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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南辕北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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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南辕北辙

(一)

关熙跟两人匆匆告别,把书包甩到背后,头发被带子压住,拉得生疼,她没时间去把头发解救出来,只是快步下台阶。

最后一班地铁到站,关熙冲进去,随便坐下来,终于松了口气。

“滴滴”两声,眼看门就要合上,却突然进来一个人,关熙睁大了双眼:“你,你怎么来这里了?”

“我要问你吧大小姐,话都没说清楚就跑。”男生坐到她旁边。

关熙立马挪了一挪,男生察觉到了,淡笑着没动。

“你,你不送阿笙回家了?”

“她家里不是来人接了吗?本来就是陪我们到地铁站的。倒是你,在跑什么?”

“……她怎么就先走了?!”关熙几乎跳起来。

“你今天真的很奇怪。说吧,要做什么?”男生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表情大大地刺激了关熙的神经——虽说这是他的招牌表情,在一帮同龄男生只会幼稚地互相推搡的年纪里显得那么成熟独特,也因此惹来无数低年级学妹的追捧——这些都是关熙习以为常的,今天却觉得格外不顺眼。

最不该从容不迫的人,不就是你么?

关熙喊了出来:“她要跟你表白啊!”

“错了。”男生斩钉截铁。

关熙突然心虚,害怕男生趁势说出她这两天一直逃避的问题。

要表白的人,是我。

会这么说么?

关熙借着灯光打量他。

行驶的地铁渐渐加快了速度,两侧的广告牌都模糊成无意义的色块,在视线里飞快地退去。列车运行带出空荡荡的回声,响在寂静的空气里。

关熙觉得有什么抓住了自己的心,她不自觉地握紧了手。

(二)

关熙所在的学校德雅高中进入了k市棒球联赛的决赛,周六将跟明辉高中进行冠亚军的角逐。周四,关熙作为棒球队经理早早地就来到场地,棒球队的人三三两两地在休息室里,看见她来齐齐打招呼。

关熙一个个踹上还在偷懒的队员的屁股:“还不快点去热身?”

男生们嘻嘻笑也不生气,快步跑了,有一个还不忘揶揄她:“经理这么凶,会吓跑……的人哟。”

中间的两个字关熙没听清,她赶苍蝇似的赶跑了他们,然后去搬矿泉水。

运动神经很好,力气比男生还大的关熙自然是不需要女生帮手的,一个人扛着一箱矿泉水往棒球馆走。休息室的长椅上堆满了男生的校服和t恤,累成一座座小山,几乎没有可以落座的地方,关熙捏着鼻子把小山堆成大山,中途看到鞋带散了,于是蹲下来系,系到一半,棒球队的人回来了,一如往常地嬉闹着,话题中心是何泽。

“泽哥你真的要后天去告白啊?”

“哎——泽哥就是这么酷,拿了冠军去表白,得江山也得美人啊!简直是男人的巅峰!”

“不过泽哥你要小心她踹你屁股,今天她踹我就快痛死了。”

“哈哈哈以后她就不用亲自踹你了。”

一个淡定的声音□□来:“好了好了,闹什么。关熙呢?”

“哟哟哟还怕被听见,刚刚我看见她一个人去搬矿泉水了。”

“熙姐一向如此牛逼。”

“我去找她。”男生撂下这句话就离开了,其余人还在吹口哨闹哄哄地开玩笑,关熙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鞋带打到一半,一个圈愣愣地耷拉在鞋子上。

她趁着男生们还在推推搡搡开玩笑,猫着腰从后门溜了。

晨练后的语文课上得心不在焉,老师在讲上次的小测,关熙在下面辗转反侧,怎么都不安宁,前面的梁笙察觉到动静,转过半个身子:“丢东西了吗?”

“啊,没。”关熙连忙坐直身子,顺手把桌膛里的花瓣扫进去,关熙有些局促,“讲到哪儿了?”

