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寒意彻骨

死者墓地在城东的一片树林之中。颜落跟在桑迪牧师身后，沿着小路前行。

这里明明还是盛夏，墓地中却早已枯枝败叶铺了满地，树木也是光秃秃的，肆意伸展着枝干，在地面上投下奇形怪状的恐怖阴影。

同样，明明是盛夏的正午，这里却是一片阴凉，穿着单薄的颜落甚至感到阵阵寒意仿佛沿着骨头缝侵入。

桑迪牧师抽出一只镶嵌着光系魔晶的法杖握在手里，提醒颜落：“虽然前段时间主教大人带人将这里的阴魂消灭了一部分，但是恐怕还有遗漏，如果发现不对，就提示我。”

阴魂？

颜落这几日恶补的神学院课程中，刚好提到了阴魂。

阴魂是人类死后意识的残留物聚合体，并不属于灵魂，所以比灵魂形成的死魂要低级很多。成型后的阴魂会对生命体进行意识攻击，对于普通人来说会造成伤害，但是对于精神力强大的法师并没有什么用，哪怕是一级法师也可以对付他们。

所以，每隔一段时间，神殿就会对死者墓地的阴魂进行清理，免得伤害到普通人。

颜落点点头，两人彻底踏入死者墓地范围。

一座座坟墓出现，仿佛众多峰峦一样。几座墓碑前放置的鲜花都已枯萎，微风一吹，几片干枯的花瓣打着转飞起又落下，混着枯黄的落叶，触目满是荒凉。

他们穿过一座座坟墓，四周一片寂静，连虫声鸟声都没有，显得格外压抑，颜落心渐渐提起来。

就在这只有脚下几声落叶的嘎吱声中，突然，从远处传来声响，桑迪牧师顿时满脸振奋，向着那边跑去。

但没跑几步，桑迪牧师脚步突然一顿，停在原地。

颜落也是一个急停，透过他的肩膀向前看去。

只见一颗枝干长得极为扭曲的大树下方地面上出现一个黑漆漆的大洞，里面什么都看不见，仿佛张开的一张巨口。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让他们两人停下来的重要原因是，那里的地面上躺着数具尸体。

尸体的死状都极为惨烈，仿佛经过了一场艰难的搏杀。但是，不同于普通搏杀的是，这些尸体中绝大多数都如同糖葫芦般串在一起，每个人手中的武器都在其他人的身体中。

这，分明便是自相残杀。

“是血牙的人。”桑迪牧师低声说道，脸上神色凝重。

究竟是什么情况才会让他们自相残杀？

颜落沉默，而她的灵魂联系中，一直沉睡的光辉神动了动，淡淡说道：“阴魂的幻境。”

颜落顿时神色一肃，精神力猛地提升，同时光盾包围了她的身体。

下一秒，她眼前的一切轰然破碎。

身旁的大树、枯草、落叶和坟墓都统统褪去，面前化为一片漆黑，在光盾的淡淡光芒下，是幽深看不到尽头的地道。

桑迪牧师顿时攥紧法杖，有了些惊慌：“这，这是哪里？刚刚的一切都是幻境？”

颜落开口解释：“是阴魂搞的鬼。”

“不可能，阴魂没有这么大的威力，我们可都是一级法师。”桑迪牧师难以相信，他困惑又紧张地环顾四周。

就在这时——

叮叮锵锵。

远处传来刀剑交错的撞击声。两人对视一眼，都警惕而无奈。

既然已经进来了，就只能随机应变，寻找出口。

借着两人光盾发出的光芒，他们可以看出这地道颇为宽阔，两人挨着一侧边沿前行都看不清对面。

而且，这地道中长着不少植物，基本都是黑漆漆的，看起来似乎都一个样。桑迪牧师仔细看了看，口中喃喃：“地肤子、暗隐藤、爬地丝……都是充满暗元素的植物，这里的暗元素究竟有多么强盛才能长满了这些东西……”

前方的战斗声音已经消失，而随着前进，他们四周的温度直线下降，说话时已经可以呼出白气，等他们转过一个拐角，猛然发现地上多了数具尸体。

串糖葫芦一样的造型，这些尸体的模样，竟然与他们在幻境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两人都感觉到背后一阵发凉。

