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珠帘湿,锦衾薄(二)
“什么人!”才喊出一声,眼前哪还有人?只有脚边回旋而起的灰屑,算不得证明,隐约暗示方才有人闯关而过。
别是最近太乱,青天白日里碰了鬼吧?
那兵卒这样想着,不由惊疑的望着同伴倒吸了一口凉气。
.
.
锦柒才听到窗子一声轻响,叶仲卿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
她没有转身,也久久的没有开口。
镜中的人眉目如画,惯常散在肩上的乌发由凤冠固定,温软细腻的皮肤被绝美的红映的更加白皙。
不可方物。
再见,竟然是在这样的境况下。
两人的目光在镜中交缠,疼痛一寸寸从心里最柔软的地方烧出来,破骨透皮,让叶仲卿忍不住微微弯下腰。
锦柒转头,柔柔的说:“凉初,你先下去。”
“殿下……”
锦柒竟还能笑一下,她垂眸避开那些问询的目光,“先下去。”
凉初看了一眼叶仲卿,后者眼中失了聚焦,似乎因为足够用力才能忍住情绪,额角跳出青筋。推开门,退了下去。
叶仲卿挤出一丝勉强的笑意,尽量放平了声音,“七七,我回来了。”
没有就别重逢的拥抱,也没有想象中的欣喜,只有沉默冷眼在一旁嘲笑。
“阿卿,”锦柒抬起眼睛,定定的望着叶仲卿,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你……放手吧……”
她眼中的光一分分黯淡淡了下去,嘴角勉强的笑意倔强的挂在那里。
“我……”
“真是的。”叶仲卿极快的打断她要出口的话,撇撇嘴,从怀中掏出几个小瓶子放在桌上,低声道:“赶了这么几个昼夜,至少……让我把礼物送出来……”
锦柒的肩膀不可自制的轻轻地抖了抖,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我要去西车了,叶将军……”
“七七。”她打断她,眸中闪过一丝受伤,“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与我疏离。”
叶仲卿俯身,吻上锦柒的唇。她扫过锦柒的牙关,舌尖如愿探进去寻到了她的舌尖,小心和温柔轻轻的舔舐。
唇齿间温热的气息,让锦柒有一瞬间的沉沦,手抵在她肩上,愣了一瞬才要将她推开。
叶仲卿右手环上了她的腰,左手有些强势扣在她的脑后,将两人之间的距离重新拉回。舌尖也用了力,在她唇上吮吸,贪恋的不愿意离开。
从没被叶仲卿这样,带着劫掠的意味吻过。锦柒心中瞬间溢满了酸涩,可还是发力去推她。箍在她腰间的手攀的更紧,并不顺从的放开,反而将两人间最微小的间隙也挤走。
锦柒狠了心,在她唇上重重的咬下去。
炙热的血从冰冷的唇涌出,腥涩的味道在嘴里弥漫开。
受了伤的人却恍如失去了痛感,红了眼眶,霸道而狂热的抵死纠缠。
“啪——”一个耳光落在叶仲卿脸上,打得她偏过头去。
“放肆!”锦柒皱紧了眉,扶桌要站起来,却被仍在腰间的手限制了动作。
“放开。”她轻斥。
“不,我不放。”叶仲卿脸上浮现出一种酸楚的笑意,“我要做你的驸马的。”
锦柒避开她的目光,垂下头一根根去掰她的手指。
叶仲卿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却始终没有捏痛她,“七七,你相信我,根本不需要有这场荒唐的和亲,这是西车的阴……”
“叶将军!”锦柒打断,抬起头望着她,“我先前还以为你至少是个磊落的人,可没想到你竟然会为了一己之私,说出这样的话。”
叶仲卿瞪大了眼,曾经满是笑意的眼中全是疲惫,她不可思议的看着锦柒。
锦柒看见她眼中的红血丝,心中又是一痛,逃避般将头转向一边,伤人的话却还是说了出来:“我已经倦了。你我都是女子,哪里来的嫁娶之说。纵然你要做一辈子的男子,难道我也要同你一辈子假凤虚凰?”
在她腰间的手失了力气,她挣开,站起身后退几步,在两人之间划出距离。
“七七,别这样,你不是这样想的。”叶仲卿垂手僵立在原地,语气中有几分自己都没察觉出的哀求。
锦柒看着叶仲卿,忽而微笑,她扬眉,“我怎么想,你真的知道么?既然将军这么不识趣,那我就明说了。”
叶仲卿皱眉,别开视线,不去看她。
“我从来,没有爱过你。我们之间,从来就是你自己一厢情愿的贴上来,我只不过是与你逢场作戏罢了。救你,是因为你死在我的府邸,会很麻烦。说要同生共死,也是想要你能尽心保护我,尽力辅佐我哥哥。”
她藏在袖子下的手紧紧地握起,“说起来,还是要谢谢将军。若没有你这样贴上来,无依无靠的我未必能走到今日,未必能重得父皇宠爱,也未必能有奉命和亲的殊荣呢。”
“别说了。”叶仲卿面上隐约浮现出痛苦的神色。
“为了答谢将军,你此次抛下边关兵士回京,我为你在父皇面前多美言几句,尽量免了你的责罚吧。只是下次,希望将军别在擅离职守,自作聪明了。”
悦于那么远,阿卿为她不眠不休的奔驰了几个昼夜,她却只能这样毁掉她一片真心……
叶仲卿听了这话,眼睛却亮了亮,“七七,你明明还是关心我的。”
“你!”