女生还没接话,老师就点了关熙的名,让她回答第三题。

关熙愣头愣脑地去寻:“南箕北斗是说徒有虚名,南枝北枝是说彼此处境的苦乐不同,南橘北枳是说地域不同同一物种也会变化,南辕北辙是说目的地与方向相反。所以这题应该选d,南辕北辙。”

语文和体育算是她的唯二强项,总之这次的危机轻易解决,老师只是递来一个有警示意味的眼神。关熙呼了口气,心里的郁结却也没舒展多少。

下课后梁笙叫她一起去食堂买水喝,看到了地上的花瓣:“阿熙这是你的吗?怎么会有花?”

关熙连忙用脚踢远:“不是,不是。”

“可是你桌子里都是……”梁笙的眼神有点无奈。

关熙苦恼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乱成了一蓬草:“阿笙,如果你有烦恼的事情,二选一,你怎么选?”

梁笙倒是很认真地想了想:“顺着自己的心意咯。”

“我,我问你一件事行吗?”

“行啊。”

“如果你有喜欢的人,你会跟他表白吗?”

梁笙像被逆着摸了毛的猫,一下子跳起来,表情莫测,倒是把提问的关熙吓了一大跳。

“你知道啦?”

“知道什么?”关熙完全不明白状况。

“知道我……”梁笙说不下去,耳朵爬上微红。

关熙在女生长时间的吞吞吐吐中走了神,她不自觉地想到早上听到的对话。

何泽作为棒球队的王牌,跟关熙自然很熟,平时也是称兄道弟的,但她从来没想过他会喜欢她。他们明明是兄弟啊!她陪他练击球时,何泽一个不慎把球打到她脸上也是没有一句道歉的,反而说“嚯,配着你新冒出的痘,好像月球。又去吃辣的了吧。”气得关熙连续两天把他的校服拿来擦桌子。

他怎么会喜欢她呢?不会是那帮男生随便开的玩笑吧?就像他们以前也开过她和另一个人的玩笑,可最后并没有发生什么不是吗?何泽也根本没承认。真要告白怎么会让别人知道?

回教室的路上,关熙问路边开着的蔷薇花,有一朵边缘微黄,被昨夜的雨水泡了,此刻零落在地上,她悄悄捡起来。

真的要告白?

不会吧。他看起来不像是会把自己的私事大喇喇拿出来供人谈资的人。

可,万一是真的呢?

拒绝,接受?

明天么?

万一没得冠军呢?是不是就不告白了?

明辉高中那帮人那么强,其实胜算不大。

嗯,不会告白的。

可如果不告白,就意味着不喜欢么?

关熙想到这里,连忙掐断自己的思绪。

“阿熙?阿熙?”

“嗯?”

梁笙拉开冰柜门,冷气涌来,把她脸上的微红化去,女生也不再犹豫,干脆地说:“嗯,既然你问了,我就说了吧——我喜欢何泽。”

冰柜里面是琳琅满目的雪糕,整齐排列着,关熙却觉得头脑纷乱如麻。

“被吓到了?”梁笙选了芒果味的,拿去付钱。

“……嗯,有点……”

“你刚刚不是都猜到了么?还问我什么有喜欢的人话,会不会去表白。”

“我只是随口一问,好好奇喜欢到什么程度才会去表白。”

“嗯……喜欢的就是要表白的啊。”梁笙轻松地说。

“那,那……”

“我是没有要表白啦。我觉得还是有胜算再去吧,毕竟跟他不是很熟,至少先成为朋友?像你跟他一样那么熟的好朋友。”梁笙眯着眼睛笑起来,非常恬静,“啊呀,你鞋带散了。”女生弯下腰去帮关熙系鞋带,手指灵巧,饶了两绕就打出了漂亮的蝴蝶结,关熙从来都是打一个活结再打另一个的,没看过这种一气呵成的系法。

关熙把球鞋在地上蹭了蹭,声音很低,“真好看。”

(三)

中午关熙和梁笙在食堂吃饭,从人潮中挤出来,关熙拉着她找到了位子,自己坐在靠窗的位子开始吃饭,关熙啃了一阵糖醋排骨,抬起头才发现四周的人都在看着她:“干什么啊?”

