岸边路人寥寥,倒也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据现下已知的口供,有两大疑问。”沈舒南道:“其一,封王大典在午时初刻完成,此后因大雨受阻,南安王和百官在宫中滞留了半个时辰,而后出宫,坐上王府的马车时,最迟也不会超过午时。而王府门房的口供,南安王回府时已是未时过半。而宫门距王府,即便是雨天缓行,最慢也不会超过两刻钟。而且,据清川和绿绮所说,南安王回来的时候,衣袍是被雨淋透的。我没记错的话,当日从沣泱殿到宫门口,一路上都由内侍撑伞护送,且雨势已缓,南安王又是乘坐马车,怎的会被雨淋透呢?故而,我怀疑,他很可能在出宫后、回府前这段时间内去了另外的地方,或许,还见了另外的人。我有个大胆的猜想,随行将军左常的失踪,很可能和这些有关。”
卫简双眸微眯,颔首表示赞同。
沈舒南继续道:“其二,就是那盅加了树豆花的鲫鱼汤。不出意外的话,方嬷嬷应该已经被灭口了。幕后之人是谁,有何目的,又是如何与方嬷嬷勾连上的,尚在一团迷雾之中。哦,对了,卫兄将陆明冲一并带到北镇抚司,可是对他存有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