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番外五

暗红色的战舰向着空港方向靠拢，船身有些歪斜，早已失去了往日优雅。就像一位得胜归来的将军，在离开人们的视线后终于放下了高傲的自尊，蹒跚而行。这次战役，他们胜了，但是代价比想象的还要惨烈。

自从卡戎星和星盟正式建交后，三方势力就发生了变化。联邦的内战稍稍平息，就向着新的敌对力量展开攻势。如果卡戎和星盟相互信任，当然能够联手抵御这次远征。但是很不幸，他们之间的“友谊”明显尚未达到合格的标准。

那是一场相当混乱的战争。星盟想要用卡戎作为阻挡兵锋的屏障，联邦则想把卡戎作为入侵星盟的跳板。夹在两个巨大势力之间，能够撑下来，完全是因为卡戎拥有两位让世人为之惊骇的顶级将星。

他们的确胜利了，保全了属于自己的地盘和新兴势力的尊严，但是失去的，同样沉重。敌人中并不只有人类，还隐藏了更为阴险的异域生物。也许这本就是一场针对他们的阴谋。

战舰在空港内挺稳，维修用的机械臂匆忙伸出，开始进行外壳整理。不久之后，一艘小小的登陆艇悄然靠近战舰，在上层甲板的气密舱中降落。一道身影穿过紧急通道，向着船长室方向走去。

船长室向来是战舰警戒度最高的地方，会对任何闯入者进行基因扫描，确保安全。但是报警设备并没有反应，任那道身影走进了房间。屋子里没人，那人沉吟了片刻，迈步向下层甲板走去。这次，他的目标是近邻武器仓库的气密舱。

走出高速通道，透过敞开的大门，他一眼就看到了想要找的人。在一排半透明的太空棺前，一个男人头颅低垂，矗立在房间正中，如同一具凝固的雕像。足下一顿，他放缓了脚步，轻轻来到那人身侧。

“格里芬。”

似乎被这声呼唤惊醒，男人轻轻颤抖了一下，伸出手，抚上冰凉的棺门：“他们是跟随我时间最长的人。从西陲剿匪开始，就跟在我身边。”

一个张又一张熟悉的面孔静静躺在冰凉的太空棺内，燕北辰微微闭合了一下眼睛。他当然知道想从空战里夺回他们的尸体有多艰难，更清楚，亲手为自己忠诚的部下送行，是如何的绞人心碎。但是他没有阻止身边人的动作，只是把手放在了对方肩头。

“那不是你的错。”

这的确不是。没人能够料到，在第四家族的旗舰上，会有那样恐怖的埋伏。负责牵制这支舰队的狮鹫号，遭受了难以想象的可怕攻击。如果换一个人，他们面对的将会是全军覆灭。但是格里芬没有失手。就算如此情形，他也成功的拖住了那一角的战局，并为他们搏来了转机。

只可惜，他付出的，同样惨烈。

气密仓里，有那么一瞬的寂静。纤长的指尖缓缓划过棺椁一侧代表着冥河和永恒安宁的铭文，格里芬抬起了头颅：“我们没法继续这样下去了。”

这是两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那些异维生物隐藏的他们想象的还要深入，植根在两大势力之内。三足鼎立的局势给它们提供了太多可乘之机。如果继续持续这样的战乱，他们永远也无法铲除那些鬼祟，乱世只会给那些阴险的生物更多可趁之机。

想要获得最终的胜利，只有改变现有的固守模式，主动出击，重新统和四分五裂的星域。那将不再是单纯的战斗，而是从政治到经济的全面较量，一个可以搅动这片广阔天地的颠覆性战争。

他们必将走上一条全然不同的道路，不再是单纯的海盗，而是成为一个国家，一个可以统和星域的领袖。

只凭他们两人。

就像螳臂当车，就像蚍蜉撼树。

在燕北辰的记忆中，他们本该还有数年，才会面对这样的危局。但是蝴蝶的翅膀已然振动，一点点剥去了前世的痕迹。他们直面的必然是更加危险，也更加紧迫的局势。

然而他的表情并无半点变化，指腹轻轻擦过还渗着血迹的唇角，俯身在那苍白的唇上印下一吻：“我知道。让我们来搞定那些鬼东西。”

这一吻，就像点亮了什么，格里芬的神情鲜活了起来，石塑一样的表情开始消融。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燕北辰话里的意思。虽然可怕，但是他们拥有的，比前世要强大太多，也丰厚太多。

一个可以并肩而行，共同屹立在星域顶点的灵魂伴侣。

他伸出了手，用力压在燕北辰脑后，两人的额头紧紧相贴。格里芬闭上了双眼，用全身感触着对方的温度，像是要从这碰触中，汲取更多的力量和勇气。

没有多余的语言，没有累赘的剖白，两人就这么紧紧依偎在一起。过了几分钟后，格里芬深深吸了口气：“让我亲手送他们走。”

这是标准的宇宙空葬，也是每一个真正的机甲骑士渴望的归宿。特质的棺椁将承载着亡者的躯体飞向最近的恒星，在那炽烈的火焰中燃烧、消亡，化作宇宙尘埃的一份子。不是漂浮在冰凉的星空之中，也不是沉寂在孤寂的泥土之下。生于宇宙的，必将归于宇宙。

这也是格里芬，他们曾经的舰长，能够给予他们的最好结局。

燕北辰的点了点头，慢步走出了气密舱。舱内，格里芬最后拂过那些棺椁，打开了腕上的材料覆盖器，一身标准的骑士减压服覆盖了他的周身。带上呼吸辅助器，他开启了气密舱的合金大门，来自宇宙的冰凉和深寒瞬间包裹周身。

没有了引力和压强，他和几枚棺椁一起浮上了半空。在这轻飘飘的失重环境中，格里芬的手指在棺椁上按了几下，棺身发出一阵振颤，助推器启动。如同轻盈的鸟儿，那些太空棺飞出了船舱，投向虚空，向着距离最近的太阳驶去。

一场再也没有回路的漫长旅途。

并没有马上关闭舱门，格里芬就那么漂浮在半空中，注视着那些不断缩小的黑点，直至它们消失在浩淼的宇宙之中。

气密舱再次关闭，双足轻轻落在了甲板之上。格里芬摘掉了呼吸辅助器，扭过头，就像任何一次，那个身影守在他背后，牢牢的注视着他，沉默，但是温柔。

属于宇宙的寒冷和孤寂迅速褪去，格里芬扔掉了手里的呼吸辅助器，大步向着舱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