这附近坐着的都是棒球队的人,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你不是不坐窗边的吗?”

“……姐早就不怕了!”关熙一脸凛然正气。

众人无语,心里都在偷笑。高一时关熙没写化学作业,被化学老师指着鼻子骂,关熙已经乖乖低头认错,老师像是还不解气,把她的练习册甩手扔出窗外:“你要是能考上好大学,这本练习册就能自己飞回来!”关熙正在心里嘟囔“反正我又不学理科”的时候,那本练习册就真的自己飞回来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上了关熙的脸,全班静了一秒,然后爆发出哄笑。

那本练习册以慢镜的形式慢慢下滑,关熙脸黑成一片,她朝窗外吼:“谁多管闲事?”

是何泽。

穿着棒球服,像刚刚从蒸笼里出锅似的,全身都在冒汗,他擦了把刘海,笑得灿烂:“我可是在帮你哎。”

从那惊天地的“被甩事件”后,关熙再也不喜欢坐窗边。

也是从那时起,关熙就知道,何泽最喜欢面上调蜜腹中藏剑,刀刀催人自挂东南枝。

此刻他也在笑,隔着梁笙:“我都跟你解释很多遍了,我就是翘了一节化学课,在外面等着下课再溜进去,刚好听到,就顺手帮你。以后不是也没发生这样的事儿了吗?”

“你知道一次就给了我多重的心理阴影吗?”关熙依旧心有戚戚。

“那你为什么今天突然要坐窗边?”

“……我、我喜欢!”关熙梗着脖子争辩,梁笙突然在下面拉了拉她的手,像阻止,又像感谢,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好笑。

关熙也回了她个笑,埋头吃饭,糖醋排骨却不那么好吃了,骨头多,啃不动。

何泽自然是没有察觉女生之间的小官司的,还是凑过头来找她说棒球队训练的事。梁笙礼貌地稍微往前倾,关熙注意到了,于是故意做出不耐烦的样子:“不要隔着别人跟我说话!”

“你平常不都坐这里吗?今天自己抽风要去那边,我能怎么办?”何泽一脸理所当然。

“你可以跟阿笙说啊。”关熙戳着排骨。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是自来熟?梁笙比你文静多了。”何泽看了一眼安静吃饭的女生,顿了一下,很快收回有些不自然的目光。

关熙说:“今天我要早点回家,让阿笙陪你练传接球吧。”

“……不要吧。”被点名的梁笙微红了脸,神色尴尬。

“有什么不可以?你排球那么厉害,棒球绝对也不在话下的!”关熙大力拍梁笙的肩膀,一副世界重任就交给你了的样子。

“……不要啦,阿熙谢谢你,但我真的不会打棒球……”

“球类都是一样的,而且只是陪练啊,没关系的。”

“你今天有什么事?”被晾了许久的何泽说。

“我、我堂妹要去我家做客,我得早点回去。”关熙面不改色,何泽早就能看穿她各种表情,此刻只是笑了笑没接话。

堂妹做客也许是真的,但关熙从来就不是贤惠周到型的女生。

(四)

周末就有比赛,最近的训练强度增加了,何泽觉得其实根本没有必要,打棒球靠的是平时积累,技巧性的东西很少,不是临阵磨枪就能不亮也光的问题,他心里虽然这儿想,但作为队里的核心人物,自然得带头认真训练。

结束后天色阴沉,他没找见关熙,摸了摸头,还是和往常一样去了老地方。小树林后等着两个女生,其中一个看见他来,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你来了,那我先走了。”

梁笙一把拉住她:“阿熙,那个……那个我还不知道要怎么练,你教教我吧。”

关熙戴上了棒球手套,示意男生开始投球,何泽把棒球扔过去,关熙接住:“就是这样,你把球接住,再扔给他,就好啦。”

梁笙认真地点头。

关熙把球扔回给何泽:“他这个人就是烦,说训练后跟女生这样投球可以放松手臂,所以非要这样练。其实都很基础啦,不用担心。”