锦柒一怔,心中最软的地方被划开一个口子,握在掌心的指甲刺进肉里,“你就是不肯放过我是么?罢了罢了,也是我欠你的。”
她说着,抬起手臂开始逐次解自己的衣衫。
“将军数次为锦柒出生入死,原也该好好报答。”
“扑簌——”茜红色的外袍落在地上。
绯红的中衣是专门设计的同心扣,有些繁复。她垂下头去解,白皙的手指翻飞。
叶仲卿眸中原本的光亮终于一点点黯淡下去,脸上也泛出了死灰色。
她整个人都在颤抖,嘴唇也翕动着,一口血却先于话语喷了出来。
锦柒的身形一晃,下意识想要去扶她,但不管如何的不忍心,她还是忍住了。
“你何必,这样羞辱我?”
叶仲卿捂住胸口,强提一口气压下翻涌的血腥气,皱紧了眉,“只是,你说的话,我还是不信。死也不信。”
她没再看锦柒,俯身捡起落在地上的外袍披在她肩上,转身推门离开了。
锦柒听见那个人虚浮的脚步声远了,才任由泪水一滴滴的滑落下来。
怎么,就成了这样?
明明……她们是爱着的两个人啊。
.
.
并没有在寒凉的石阶上站太久,张元很快传了皇上的旨意回来,“叶将军,请随我来。”
“深夜打扰,有劳公公了。”
看了风尘仆仆的将军一眼,御前伺候多年的人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随我来吧。”
进了殿,张元行了一礼,悄悄的退下,留君臣两人独处。
周荣年坐在案几前批改奏章,暂时没有搭理叶仲卿,叶仲卿也就一直保持着拱手行礼的样子。
千里奔波本就让她浑身酸疼,这样弯腰的姿很快就让她的肩、腰麻成了一片。
又过了一会儿,瞧见殿下的臣子苍白的脸上在秋夜里挂了汗珠,身着龙袍的男子才放了奏章,不疾不徐的端起一旁的茶杯呷了口茶,道:“爱卿免礼。”
“臣不敢。”
“还有你不敢的事?”
“请皇上责罚。”叶仲卿皱了皱眉,续道:“可实在是军情紧急,臣才出此下策。”
“这会儿守礼给谁看?你违抗朕班师命令的勇气呢?”周荣年不悦的扫了她一眼。
叶仲卿横下心,不再打太极,直言道:“皇上可以重重责罚微臣,可若是再有一次,臣还是会如此做。悦于、娄卑退兵有太多的疑点,臣有足够的理由怀疑西车此次和亲也和此事有关。所以,臣不能退兵,不能陷边境百姓于水深火热。臣请求,陛下收回和亲的命令。”
“啪”一声,周荣年甩手将茶杯重重的砸过来,飞溅的瓷片弹在叶仲卿脸上,划出一道血痕,“你要我收回和亲的命令,到底是为了私情,还是为了国事!”
叶仲卿一怔,惶惑的抬头正迎上周荣年的锐利目光。
目光在她唇角的伤口停留片刻,周荣年面上闪过一丝恼怒。
“你倒是再给朕解释,你这样狼狈,又是因着什么!”
承受着天子之怒,叶仲卿胸腔中的一颗心剧烈的跳动。不知道事情被知道了多少,也不知道锦柒是不是已经被牵连其中,叶仲卿避过尖锐的问题,先就着他的话将正事说下去。
“臣此举的确不是为了私情。西车、娄卑、悦于三国大有可能联手,再次进犯玄央,以陛下圣明,其中种种疑点稍作分析就能得出结论。”
可惜周荣年抓的住重点,似是没有起伏的语气中隐藏着雷霆之怒,“就这些。”
叶仲卿望着身着龙袍的人许久,俯身跪在地上,轻轻叹了口气,“皇上,臣确实还有两件事欺瞒了您……臣一非江南叶家后裔,二非男儿之身,实是自小托在府外做男儿养大的罪臣顾氏长女。”
奇怪的很,说出这些秘密时,心里居然渐渐地平静下来。
看到周荣年沉着脸站起来怒视,她居然还能支撑起自己的腰,松了眉头,字句清晰道:“臣确实爱慕锦柒殿下许久,可公主一向守礼,个中荒唐也都是臣死缠烂打,和殿下并无关系。罪人叶仲卿自知大逆不道,天理难容,数罪并罚当属死罪。”
她顿一顿,垂握在身旁的双手因为用力而轻轻颤抖,重重叩首,“只求陛下——收回成命,多加提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