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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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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顾昭陪着老哥哥吃罢午饭,看着老哥哥有些困乏,这才亲自送回去,看睡下了,方才离开。

自平洲巷子出来,顾昭并未回家,却上了车子,一溜往二十里外的关山去了。

关山不大,属青龙山一脉,以盛产上好的青石料出名,京中大户家门口的石狮子多出于此,过去这里聚集了大量的石匠,采石场。

天承十二年,今上将此地方圆三十里分封给了平洲郡王顾昭,因关山周围不适合耕种,这样的封赏便算不得厚封,如此,便没有人闹腾。

顾昭得了关山之后,跟周围的石匠签了雇佣合同,以每年百万贯的投入,开始在关山进行了一项巨大的工程。

这种工程无非就是顾昭的某种欲望,他想,人总会死去的,那么证明自己活过的方式有几种呢?百万大移民计划算是一个,那么关山工程便是第二个了。

他想在关山掏出九十九个山洞,在九十九个山洞里,他不会将历史,还有宗教的任何一描绘在洞窟的石壁上,他就想将现在有的那些戏剧,农书,律法,一些可以传承的匠书,还有启蒙书等等学问篆刻在石壁上。

如此,即使以后天下改朝换代,因不涉及历史,希望它们可以保存下来,再不若那些竹简,纸书一般,在历史的卷裹下颠沛流离,最后失去传承。

这个想法传出去之后,朝上朝下忽然便奇妙的有了化学变化,谁不想名流千古呢?就连赵淳润也想,如此,今上大笔一挥,写了劝学的诗句,还写了警示文,这玩意儿,在顾昭看来,就是皇帝做了个序而已。

那序是这样写的:梁天承十五年,国无内忧,未惶外事,广地千里,各安桑梓,诸子百家,竞相争鸣,歌赋诗辞,溢美天下,渔农工商,繁碌如鲫。为免除后世无缘奇书绝技之恨,承上天之畀先贤之启,集今世众家所长,嘱淹贯博洽之士,广搜博征,分门类聚,以取众长,經書子史,百家九流,詩文传記,稗野杂著,皆有所猎,今各路奇书篆于关山,传承后世,镌此于处,以记吾怀,子孙后代,万勿损毁,以泽苍生,福陂后代……

顾昭后一想,不对啊!凭啥我出钱你作序?你写我也写。

于是,他便动笔,写了第二篇序文,此序文的内容很直白的叙述了一个小故事。

故事是这样的,顾昭的爸爸出征,在攻打某地的时候,打开一读书人家的书库,这户人家已经传承了几百年了,据说是留下了无数的书籍,可是子孙无用,变了性情,对书籍未作良好的保存,因此,家中书籍大多坏损,竹简脱散,羊皮霉烂,只有铭刻在铜器上的一些文字得以保存。

回到家里,老大人常跟子女叹息,他虽武人,可看到千年传承断代,竟时常痛心,常想,要是有什么办法将知识传承下来便好了。

如此,便有了今日的关山石洞,也称百家石刻。

这百家石刻一出,立时便被天下文人当成了脸面工程,也是啊,谁不想名流千古万世呢?朝中文人多少有些牙酸,武勋人家做此事,这实在是在打他们的脸。他们倒也想做,然,无那么多钱啊!

如此,大有大作,小有小做,没有关山,老家后山掏个洞也是可以的么!如此,折腾石洞一发不可收拾,竟然有了祸害的势头。

亏得没多久,朝上颁布了律法,不得到处掏洞祸害生灵,也严格规定了石洞的规格规模,还在每一郡州勘探了适合做石洞的青石山,固定了地方,就如牌坊一般,你家若有功于民,有功社稷,就给你一块地方,你过来自己刻,在自己家后山掏洞,那是违法的。

如此,这个石刻竟也成了朝廷的一种赏赐,在顾昭看来,赵淳润这厮竟然是越来越会省钱了。

啊!

呸!!

这事儿流行起来没两年,如今凡举是个大家大户,先要看家里的门第之外,还要看他家有没有洞。

这些人,包括顾昭自己也是万万没想到,这事儿还真的是办成了。

大梁书刻就这样奇迹般以星火燎原之势成为一种文化,还发展出了各种流派,非但是文化,几千年,甚至万年之后,无数王朝湮灭,而大梁朝还真是借了这些石刻书的光芒,奇迹般的保留下了最宝贵的一笔历史财富。

而这笔财富,使得关山附近的人,光干旅游业就吃了万年祖宗赏的旅游饭。

当然,赵淳润,顾昭这两个名字,也就这样犹如石刻一般的留了下来,捎带还有顾昭他爹顾狻猊。

自关山工程开始动工,它自然也成了很神圣的地方,最先来的是金山主,这老头自打知道这事儿,就开始跟朝廷申请金山石刻,不过,这一次,赵淳润吊着他,竟不允许。

无它,天下石刻人人去得,以金山那种传统的小气劲儿,天下读书人凭啥去看?你既不开放,我就不赏这个面子。

赵淳润想着,这个脸面留待阿秀登基,他来给吧。

却说,顾昭来到二十里地以外的关山,天色已然是申时初刻,下得车来,那边看工程的家将顾槐子早就候着,见顾昭下车,这才来报说,才将燕王带着一群人上山了。又说,二老爷府上的孙少爷顾允清在家里山下庄子里住了有半个月了,来的时候,孙少爷还带了足足有十车的书简。

顾昭听完就笑了:“排着呗,以后的事儿,谁知道谁做主呢?这人啊!肠子的弯弯都长的不一样,圣上定的目录要最少刻上十年去,先贤们又是十年,到那时候,都尘归尘土归土了,真有意思!我都没想!他到早早的排上队了!他算老几!”