梁笙偷偷看了眼何泽,男生接球的姿势英气十足。

“他准头很好,不会打到脸的。打到也会赔你的。”

何泽嘴角抽了抽,又把球扔过去:“好了你有事就快回去吧,这里有梁笙就够了。”

来回的线,变成了断点。

关熙一个愣神间,球滚进草地,梁笙飞快地跑去捡回来,女生细细的手指抓着脏脏的棒球,有种奇异的和谐感,关熙低头摘手套,交到女生手中,又抬起头明媚地笑:“那我先走啦。”

天空滚过闷闷的雷声,从远处叠加过来。

何泽回头,关熙背着书包跑了老远,他喊了一声:“喂,要下雨了!你带没带伞?”关熙没听见,跑得太快,身影一下子就看不见了。

(五)

世界,从来都是呼吸间万象皆变的。

关熙刚出校门,瓢泼大雨就落了下来,她径直往公交站台跑。上面挤了不少躲雨的人,其中有班里的男生,也是棒球队的,朝她打招呼:“你没带伞啊?”

关熙拎了拎湿漉漉的裤子,点了点头。

“……哟,我车来了。”男生望了望正不断往公车上挤的人群,像蚕食蛋糕的蚂蚁群,他回头笑了笑,“伞给你吧。”

女生接过来,还没道谢,男生已经上了车,朝她挥手。

男生有些奇怪,如果是往常的关熙,应该已经大力拍着他的肩膀说“大好人救我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一生平安啊”,可今天她反应慢了好几拍,只是呆呆地站着,擦着被雨淋湿的刘海。

“抱歉我得去找她。”何泽抓起书包就跑,中间停下来,挠了挠头,有些为难,“要不然还是先送你回家好了。”

梁笙连连摇头:“没关系,去找阿熙好了。”

何泽进退两难,他没法直接扔下梁笙就这么跑掉,但又觉得他必须去关熙那边。

那个笨蛋,绝对没有带伞。

“你知道吗,克林顿就出轨事件发表道歉演说的时候,希拉里站在旁边,她的脚是朝向克林顿的,所以最后他们没有离婚。”

何泽一愣。

“你现在一只脚朝着外面,一只脚在我这边。”梁笙扬起笑容,“所以我们一起去找她吧。”

公交门颤颤巍巍地要合上,上面却突然跳下来一个人,关熙愣愣地看着他:“怎么下来了?不坐了?”

“嗯,太挤了。”男生点点头,有些羞涩地笑。

“那伞还你吧。”

“不用,我们走回去吧。”

“啊?”

“你家不是就在附近?”男生撑起伞,站台边缘的水刹那淋到伞面上,噼里啪啦地响,“你只是来避雨的吧?我送你回家。”

何泽正撑着伞四处张望,心里焦急,就差跑起来,可梁笙步子很慢,虽然两人打着各自的伞,可他还是顾及着她,于是只能让视线快速扫过人群。梁笙看看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上面沾着一点灰,是刚刚捡棒球蹭上的。她握紧伞柄,偏头看向何泽,笑着问:“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吗?”

何泽思考了一下,就忍不住笑起来:“我记得的,毕竟那种被排球爆头的经历很难有。”

梁笙号称排球队里的“足球宝贝”,对手要是发了高速旋转的高远球来,她急了就会一脚招呼过去,基本都是压线,直接秒杀对方。可有一次就没控制好力道,排球呼啸着飞出去,直直砸向正走过来的何泽,他愣了一愣,然后反应很快地拎起手里的棒球棍打过去,一道漂亮的弧线,那颗可怜的排球又呼啸着飞到树林里。何泽在手上搭了个凉棚看了看,笑着说:“safe.”

何泽好一阵子都被人问候:“今天你用打排球了吗?”

想起来就哭笑不得的一件事。

梁笙也笑着:“以前我都没有怎么注意你,那次之后就觉得你很特别。”

何泽静下来,雨水打在伞上的声音格外响。

“你今天没跟何泽一起回家?”

