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四十一章
第一天返工，堆积如山的工作让严佑怡很快就忘记了时间。严佑怡接到布凡电话的时候，是第二天的下午两点。那个声线极为低沉的男声让严佑怡记忆深刻，她几乎听到第一声“喂”的时候就认了出来。
“小璇在我这里，我不喜欢留人，你要不要带她走给个话。”布凡轻飘飘地说道。在他眼里，大概没死就都不算大问题。
“什么？布先……”严佑怡面色一凛，还没说完，对方已经挂了电话。她看着手机上的陌生号码，回想着布凡刚才说过的话。愣了几秒，突然像是被电到了一样，扯过一旁的手提包，脸色铁青地冲出了办公室。
许优璇又怎么了？
严佑怡和许优璇的纠葛也不是一年半载了。从学生时代起，她就是一个让人不省心的小太妹。在学校里拉帮结派，背后又是她父辈的势力。许优璇几乎是从小就过着高刺激的生活。
记得许优璇曾经无意间提起过她的童年，看到满身是血的父亲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直到她上了初中，这种事情才渐渐远离了她的视线。但很可惜，从高中以后，满身是血的从她的父亲变成了她自己。
因为两人相处模式的关系，许优璇时常一消失就一个多月，甚至几个月一通电话都没有。回来的时候还是一样欠扁，但严佑怡知道，她的每一条伤疤自己都放在心上。每次看到新的痕迹，心里那撕裂的疼，就恨不得给这个女人一巴掌。
一次，两次，严佑怡也麻木了。
许优璇从不说起她消失的原因，也从不打招呼就在她的眼前再次出现。严佑怡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欺骗自己，这段时间里好好生活的许优璇以后也会让自己省心。
车速在市内飙到了一百以上，被硬生生超车的车主谩骂声迭起。严佑怡看着飞速掠过的风景，心里也像是锋利刀片织成的玉衣，不动声色地来回割着自己。
布凡还是一样，从头到脚，花白一片。口罩挂在一只耳朵上，额头上，脖子上乃至背上全都一片湿润，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大概没想到严佑怡来的速度这么快，眼角露出了一丝诧异。“进来。”
严佑怡眯着眼睛，将布凡的费力尽数收入眼底，全身的筋骨都被无声的想象折磨地发胀发疼。当然，这是她没看到许优璇的样子。趴在手术台上的许优璇已经缝好了伤口，布凡正在帮她清理身上的血污。
从没有这么近距离看过如此触目惊心的腥红场景的严佑怡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眼睛睁得硕大，从来都严肃不已的脸上显露出了咬着牙齿都忍不住的复杂情绪。
许优璇腿上中了一枪，而背上和手臂上则是流弹射伤的划痕。因为大腿上的位置很靠近动脉，所以，就算是医术精湛的布凡也打了十二分精神，从昨天半夜到今天下午，花了超过半天的时间，才完成了从构思到准备到完成整个手术。
“没死。不用这个表情。”
布凡瞥了一眼严佑怡，那向来冷冽骄傲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雾气，冰冷的泪滴划过脸颊，要不是布凡没心没肺的一句话，严佑怡压根儿都意识不到自己竟然哭了。
严佑怡没有靠近，看着穿着手术服的布凡熟稔地走来走去，一个人完成了所有的步骤，将一团团血色的棉花丢入垃圾桶里，盒子上放着从许优璇体内取出来的子弹和碎片。旁边的架子上就挂着许优璇从家里离开之后的血衣，暗红色的血迹早已结块，刺痛着严佑怡的每一根神经。
那张青春朝气，还带着一点邪魅的俊颜上，此刻哪还有半点生气，苍白地就像一张白纸。手上的车钥匙被严佑怡狠狠地拽在手心，凹凸不平的齿状开口摩挲着白嫩的掌心，可严佑怡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大概是感受到了另外一个人的存在，许优璇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狭长的睫毛盖住了本来十分有灵气现在却有气无力的大眼睛，白皙的脸上尽是斑斑点点的血迹。
布凡怎么把她找来了？
严佑怡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她只知道，浑身都僵硬地就像是一块水泥。她无法移动，甚至连脖子转动都能听到骨骼摩擦的声音。她不敢想，难道过去的每一次的回来都是这样子的危险吗？
许优璇勉强地勾起了嘴角，原本邪邪的笑容此刻也显得衰弱无比。她对上严佑怡的双眸，睫毛闪动了几下，吐出了她的名字：“严，严佑怡。”
