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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儿,你就放心去吧,玲子这里有妈在呢,妈一定会好好看着她考上大学,看着她过上好日子的。”
“妈,我舍不得你,如果,如果有下辈子,我还要做你的女儿……”
“秀儿,秀儿,如果有下辈子,哥就不做你哥了……没有哥,你一定会过的幸幸福福的……”
三间大瓦房靠南边的篱笆小院子门口,一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少女躺在凉床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的很熟,可是脸上却尽是痛苦之色。若是有人仔细去看,就会发现少女的双颊通红,眼睛里还不断有泪滑出来。
“程秀!”一声大喊从篱笆小院里的厨房传了出来,“快点来给我添火,我要炒菜了!”
睡在床上的程秀一惊,立刻睁开了眼。
她不在冷冰冰雪白一片的医院里,而是睡在初秋的农村,程家小院门口。她慌忙坐起来,这才看到身下躺着的是一张凉床,而再一转头,就看到了篱笆小院,和院子里的三间大瓦房以及东侧包括厨房在内的两间小房子。
这地方她太熟悉了,是她生活了十七年的程家。
程秀听说人死的时候,心里惦记着哪里,对什么事情会有不甘,在咽气前灵魂就会回到那个地方,在走之前再好好的看上一眼。可是,自己怎么会回到程家来,她明明恨透了这个地方,恨透了这个家除了大哥以外的所有人啊。
而临死钱,大哥已经在她病床前了,这儿根本没有她惦记的人啊?
程秀眼睛迷茫的打量着这儿。
没变,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虽然后来村里许多人家都发达了,要么盖了自住的小楼房,要么就出去在街上或者是县城买了房子。可是程家,却一直是三间瓦房。盖起瓦房的时候,程家算是村里的殷实人家,可到后面这个家就越来越落败,渐渐的三间瓦房破旧不堪的挤在楼房林立之间,看着不知道多寒碜。
唉,她不要回来看,不要看那个老好人大哥住的地方,也不要看小时候的悲惨回忆,更不要看那个尖酸刻薄的程老太!
程秀这么想着,就往后一倒,又躺了下去。
眼睛还没闭上,屋里就又传来骂声,紧接着程老太也跑了出来。哦不对,程老太现在还不是程老太,她看起来只有四十五岁左右,个子矮矮的,人也瘦瘦的,挥舞着锅铲指着门口的程秀骂,“死丫头我还叫不动你了是不是?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马上就要吃晚饭了,你不来帮着烧火,什么时候才能吃得上饭的?给我滚过来!”
程秀坐起来愣愣的看着她,难不成自己还惦记程老太?怎么死了以后,居然还能见到程老太了,而且还被她这么一通的骂。自己这不是犯贱呢么,上辈子就是程老太害得她最惨了!
看她呆呆愣愣的摸样,林水花火气更是大,本想着再骂几句,可厨房南边小屋里却传来声音止住了她再骂程秀的举动。
“妈,我在听录音机呢,你小点声音。”是程丽的抱怨声。
林水花很疼这个小女儿,听了这个话果然不再骂程秀了。而是拎着锅铲子就朝程秀走过来,到了床边,二话不说的就一把拽住了程秀的胳膊,锅铲子也直接打在了程秀的肩膀上和胳膊上。
这触感太真实了,程秀的胳膊和肩膀被林水花打的生疼。这时候的程秀已经不再是上辈子那个被林水花呼来喝去不敢吭声的小女孩了,她看着近在咫尺的林水花那尖酸刻薄的脸,用力气一挥,就把毫无防备的林水花挥开了。
林水花踉跄两步站住脚,看着程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一个大耳刮子就打在了程秀的脸上,“死丫头,你干什么呢!还说发烧了生病了,我看你这力气大的很,根本就不像是生病的人!给我起来,听见没有!”
被打的左边脸颊火辣辣的疼,程秀不敢置信的捂住了脸,老天爷,这不是临死前灵魂回来看一眼,也不是做梦!这是真的,这巴掌,这胳膊上被掐疼被打疼的感觉,是真的!
她蹭的从凉床上跳了起来,再次回首去打量这地方。是啊,三间大瓦房看着虽然不再崭新,但是比起上辈子她离开的时候还是新了不少的,而这四周居然也没有什么楼房,除了和程家一样的大瓦房,还有不少的茅草屋……怎么会这样,难道她这是回到过去了?