“……他在练球。”

“平常不都是你陪他练?”

“你怎么知道?”

“很显眼啊,我路过一下子就看到了。好几次呢。”

关熙垂下眼睛:“是吗。”

“当然是啊,感觉你们很要好。”

“我们只是好朋友。”

“谁也没说不是啊。”男生摊手笑起来,“王牌和经理一般都会比较熟,正常啦。”

他嘲笑你的痘痘,正常。

他接过你传的球,正常。

他够头够脑和你说话,正常。

他说有别人在就够了,正常。

关熙停了脚步,揉着眼睛,嗓音涩涩的:“你的伞是不是漏雨啊?”

何泽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沉默着,可梁笙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停驻在原地,隔着一张伞的距离。他的半边和她的半边。

梁笙突然收了自己的伞,他连忙把自己的高高举过去:“收了伞干嘛?”

这么一抬,就看见对街两个人,躲在一把伞里,男生够出一个头瞧了瞧伞面,又很快缩回去,说了一句什么,刚刚还苦着脸的女生马上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何泽沉下脸,把伞塞到梁笙手里,转身穿过马路。

缩回头的男生松了一口的样子:“我还以为错拿成我妹的蕾丝伞了。”

关熙笑了:“你还有妹妹?”

“表妹,叛逆期,伤脑筋。”

“我也有表妹,不过关系比较好的是堂妹。”关熙突然想起自己今天要提前离开的原因,“啊,差点忘了,我们快点走,她今天来我家吃饭,我得快点回去。”

“原来不是骗我的?”几步之外站着何泽,被淋成了落汤鸡。

关熙旁边的男生问:“你怎么来了?”

“哦没什么,看见你们了。”何泽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眼睛始终看着关熙。

梁笙穿过马路,手里的伞很明显是何泽的,她把伞高高地举过男生的头顶帮他挡雨,对关熙说:“阿熙,我们怕你没有带伞,来找你。既然你有伞了,那,回家注意安全哦。”

关熙只是看着何泽,只觉得高一时那节化学课,脸颊火辣辣的疼,她满心不爽,抬头就看见朝她笑得灿烂的男生,顿时什么脾气都发不出来。可是现在,看着面无表情的他,心却覆满了荒草。

四个人沉默地站着,气氛古怪,挡在路中央,很快引起抱怨,关熙旁边的男生率先打断了他们三个的对视,说:“我们先走了,拜拜。”

关熙跟着伞走,擦过何泽肩膀的时候,他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含义太复杂,关熙觉得他下一秒就要拉住自己的胳膊,可他什么都没做,让她走了。

(六)

周六的比赛在明辉高中,双方学校来观战的人居然都不少,各自划分了看台,关熙忙着绑加油横幅,踩着凳子在铁丝上打结,刚打好一个,一阵风吹来,横幅糊到她脸上,她在椅子上站不稳,手忙脚乱张牙舞爪的:“救救我,啊先抓住横幅,我怕我没打牢,飞了就惨了。”

梁笙看见她这副样子,没忍住笑了出声:“还是先救你吧。”说着掀开她脸上的横幅。

关熙呼了口气:“阿笙你真是太好了!”

“其实我把横幅拉过来不就救了你吗?”

“……呃也对哦。”关熙摸了摸脑袋。

“阿熙你,喜欢何泽吗?”

专心致志打结的女生一下子愣住,又很快不在意地笑开:“干嘛突然问这种问题?很吓人的好不好。”

“你也是,突然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

“啊,那是……”关熙解释不清楚前因后果,很是为难。

“我都诚实告诉你了哦,你也诚实告诉我。无论答案是什么,我都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这一点不会改变。”

梁笙认真的目光像一道射灯,让关熙内心的角落无所遁形,她面对这么坦然的目光,突然很想逃。她握紧了红绸,努力笑出来:“哈哈我为什么会喜欢他啊?我平时被他虐早就被虐够啦。倒是你们很相配,你那么淑女,还是语文课代表,你虽然文静,但是踢球,哦不,打排球也很厉害,能文能武的,最适合他这种擅长运动的男生了,我么根本不行的,但不管怎么样他还是归我管的,当然仅限棒球队哦……要不要我撮合你们?”