就在这时，突然，一个黑影从他们头顶猛地扑下！

乒！

黑影重重砸在颜落的光盾上，光盾宛如钢化玻璃被狠砸一样，出现无数裂纹。

就这一瞬间，数支光箭几乎同时向着黑影射出。

黑影发出一声怪叫，突然跃起，尾巴一甩，就将桑迪牧师的光盾击得粉碎，随后飞快地向着阴影处遁去。

桑迪牧师脸色铁青，法杖一挥，一支格外巨大的光箭便向着阴影射去。

阴影中传来一声嘶吼声，便再无动静。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去查看战果，而是沉默着向前继续走去。

这一次，桑迪牧师谨慎多了，他从身上拿出一个不过手指粗的小袋子，一脸肉痛地捏出一点点粉末洒在自己和颜落身上，又飞快地把东西收起来。

颜落疑惑地看了看身上，粉末散发出一种奇怪的味道，非香非臭，倒是并不难闻。

“这可是千金难求的东西，我还是完成了一项重要任务，主教大人才奖赏了一点点。”桑迪牧师心疼极了，“有了这个，绝大多数魔兽都不敢靠近，就算暗系生物也一样。”

颜落正想开口问问是什么东西，却突然听到前面的战斗声音再起，并越来越近，很快，几个人影就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在光盾的微光中，可以看到他们胸前挂着血獠牙徽章。

血牙的人！

这五个血牙的成员现在简直如同乞丐一样，满脸的灰泥，头发散乱，甚至有一个连靴子都丢了一只，看起来很是可笑。

桑迪牧师和颜落却是一点都笑不出来。

他们跑到近处后更能看出他们的惨状。

一个人手臂及肘而断，断口白骨参差，分明就是被什么东西咬断的。而其他人身上更是都带着伤，铠甲都已彻底扭曲摧毁，甚至卡进骨肉之中。

更是有一个人跑到他们近处时，颜落惊悚地看到他半边身体如被硫酸浇过，皮肉融化凝结，和衣物铠甲完全黏在一起。

这种状况竟然也没死？

这个念头尚未转完，就见那个人踉跄两步，突然栽倒在地上，抽搐两下便不动了。

但没人理会他，他的同伴们彻底疯了一样，甚至无视了颜落和桑迪牧师，冲过他们身边，向他们身后飞奔而去，完全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势，眼看着便是一路血液滴滴答答。

他们带来的是强烈的危机感。

“我……我们也跑吧？”桑迪牧师哆嗦着说道，话音未落，他就慌张地拔腿就跑。

颜落忙上去追他：“桑迪牧师，等等——”事情没弄清楚之前，乱跑恐怕更是死路一条。

但是，她的眼前突然就不见了桑迪牧师的踪影。

明明，两人只差几步路而已。

她停住脚步，心中便如那四周降下的白霜一般，寒意彻骨。

此刻的地道之中，彻底没有了任何声音，陷入了黑暗的死寂中，唯有鲜血的腥味和尸体腐败的味道，在空气中隐隐漂浮。

无边无尽的黑暗将她包围，仿佛整个世界中，唯有她身上这一点光盾的微光。

颜落咬唇，努力克制着返回地球的念头。

在现在这种敌人不知在何处的情况下，暴露地球实在太过愚蠢。而且，就算她去地球，下次打开的地点依然是在这地道之中，除非她彻底放弃这个世界。

这怎么可能？！

她给自己又套上了两个光盾，才在灵魂中呼叫光辉神。

光辉神现在基本都在沉睡恢复灵魂，一般只在她有危险时才会醒来，不过偶尔也会保持清醒。

“这依然是阴魂的幻境。”他的声音依然平稳而清冷。

听到他那一成不变毫无起伏的音调，颜落心中莫名有些安定感：“阴魂的能力本就不可能这么强，况且我之前还能破除，可现在……”

“阴魂被恶魔的力量侵蚀，能力增长。”

“恶魔？”

光辉神依然平静地说道：“那是一个与翡翠大陆相邻的位面，一直都想要吞噬翡翠大陆。”