顾槐子低头陪着笑,他能说什么,七爷的嘴巴就向来没客气过,非但不客气,还恶毒的很。

金山主的面子都能驳了,二老太爷又算什么呢,如今他百事不如意,爵也让了,兵也不领了,朝上用的可是五爷。

顾昭上了滑竿,被一群人簇拥着往山上抬,这一路,除五车宽的上山青石台阶外,道路两边皆是石刻圣人像的巨大石胚,圣人像后,是从附近拉来的田土覆盖,土上种植桃李树,象征桃李满天下之意。

如今,那些树木还未长成,圣人像也没起几座,不过,按照这些圣人的出生年限,已然排了位置。

最底下的两位圣人一位是造字的,一位是造笔的,以后圣人排到这一代,顾昭还想将这一代造纸的匠人也给立个小像……

将匠人留在这里,也算是顾昭为了天下匠人谋求福利的一个大工程了。他想着,凭你那一代的当权者,除现代外,凭谁上台拉拢的亦不过是天下的读书人。

如今他将关山腹内掏出来的巨石,全部雕成各代读书人的先圣,看谁上台敢来这里折腾。

事实上,还真没人敢来折腾,只是此间有个笑话,只可惜顾昭自己是听不到了。

关山石刻刻到第四十洞的时候,顾昭去世,后世不敢破坏他生前制定的规划图,便在不远处的青龙爪,折腾出了第二座洞刻,那边是谁当权,谁去立一番石像,等再有人推翻这个王朝,石像自然是全部推掉,再来一次。

如此竟推了十六次,这才完整的保存下来。后世有个词儿,名曰:推十六次!这句话象征着王朝更替,岁月无常。

一路被抬着上山,看工程顺利,顾昭的心情也是越来越好,如今关山才开采到了第二洞,工程进行的细腻而缓慢。因他不想留下一个类似于为了开运河,修建陵墓而劳民伤财的名声,他这里便严格的制定了规格,那就是,在关山工程的石匠工人不得超过五千这个数儿。

细水长流才是真正做人的态度,什么事儿啊在顾昭看来做大了,那都没好事儿,这是血淋淋的历史教训。

这一群人上到半山,便遇上了赵元秀一行人,顾昭下了滑竿,当着众人他便与赵元秀行了半礼,赵元秀与他品阶差不多,贵在血统。

赵元秀当着人也是彬彬有礼的回了半礼之后,这才打发了众人远远跟着,爷俩这才有说有笑的拾阶而上。

顾昭笑眯眯的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二十一岁的赵元秀如今已然长大,更是三个儿子,两个女儿的父亲了。

这娃不若他父亲那般情深,命相更比他父亲好上百倍去,除六岁之前他有些颠簸之外,六岁之后,皇帝观是赵淳润为他打开的,世界观是顾昭为他打开的。

相对比头上那两位,赵元秀接收到的教育绝对与众不同,他所有的课程中,金山主他们所推崇的古老的皇帝教学他学的最少,如今,他是每一年按照顾昭推荐的地方出去一次。

顾昭是这样想的,你不能像古老的华夏传统皇帝一般就以为你站在世界的中心,你就以为你是正当中了。

你得出去,你要去看看世界有多大,知道海的那边有多么宽广,你必须要明白,你今后要争戈的土地在哪一片,你还要明白,你管的那些人,他们是怎么想的!

这就是顾昭想的世界观。

如此,燕王每年都要出去浪荡小半年,以普通人的身份,在寻常的人世间活着。

待他回来,赵淳润又会带着他批阅奏折,手把手的带他做实习皇帝。

其实,明面上的兄弟三人无论怎么看,赵元秀血统最低,天份也是最低的,可,由于他接受的教育不同,站的台阶不一样,自然看得风景也是不一样的。

就这般,他远远拉开了与那两位的距离。

多年前,十六岁的赵元秀在一次远行当中,遇到了他的初恋,那年他假装寒门学子,化名顾秀,在远山书院读书,读书期间,赵元秀爱上了自己老师的女儿,他想娶她。

作为皇帝的赵淳润自然是不想儿子娶这样的女子,可当年顾昭说了一句话,这话是这样的:

他又不靠联姻讨好谁,咱们这一辈子就若老鼠一般的不敢站在台面上,难不成你还想折腾他?