一番话说得颠三倒四,梁笙听到最后却慢慢笑出来:“好呀,比赛完了我就跟他表白。”

关熙正要去系最上面的结,听见梁笙的回答,一松手,横幅又吹到她脸上,视线一片红彤彤。

何泽才坐下来喝了口水,就被女生从后面大力一拍,他咽下去,早就猜到是谁,波澜不惊地转头,的确是关熙没错,可脸上的笑脸却灿烂得过分:“何泽,你在干什么?”

“喝水啊。”何泽脸上写满了“你没眼睛啊自己不会看啊”。

要是搁在平时,一定会就何泽脸上显而易见的鄙视表情做出讨伐的关熙没理他,继续说:“来这么晚,你还好意思喝水的?”一个凌厉的手势,关熙往后一指,“你去挂横幅!”

何泽忍着没说那句“你今天吃错药了?”走过去接下了梁笙手中的活。

关熙呆在原地没动。

这么听话?平时你有这么听话过么?

关熙愤愤地下去抬矿泉水。

一抬头看见男生站在椅子上绑横幅,女生在下面跟他说话,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人都笑起来。

关熙望了望天,乌云滚滚的,还包裹着昨天的湿意,拧一拧都是一场暴雨似的。

这鬼天气,等会儿不会下雨吧?

……下雨最好,淋死他!!

比赛开始,天空一改之前的阴霾,阳光破云而出,地面马上被烘烤出炙热的温度。战况并不乐观,九个格子里已经被填满了七个,明辉高中暂时领先。休息室里一片愁云惨淡,何泽眯着眼睛看战况,鲜红的数字跳动,双方打成了平局。

“泽哥该你上了,快去快去拿个本垒打回来!”

众人都对他寄予厚望,被拍遍了肩膀,何泽正了正帽子,教练已经朝他走来,关熙突然说:“你打出本垒打我就给你一个惊喜哦。”

他想问是什么,梁笙说:“你加油,我们都相信你的。”

何泽走到场中,握着球棍,手心也有点冒汗,远处看台上的加油声呐喊声此起彼伏。他回身看了看自己队伍那边,中间站着两个女生,其中一个比了个手势,大概是你不好好表现就等死吧,何泽心里想笑,然后看见她指了指她旁边的女生,又比了个手势,指了指他,最后又指了指自己,他来不及分辨是什么意思,裁判叫他集中注意力,于是转了头。

关熙看着何泽凝神盯着投球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旁边女生的手,发觉她的手比自己的还湿。这么紧张,果然是真的喜欢吧?

“我以前有部很喜欢的mv,是一个双胞胎组合的歌。”为了缓解紧张的情绪,关熙开始说话,梁笙专注地看着球场,也分出一部分神在听她讲话。

何泽轻踏着本垒板,在调整重心,摆出个击球姿势。

“开头呢,男生坐在草坪上,午后阳光很好,手机嘀铃铃响,有视频通话,里面是他曾经的女友,是双胞胎里的姐姐,她说‘我很想你’,妹妹从她身后钻出来说‘她说她很想你’。”

球被投出,何泽盯着不断旋转的球,眯起眼睛。

“然后回忆就开始了,姐姐和男生在走廊里相遇,一见钟情。姐妹俩去看男生的棒球赛,妹妹大喊:‘xxx,我姐姐喜欢你’。”

何泽击出球,咚地清脆一声响,然后撒手扔下棒球棍,开始奔跑。

“男生赢了比赛,妹妹打电话帮姐姐约男生出来,在走廊里,男生亲姐姐的额头,妹妹偷看到很开心。”

不断地奔跑,一垒、二垒、三垒,最后是本垒。

“后来男生出国了,两姐妹在棒球场上玩闹般地一起打棒球,累了就躺在草地上,拨通了给男生的电话,就是开头的那通电话。姐姐说‘我很想你’,妹妹说‘她说她很想你’。”

