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北沉君
她回到自己房间。开门的一瞬,突然忆起里面那只猫,急忙闪身进去,迅速将门关上。
果然,黑猫背对着她正襟危坐在桌子上,闻声转过头来,目光哀怨地看着文郡。
“你怎么这么明目张胆地坐在桌子上?要是有人进来怎么办?”文郡低声斥责道。
黑猫依旧一脸无辜委屈的模样。“没酒了。”
瞧见那委屈样儿,文郡反倒乐了:“你就这么想喝酒?没酒你会死不成?”
“主人不生狮狮的气啦?”黑猫谄媚地摇晃着尾巴,站起身,走了两步,又弓起腰,形成一个漂亮的弧形。
狮狮?文郡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小黑猫叫“跨云狮”来着。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走过去,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喝着,问道:“你身上的伤可好了?”
跨云狮扬起小脑袋,疑惑地看着文郡。
“上次伤萧说你就受了很重的伤,所以我遇到你时,你连元神都无法聚集,只得以黑影示人。这么些时日过去了,你既然可以现身,伤应该也好得差不多了吧?”
跨云狮怔了一怔,黑黑的大眼睛里有波光盈动。
文郡见它半天没有说话,疑惑地抬眼看它,这时一只黑影已经“唰”的一声跃上她的肩头,接着两只黑乎乎毛茸茸的爪子紧紧抱住她的头。文郡下意识地要把它甩出去,就听到头顶传来一个震天动地的哭声:
“有人问狮狮伤好了没有,有人关心狮狮,呜呜……”
文郡被那哭声一惊,已经抬起的手不知继续还是放下的好。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肩上的黑影又“唰”的一声跳了下来。
“主人你永远不会抛弃狮狮的对不对?”黑猫大大的眼睛里盛满希冀。
文郡尴尬地点了头。黑猫再次夸张地大哭起来。
约摸过了十分钟以后,它才安静下来,抽了一下鼻子。文郡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到桌上,迟疑了一下。她的心底突然生出一丝希望,虽然这个念头让她有些羞于承认,但就当下而言似乎再适合不过了。
“跨云狮,你会不会偷东西?神不知鬼不觉的那种。”
黑猫的表情有些扭曲,那种猫类的轻视文郡很久以后才看懂。它扭过头去,又恢复了和她语言不通的状态,灵巧地跳回床上睡觉去了。
文郡觉得尴尬,坐了一会儿,有些饿感,于是出去吃饭去了。
晚上再回来的时候,她轻声叫唤了一下,没有回应。她找出火石,点上蜡烛,屋子里才亮堂一些。这时她感觉到脚边痒痒的,举着蜡烛往下照,看到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在舔她鞋子。她吓得缩了一下脚,小黑不动,过一会儿跳上桌子,嗅了一阵,然后扒开文郡带回来的手帕,里面有一坨鱼肉,它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夜里是很难熬的,因为没有现代的电脑、电视可以打发时间,只有窗外一轮明月照着安静的大地。黑猫到了夜里似乎很活跃,蹿出窗台不知所踪。文郡洗漱完就准备上床睡觉了,这时黑猫又回来了,它在窗台立了一会儿,望着月亮,月光下那个黑色的剪影显得有些深沉。文郡刚想起来关窗,就听到黑猫说话了。
“不是狮狮不肯。”
文郡一愣,它的声音又响起了。“狮狮偷不到。西郊一别后狮狮就躲起来养伤。如今虽然幻不出人形,但也不会再吓到主人了。”它边说边跳到桌子上来。
“狮狮现在什么法力也施展不出,更别说从戒备森严的皇宫里偷出九死还阳草了。”
“你怎么会知道?”文郡大惊失色。
“本神兽法力无边,有什么事情不知道?”黑猫摇着尾巴,得意地跳下桌来。
文郡先是震惊,然后陷入沉思,黑猫优雅地缓步走过来,用自己软软的毛茸茸的小身体蹭她的手臂。
“我再想想办法。”她喃喃说道,抱着黑猫,钻进被窝里睡觉去了。
第二天,李越一早就候在林家外面了。下人嘻笑着进来通报,林母挤挤眼睛,暗示她好好待客。文郡无奈地出去,见对方一袭石青袍子,上面纹着精致的墨绿花纹,如林母所说,他相貌中人之姿,虽称不上俊美无双,也是五官端正,一表人才了。
他看见文郡出来,脸上掠过一抹温柔的笑意,又担心失了礼节,马上敛起笑容,一脸正色。文郡觉得好笑,走了过去,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啊?”
李越紧张道:“明日两国比试,你既然想进宫旁观,李越担心小姐不知宫中行走礼节……”他突然急急收住,解释道:“小姐才识过人,李越并没有轻视之意,只是宫中规矩繁多,怕小姐……”他紧张地解释着,这时身旁的女子扑哧一声笑了。李越才敢名正言顺地抬头看她,见她笑容清丽夺目,整个人散发着灵动的光芒,心里一动,又立即垂下头来。
文郡想想确实如此,于是两人并肩走着,她也顺理成章地好好打听了一下宫中之事。先是问了宫中行走规矩,该向什么人行什么礼,然后两人越谈越欢。文郡假装自己久在深闺,不解宫中之事,打听了一下这个朝代的许多大事。
李越丝毫没有起疑,侃侃而谈。从西北司星国与天盛的关系开始说起,一直说到朝堂之上。他有些气愤:“许家势大,仗着女儿在后宫为妃,独受专宠,许家父子越发嚣张起来。”
文郡见他又要跑偏话题,连忙打断道:“便与我说说有趣的吧。”李越想了一想,问道:“林小姐喜欢听哪些?”文郡看时机正好,假装若无其事地开口问道:“我听别人提起来,宫里奇珍异宝特别多,珍贵的草药也很多,可当真如此?”