于是,赵元秀便找了三王里门第最低的妻子。

顾昭原以为这小子这辈子是个挚情挚爱的,可谁也没想到,这闸门一开,三五年之内,他总能整回一位“挚爱”来。

这下子,顾昭怒了,提着板子追着他满院子跑,硬生生的打了他一顿不说,父子俩还进行了有关于爱情与家庭的一次长谈。

当然,这里顾昭也不能说赵元秀错了,赵元秀,其实就是封建时代的一个典型的皇帝型人格。

爷俩拾阶而上,顾昭没吭气,赵元秀便开始汇报事情,想叫小爹爹拿个主意,在他心里小爹爹就是“娘”,是世界上最最心疼他,最最怜惜他的人,他能自由自在的跟“娘”撒娇,跟“娘”要他的私房,能跟“娘”唠叨心里话……

他心里清楚着呢!小时候夜里做噩梦,一哭,没多久就能听到门响,然后他小爹爹披着衣裳,蓬着头发,反穿着鞋子跑过来,先是上下将他摸一便,接着抱着他一边哼歌一边安慰。

世界上,谁能这样?也就是“娘”了,再没有像小爹爹这样全心全意心疼他的人了。

“小爹爹……”

“……在外面呢,你就注意一下吧!啊!”

“哦。”

“今儿怎么闲了?到我这里了?”

“看您这话说的?你把这里说的这么好!我不看着怎么成?您那侄孙子见天在山下巴巴儿看着,您可说了,以后这个是留给我的!

我的东西,自然我得紧看着不是!还有……您冤枉我!我哪里清闲过,这才回来,门下就跟我说那两位虽不出来,手早就伸到这边了,他们不安分我便得过来露个脸,稳稳人心罢了。”

顾昭瞄了赵元秀一眼,二十一岁的赵元秀足足高过顾昭半头,身材高大不说,虽没他老子漂亮的那般惨绝人寰,好歹是能见人的一张充满正气而英俊的面孔。

嗯!这才对么!这才是皇帝脸呢!

顾昭失笑:“你话那么多呢!”

赵元秀一脸不在乎:“哎呦,这不是刚看到您么!打甘州回来我还没见您呢,话存下来还不许我一次倒干净了?跟您说吧,甘州那营生那就不是一般人干得了的,您倒好丢过去您就不管我了,您出去看看,外面做个县丞的都带几位门下,哪有我这样的光杆县长,出去看看我还自己赶个驴车……”

顾昭失笑:“甘州的那些官员不个个都这样?偏你就不成?别人也是骑驴上班!慢慢努力吧,当了州长你就可以坐车了,嗯!到时候你就能有秘书了!”

赵元秀停下脚步,四处看,小半天他吧嗒下嘴巴,语气忽变的十分漂浮,踩在云端上一般的他道:“小爹爹,父皇那样说,您又是这样安排我!我……我是真糊涂了!您说,千年了!这些人怎么当官的?您……您又是怎么知道……可以那样管下辖之民的?它……它跟父皇说的不一样,也跟金山先生说的不一样。”

顾昭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背着手跟赵元秀一起从山中间往下看,那山下远看去,是一望无际的未知……

树木村庄,影影绰绰,工匠们指甲大小的房子一座挨一座的,更远处是青龙河,河水泛着银色的光芒自在无比的流淌着……这条河在乌康叫长河,在上京它叫青龙河,它一路缓缓而行高处而下又通向大海……

赵元秀在移民郡呆了三年了,每年他都要去工作几个月,他从村官做起,如今做到了县长……最后他会接受七郡,一路做到皇位上。

现如今他完全的接受了两种政体,而这两种方法在赵元秀的脑袋里反复互相碰撞,那种好?那种坏?赵元秀也是十分的迷茫的。

顾昭看了一会问他:“累了?”

赵元秀回答:“嗯,有些,想到这边的小皇庄休息几天,想带孩子们玩玩,您也说了父亲的爱是不一样的……”说到这里,他一脸恼羞的抱怨:“家里太吵了!”

顾昭哼了一声:“该!叫你花心。”

赵元秀不服:“您这可是说错我了,回头瞧瞧史书去,上下千年,我这还算多?王妃,夫人,美人,宫人您算算,我才几个啊?”

顾昭听了之后,他眼睛下斜,鄙视一般的瞧瞧他裤裆道:“小心点吧,磨秃了当心没的用喽!”

赵元秀脸上涨红涨红的小声喊:“哎呀!您看您,哪有您这样当长辈,旁人只求子孙兴旺,到了您这里倒好,生怕我多了?”

顾昭不欲与他争论,背着手往前走。

赵元秀站在原地失笑着摇头跟上。

其实,后院的事儿,他自己心里有数,他自小孤独,那时候总想着有个大大的家庭,有一院子的孩子可以陪伴他。

当然,作为未来的皇帝,他也非常清楚,有些事情必须有尺度,这个尺度就是如今他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今后……就顺其自然吧。

爷俩又沉默的走了一会子,赵元秀忽然道:“小爹爹,宫里的胡氏病重怕是不成了,阿父的意思……那两人该出来了……”

顾昭慢慢停下脚步,看向赵元秀,他愣了一会子,眨巴下眼睛,带着一丝迟疑想了半天儿才道:“胡氏?谁……哦,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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