林水花见她忽略自己,被打了一巴掌还敢不把自己放在眼里,骂骂咧咧的一巴掌就又抬了起来。
“妈!”熟悉的声音响起,林水花的手也被来人抓住了。
而程秀猛然转头,看到那个留着板寸头,脸上还长着青春痘的小伙子却是愣住了。这是程刚,她的大哥,只不过这个大哥简直要年轻了二三十岁的样子。
看着还是少年人一样的程刚,程秀眼圈一红,眼睛就湿了。
程刚看到她红着的左侧脸颊,又看了看林水花,愤愤的甩手把林水花的胳膊放了下来。但却语气很不好,“妈,秀儿还病着呢,你能不能叫她好好休息休息?”
林水花被儿子气死了,“她哪里病着,刚才她推我那下,差点把我推摔跤!你这眼睛怎么就不能开开眼,她就看你老实哄骗你的,她根本没病,就是不想干活装的!”
程刚看了程秀一眼,然后就把背在身上的粪箕子放在了程秀跟前,粪箕子里是堆的满满的青草,是留着喂牛的。他对程秀道:“秀儿,你去喂牛。”
程秀接了粪箕子没有动,程刚却转头拉了林水花,“还有什么活没干的,妈你交给我,我来干。”
喂牛虽然是个轻松的活,可到底也是个活计了,林水花呸了程秀两声,又恨铁不成钢的掐了儿子一下,才跟着进了屋。走到厨房门口的时候,却又把程刚赶了出来,“哪家有男孩子进厨房烧火的,去,把程丽叫过来烧。”
程刚摸摸鼻子,去了南边小屋里把趴在床上听录音机的程丽给拖了下来。程丽今年只有十三岁,刚刚升入初一。于是就磨着程实达和林水花给买了个录音机,美其名曰是要先把英语学起来,实际上就是在屋里听听小虎队的歌罢了。
程刚来喊她,她立刻没好气的道:“叫程秀去,我还忙着呢!”
“秀儿是你姐。”程刚说道,伸手一把夺了程秀手里的录音机,“你去不去烧火,你要是不去,把从我这儿要去的钱还我,我看你以后还有没有钱买磁带。”
程丽一听这话,立刻不敢再反驳了,“我去我去,你把我录音机放着,别给摔坏了。”
等程丽去了厨房,程刚才走出篱笆小院,往再南边猪圈厕所前面去找了程秀。程秀提着一粪箕子青草过来,站在老牛跟前,却是一把一把木木然的扔着青草。
程刚大步走过来,探手摸了下程秀的额头,“烧应该退下去了吧,怎么还这么迷迷瞪瞪的,是还不舒服吗?”
程秀还是不敢相信,自己明明是得癌症死了啊。度过凄惨的上半生,人到中年领养了孩子,认回了亲生母亲,自己开的火锅店生意也红红火火的。就要享福的时候,发现自己得了绝症……死的时候她四十岁,死在了n市大医院的病房里。记得临死之前,亲生母亲带着收养的女儿去看她,到了中午的时候,大哥程刚也去了。
她转头去看程刚,这个年轻朝气的小伙子,和临死前看到的那个大哥一点都不像。大哥比她大四岁,她死的时候大哥四十四,只不过看起来却像是五十四岁一样,头发白了一大半,乌黑的脸皱纹满面,穿了个半新不旧的老棉袄,就那么畏畏缩缩的进了病房。
她一看见大哥这样就来气,拿着亲生母亲买的苹果就往他身上砸。大哥一边躲着一边叫她别生气,“秀儿啊,你还病着呢,可不能生气啊,生气了病情会加重的。”
她都四十了,大哥还叫她秀儿。
她记得她当时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难受的,反正就哭了,她得了重病想留也留不了,可是她还没有好好给亲生母亲尽孝,还没有看着收养来的女儿考上大学,也还没有管好这个大哥能省掉那些没有原则的好心肠。
即便是油尽灯枯了,她也不想走,走的不甘心啊。
“秀儿,怎么了,是不是脸还疼?”程刚看着程秀眼睫毛都湿了,眼泪却还不肯落下来,心疼的摸了下她的头,“你在这等等,大哥回去煮个鸡蛋来给你滚滚,一会就不疼了。”
程秀一把拉住了要走的程刚,“大哥,你今年多大了?”
程刚一愣,慢半拍的道:“二十,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