全场爆发出欢呼声,呼喊着“德雅高中”和“何泽”的名字。

梁笙不知道是被男生终于获胜的喜悦感染,还是被球场的气氛感染,还是被关熙微微感伤的声线感染,她眼眶里蓄满了泪水。

她感动地握紧了关熙的手。

可很快这份感动就变成了窘迫,比赛结束后关熙把梁笙推到何泽面前,不容拒绝地、义正言辞地、好似嫁女儿般慎重地让何泽送梁笙回家。

(七)

关熙从棒球馆出来,身后还是教练的唉声叹气,她笑了笑,往附近的小树林望了一眼,正在教女生扔棒球的男生示范着动作,口里还在说话,她听不清,不过她知道他会说什么:“不要用手腕的力,要用肩膀的力气,再来带动手腕,这样投出的球才是稳的,你无法掌握方向,怎么掌握目的地呢?”

说话间男生的手无意碰到女生的肩,两人触电一样分开,脸都各自红了。

晚霞一样的颜色。

关熙没再继续看下去,爬到教学楼五层,进了教室,下节课是化学,老师提前来了,看见她说:“老师以前说的话也是无心的,你很有潜力,读文科也好,至少化学只要会考拿a就好了。以后作业可得好好做,不过你是从理科班转过来的,应该不成问题吧?”

辞掉了棒球社的经理,专心对付以前从来不看的历史地理,数学降低了难度,做起来居然得心应手,关熙的成绩越来越好,名字被贴上了年级的红榜。

高三去明辉高中附近补课,有次拖到晚上9点,父母有事没能来接她,这边公交要换乘到她家很麻烦,于是关熙只好坐地铁。深夜的地铁是回忆滋长的最佳场所,她想起离开原来班级时,那个曾经在下雨天送她回家的男生来找她:“真的要走啊?为什么去读文啊?”她解释了一大堆理由,男生才像是接受了,最后说:“对了,我之前还喜欢过你,打算比完赛跟你告白来着……嗯,我跟何泽说过,还被棒球队里的人听到了,你不会介意吧?”

关熙哭笑不得,简直是世界上最草率的告白。

南橘北枳一样的告白。

何泽和她是南箕北斗,她和梁笙是南枝北枝,她是南辕北辙。

她曾经像矫情的言情剧女主一样扯着花瓣辨认一个男生的心意,最后拷问的是自己。

如果不告白,就意味着不喜欢吗?

是喜欢呢还是不喜欢呢?

蔷薇花被她拔成了秃子,还是固执地说是喜欢。

喜欢到,为了他去棒球队当苦力,选择了自己不那么擅长的理科,和他嬉闹玩闹着,一步步变成他身边最有存在感的女生,却忘了自己来时的路。

该回去了。

关熙把头靠到窗户上,一样的隧道,一样的流光,一样的飞逝,只是这一次的窗户不会再像那日一样倒映着男生的面孔。

“错了。”男生斩钉截铁。

关熙突然心虚,害怕男生趁势说出她这两天一直逃避的问题。

要表白的人,是我。

会这么说么?

关熙借着灯光打量他。

关熙觉得有什么抓住了自己的心,她不自觉地握紧了手。

下一秒,他说:“——我们坐反方向了。”

关熙的手一下子放开,血液争先恐后地往心脏涌去,充盈着身体每一个细胞,填满了往后她心里每一个静悄悄的角落。

那天他打出本垒打,耳朵被欢呼声和掌声涨满的那天,她握着好朋友的说,没出的话是:“镜头里的妹妹一直都是笑着的,可是我觉得她应该是悲伤的吧。我觉得她也喜欢那个男生呢,每一次叫出他的名字,她都是笑着的,看一眼他,再看一眼羞红了脸的姐姐。可是,她什么都没说,一手促成他们俩的缘分,哪怕最后缘分散了,她还是会躲在姐姐的身后,钻出来说一句‘她说她很想你’,没有说‘其实我也很想你’。”

其实我也很想你,可谁都听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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