另一个位面？

颜落还没开口问，似乎是见颜落在幻境中停留不动太久，忽然之间，刷刷如下雨般的声音响起，又似乎是无数细小的扑打翅膀的声音，随即她便看到一大片黑影从四面八方袭来。

它们狠狠扑到光盾上，仔细一看，竟是无数手指大的如同蝙蝠一样的怪兽！

就在颜落的面前，无数张比它们自己身体还要大的嘴张开，露出里面森白锋利的齿，尖锐而急促贪婪的叫声填满了颜落的耳朵。

颜落完全在瞬间就被包裹其中，一层又一层的小怪兽铺在她的光盾上，拥挤在一起，好像蝗虫一样。

更可怕的是，这些小怪兽竟然在吞噬她的光系魔力！

它们虽然仿佛被灼烧一样，很快被光系魔力烧为灰烬，但是，它们的数量实在太多了。

光盾完全肉眼可见的暗淡下去。

颜落心中大惊，便听光辉神说道：“朝你正前方走，那里有很多人。”说完，光辉神便沉默下去，颜落一看，他已经昏睡过去。

她再不犹豫，顶着无数的小怪兽便向前冲去。

但是，她的步履格外艰难。小怪兽太多，阻力实在太强。

一级只有单体攻击和防御魔法，她此时格外希望自己有二级的群体魔法来清一下道。但这只能是一个美好的幻想了，现实是，她的精神力已经坚持不了太久了。

光盾越来越暗淡，一声“啪”的脆响后，最外面那层光盾破碎了。

颜落心提起，眼看着第二层光盾也随之破碎，仅仅只剩下一层光盾在摇摇欲坠，并迅速炸开无数裂纹。

这一刻，她感受到了死亡近在咫尺！

她的大脑在这一刻飞速旋转，突然，她想起了那化为灰烬的小怪兽们。

她没有群体性的攻击魔法，但是若是只要光系魔力……

“初级治疗术！！！”

她喊出的同时，手臂抬起，一束明亮无比的光从她指尖炸开，荡起了一圈圈逸散的波纹。

就在这波纹中，无数的小怪兽尖叫着，奔逃着，只要触到的，就在空中一顿，化为片片灰烬。

这一刻，因着死亡的威胁，她身上所有的魔力都彻底激发，化为那澎湃的治疗术，甚至让她的精神海如同飓风般掀起。

紧接着，就在下一秒，她的身上，一层更为明亮的光芒爆发，竟将她身边三丈内都照得纤毫毕现。

颜落抬起手臂，看着那从肌肤内部散发的光芒，惊呆了。

这……简直就像是光辉神一样，通体发着光，整个人好像人体火炬一样，火光熊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尝试动了动，毫无异状，这明亮的光芒，对她的行动一点影响都没有。

这时，她周围的小怪兽已经消失了一大片，总算露出前进的道路。她不再考虑其他，先快步向前冲去。

跑了几步，她又有些惊讶。

只见她的足下，那些郁郁葱葱的暗系植物，纷纷枯萎，瞬间就被碾落成泥。

她抬起一只脚，发着光芒的脚底一踩在植物上，顿时就是一阵细细青烟冒起，草丛之中，沿着她脚的形状，一个清晰的脚印形成。

颜落心中一动，收起了光盾和初级治疗，顿时，无数小怪物悍不畏死地重新扑了下来。

但紧接着，第一只小怪物还没触到她的衣服，就是一声惨烈的尖叫，仿佛被初级治疗术击中一样，在空中就化为飞灰。

接下来，是无数刹不住脚的小怪物们的尖叫声。

颜落感觉，自己身边如同下雪一样，站在空旷的地道中，无数的飞灰飘扬，密密麻麻落向地面。

她接住一片飞灰，捏在指尖，朝着前方望去。

叽叽喳喳的怪叫声中，小怪物们如来时一样，转眼就遁入黑暗中，再无踪迹。

在这之后，颜落再没遇上任何生物。偶尔，她的感知中能感到前方有着什么，可抵达时却是什么都没有。

她心中明白，那些生物在躲避她，而原因，自然是她身上这神奇的光芒。

她一路上一直在尝试弄明白这是什么，原因却始终没弄明白，反倒是学会了收拢光芒。

但是收拢光芒后就不会对暗系生物造成伤害了，她便干脆不控制，宛如一个大灯泡一样在地道里快步前行。

而在她不曾注意到的角落，无数尖牙利齿、奇形怪状的高级暗系生物在她路过时拼尽全力蜷缩着身体，瑟瑟发抖，这其中，甚至不乏有白银位阶的。

对此却是一无所知的颜落走了很久，她看了看手表，甚至已经到了第二天凌晨的三点多，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终于听到了声音。

仿佛有谁在轻声说话。

颜落猛地顿住脚步。

…………

你的血是我的，你的肉是我的。

我要黑暗，我要光明。

我要所有的一切。

你问我是谁？

我是你灵魂中诞生的一条毒蛇，

以贪欲将你吞噬。

…………

轻轻的，慢慢的声音，仿佛有人贴在耳边轻语，又仿佛是自己脑海中转过的一个念头，更似乎是……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