似乎是扯到了伤口，许优璇突然紧紧地皱起了眉头，五官都皱在了一起。连同严佑怡的心，一起拧成了麻花。
“擦脸不用我教你吧？洗完手，过来帮忙。”布凡走到了严佑怡的身边，对严佑怡说道。
严佑怡点头，转过身，才忍不住擦了擦眼睛。走到一旁的洗手池边，深吸了一口气快速地洗了三次。许优璇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意识开始涣散了，那本来就瘦削的背影，看起来竟然在轻轻地颤抖。
失血过多的许优璇再没有力气说话和给予严佑怡反应。其实就连严佑怡会来，她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而现在这么细心温柔地替自己擦去脸上的血迹，许优璇都觉得这可能是死前的幻觉。
只是，许优璇不明白，自己那钢铁锻造出来的心，怎么会有疼痛的感觉？好像，从未指望过严佑怡会用心疼的眼神看着自己，亦或许，就连许优璇自己也害怕甚至排斥严佑怡对自己出现真心。
严佑怡手上的医用湿巾一片片地染上腥红的血迹，许优璇那张好看的容颜也终于在颤抖的擦拭中变得白皙如常。只是，苍白的唇色让许优璇看起来是那样令人心疼地衰弱。
“布先生，请问她这样怎么回去？”
布凡处理好许优璇之后就上楼了，等到她下楼，趴在床上的许优璇已经精疲力尽地睡去。严佑怡看了一眼衰弱到连呼吸都十分微弱的许优璇走出了地下手术室，在客厅里对布凡问道。
“这是你的问题。我不留人过夜。”布凡喝着白开水，毫无情绪起伏地说道。
“我没有经验，请问您……”
“没有经验？”布凡终于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布凡显然没想到自己会找错人。即便是许优璇，他也不会留在家里过夜。过去每次许优璇轻伤重伤，要么她自己回去，要么会有人来领。
虽然严佑怡是上一次第一次见面，但布凡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何况，从火线上救下来的时候，许优璇迷迷糊糊间还喊着严佑怡的名字，严佑怡对于许优璇来说，一定不简单。可严佑怡却说自己没经验。
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嗯。是的。我要注意什么？”
“真是麻烦……”布凡看了一眼严佑怡，不像是在说谎。便只好耐着马上就要发火的性子，和严佑怡说了许优璇要注意的地方，吩咐完才说道：“还不如让她手下的人来照顾她。”
一句话，直戳严佑怡最柔软的心底。
晶亮的眸光在严佑怡的心底流转。未曾见过的场景原来如此触目惊心。严佑怡的脑子完全想象不出来，过去的那么些年来，许优璇是怎么一次次挨过这些枪林弹雨，然后云淡风轻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疼意，爱意，恨意……严佑怡说不清，她既想要许优璇彻底地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却又舍不得她消失，舍不得到一有这个念头，就会疼到无法呼吸。
严佑怡咬着牙齿，按照布凡说的，一步一步地仔细做着。每当许优璇露出吃痛的表情，她的心就会徒然一紧。手上的节拍就乱了，她甚至不能去看许优璇的眼睛，一看，就再也无法保持镇定的心境。
好不容易把许优璇弄回家里。事先让保姆全部换新的房间里一尘不染。因为移动和伤口的拉扯，许优璇的大腿旁慢慢往外渗着血迹，就像是雪白一片的世界里唯一的刺眼鲜红。布凡让严佑怡有不懂也不要打电话问自己。所以严佑怡只能咬着下唇，担着心，一点点地帮许优璇处理。
看着许优璇痉挛地面部肌肉，严佑怡已分不清自己脸上的湿润冰凉到底是眼泪还是汗水。
“严佑怡，别，别弄了……”许优璇没有力气睁开眼睛，只能凭着本能用仅存的力气握住严佑怡的手，气若游丝地吐出这句话来。褪去了跋扈和邪气，许优璇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玻璃做的娃娃，好让人心疼。
“许优璇，这到底是第几次了？！”严佑怡掌心里的手冰冷地就像是尸体，她看向许优璇，胸口的窒疼，让她恨不得现在就死去。面色一格格变冷，牙齿蹭破了下唇的皮，往外不动声色地渗透着鲜血。
“我告诉你，下次不要找我，死在外面就好了。”
“啪！”严佑怡拍掉了许优璇的手，那只苍白无力的手挂在了床边再也没有力气提起。她转身拿起一纸篓擦拭过血迹的纸巾毅然走出了房间。只留下了完全没有力气给出反应的许优璇一个人躺在雪白的床上。
前脚刚踏出去，眼泪便再也忍不住地从严佑怡的眼眶里落了下来，滴在木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