李越道:“那自然不假。宫里的吃穿用度,自然是极好的。别的不说,就前些日子听说,如妃夜里睡不安稳,向皇上求了九死还阳草去,皇上宠爱于她,竟然毫不犹豫地赐给她了。”
文郡全身一僵,李越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继续道:“想那九死还阳草世间罕见,稀世珍草,竟然与一女子安神用了。都说如妃受宠,许家势大,没想到竟到了如此境地。”
文郡假装有意无意地问道:“可是被那如妃熬成药喝下去了?”李越摇头道:“若真那样,岂不更是暴殄天物?听说是养在她的轩仪宫里,夜夜闻药香入眠。”
这时街边经过一辆华丽的马车,在他们身旁停了下来。车窗帘子掀开,洛王笑吟吟地看着他们二人,调侃道:“我约你去天香楼赏诗,你推脱不去,没想到跑这大街边上,与美人同游了。”
李越面色涨红起来,回道:“你哪里是去赏诗?无非是想见沉君姑娘罢了。”
文郡听说,好奇心大起,连忙道:“我早听说沉君姑娘大名,一直无缘相见,很是好奇呢。”洛王哈哈大笑起来,道:“那正好,一起顺路同行吧。你不去,他是死活不去烟花之地的。”
李越见她如此,无奈之下,只好与她一同登上马车。马车在京城的街道上又走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停了下来。文郡急急跳下车来,抬头一看,眼前这座三层高的楼宇四围早已挂满了各色彩带,鲜艳的长绸带在风中狂妄地飞舞着,楼宇四角都结着大大的彩灯。白日里虽不甚显眼,却可以让人想象到夜里奢靡华丽光景。此时门口已经聚了不少早来的客人,众人相互打着招呼,一派热热闹闹的景象。虽才至门外,鼻间却充斥着一股浓烈的脂粉香味。
“洛王也来啦。”人群中有眼尖的人已经认出洛王来,急急迎上来行礼。很快洛王身边就围了一圈人,李越因为名气在外,也被几个人围住,文郡趁机挤出去自个儿逛了起来。
离诗会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天香楼里却已经来了不少人了,一楼大堂里坐满了应邀而来的士子们,个个长袖飘飘身姿潇洒,举手投足舒缓儒雅,甚是好看。相比之下二楼要安静一些,两排厢房左右相对,环境幽雅安静,此时所有的厢房门都紧闭着,使人窥不得里边情景。每个厢房都一个特别制作的窗帘,可以使里面的客人看到外边的动静,而外边人却看不见里边的情景。这是文郡在车上时听洛王说起的,他的厢房在右侧第一间。洛王担心他们走散,特别吩咐了一番。
此时洛王正与李越往厢房走去,文郡则继续在一楼到处晃荡找寻着新鲜玩意儿。
逛了一会儿就觉得乏了,妓院本就没有什么新奇有趣的东西,加上今天诗会来者甚众,又都是有来头的世族子弟,天香楼的姑娘们倾巢而出,卖力地招揽客人。处处莺声燕语,□□们的笑声充斥耳边,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脂粉香。
就在这时,空气中突然响起一阵优美的琴声。琴音空旷绝美,飘逸出尘,时而清脆悦耳,让人有“大珠小珠落玉盘”之感,时而又悠长缠绵,闻者恍似立于大漠之中,笑看天边云卷云舒。它有如天籁,遗世而独立,又好似一汪清泉,在人们焦躁的心上潺潺流过。
整个大堂都安静下来,先前的笑声说话声早已消失,人们脸上或是痴迷或是期待。直到琴音止住,偌大的天香楼似乎还久久萦绕着方才的绝音。
时间好像静止了一般,许久都无一人打破安静。
过了好一会儿,众人才如梦初醒,一下子响彻全楼的叫好声赞赏声不绝于耳。
文郡一眨不眨地盯着台中低垂的白纱幔,方才的琴音便是从帐后传来的。琴音如此美妙,不知抚琴之人是何模样。是时白纱幔后传来一女子柔柔的声音:“让各位恭候多时,沉君先奏一曲致歉。”
文郡屏住了呼吸。终于要登场了吗?北沉君。
白纱幔一角掀起,从中走出两个清秀玲珑的女子,她们走了几步,便停步转身,垂手分立两旁。而她们身后,有一女子抱琴款款缓步而来。
文郡只看她一眼,就闭上了眼睛。
明眸皓齿艳无双,比拟圆月两相仿。
她知道有一个词语叫“光彩照人”,却从不知道原来一个人美丽到极致,竟真如周身散发着光芒一般。即使是身在天香楼这堆庸脂俗粉中,也丝毫不减她颜色。她就像黑暗中的夜明珠,即使身处泥淖,也难掩光彩。
人群中顿时一片唏嘘感叹之声,甚至有个狂妄男子呼出:“朝见沉君,夕死足矣。”惹得旁人一阵大笑。
“沉君蒲柳之姿,一直以来受人错爱,心中很是不安。”人群一片安静,大家都在疑惑眼前的大美人何出此言,就连文郡也竖起耳朵来等待她接下来要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