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胎记(一)
段凌回到浩天城时已是深夜。兰芷不在府中,段凌很有些失落,只能召来心腹询问近况。得知秋玉成在四方车行所为,段凌脸色立时阴沉。他本来刚换上便装打算稍事歇息,此时却改了主意,又令人拿了套虎威卫官服穿上,转头出了府,朝虎威卫军营而去。
秋玉成早已歇下,正在好梦时,却依稀听见了喧哗声。他不悦披了长衫出外,便见到一名家丁急急奔来,慌慌张张喊道:“老爷!不好了!虎威卫……来抄家了!”
秋玉成一眼望去,便见前院火光大盛,只觉不妙:“怎么回事?”
家丁喘着粗气答:“段大人领了一队校尉冲入府中,只说要捉拿反贼。他们见人就捆,还在府中四下放火……”
家丁话未说完,便有马蹄声密集传来。秋玉成抬手示意家丁噤声。他看着来人在夜色中渐渐显出身影,夸张打了个大哈欠:“啊呀——这不是小凌凌么?”他咧嘴笑道:“这么晚来找我,可是想我了?”
段凌勒马停下,没有表情盯着秋玉成:“将这逆贼拿下,关入虎威卫天牢!”
秋玉成不料段凌二话不说直接抓人,一时惊疑。眼见几名校尉气势汹汹行来,秋玉成连忙退后一步:“等等等等!小凌凌,我对圣上一片忠心,怎么就成逆贼了!”
段凌根本不搭理他!几名校尉没得到授令,自然也不会停下,不过片刻,就将秋玉成捆了个扎扎实实。秋玉成还想保持往日的嬉闹姿态,正摇头晃脑想要开口,却不料一名校尉狠狠一脚!重重踹在他的背上!
秋玉成对外身份只是个不善武的总管,此时碍于人多眼杂,也不敢反抗,立时就栽去了地上,摔得灰头土脸。他心头火起,忍不住喝道:“段凌!我是不是逆贼,圣上心中清楚,你心中也清楚,”他扫视周围众人一圈,压低声道:“你休要公报私仇!”
段凌终是给了反应。他翻身下马:“公报私仇?”男人行到秋玉成面前,躬身弯腰,重重一脚踩上了秋玉成的脊背!
秋玉成只觉心口一热,竟是控制不住吐出一口鲜血!却听段凌在他身后轻声细语:“秋大人倒是说说,你我如何结仇了?”
秋玉成自是知道原因。他动了兰芷,段凌定是不舒坦。可他以为有圣上在,段凌总不敢太过放肆,却不料段凌竟不管不顾对自己出手。他试图平复因受伤而翻涌的气血,难得正经道:“段凌,圣上叮嘱你的话,你都忘了吗?”
这话出口,秋玉成立时感觉到,段凌踩在他身上的脚加大了力度。他听见段凌不带感情的声音响起:“秋大人指的是,圣上让你别没事找事寻我晦气那话么?”
重压之下,秋玉成仿佛听见肋骨在咯咯作响。他断断续续道:“圣上还说……你我既为同僚,便该好好相处……”
段凌脚上的力道愈大,漠然道:“是么,我忘了。”
如此平淡的声音,却让秋玉成清晰感觉了背后男人的杀意。明明是危急时刻,他却突然笑了开来:“段凌,你最好再用力些……索性踩断我肋骨……然后给圣上物色个趁手的新人……”
身后的人动作似乎停顿。片刻,段凌慢条斯理道:“若是论得圣上心意,谁能出秋大人左右?这趁手的新人,我自是没法找的……”
秋玉成嗤嗤笑漏了声。却感觉段凌凑到他脑后,低声耳语道:“但是,我可以杀了你,然后趁圣上未察离开浩天城……”
那声音如毒蛇一般带着寒意钻进身体,秋玉成终于认识到事态严重。他扭头试图去看段凌:“段凌,你疯了么?就为了这点小事……你不惜亡命天涯?”
段凌忽然出手!狠狠抓住秋玉成的头发,将他的头高高拧起!男人一字一句道:“小事?趁我外出欺辱我女人……”
秋玉成不用看,也能想象段凌此时的阴鸷神情。便是此时,他忽然明了:他对兰芷动手,并非只是让段凌“不舒坦”,而是揭了段凌的逆鳞。他的头被高高扯起,胸口却被死死踩在地上,这让他的背脊弯成了一张绷紧的弓,随时都可能折断。死亡的利剑悬在头顶将落未落,秋玉成心中却莫名生出一股兴奋。他挣扎着笑出声来:“哈哈……哈……有趣……有趣!”
可那疯狂的笑声却戛然而止。段凌直起身,狠狠一脚踢在他的胸口!秋玉成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却说,兰芷自打与萧简初会面后,便住回了虎威卫军营。这夜她无法安睡,索性外出寻了家酒楼自饮。回到军营已是凌晨时分,却意外见到一队人马回营,带队之人正是段凌。
夜色昏暗,段凌没看见角落里的兰芷,毫不停留策马而过。兰芷远远见他进了天牢,这才自阴影中行出,却意外听见了几名校尉低语:“……想不到秋玉成竟然这么有钱!”“哎,他怎么说也是内务府总管,每日过手银子成百上千。想来圣上也是看不惯他贪污至此,才令大人去抄他家。”“只是,大人干吗要让我们把搜到的钱财都烧了?国库正空虚,充公岂不是更好?”“慎言!大人做事,自然有大人的道理……”
兰芷听着,脚步渐缓,最终站定。她思量片刻,也不回屋,转身朝天牢而去。
天牢依旧重兵把守,兰芷身份不过一小旗,自是没法进去。她请侍卫帮忙通传,便安静候在门外。过了约莫一炷香功夫,天牢门再次打开,兰芷便见到了段凌。
段凌不料兰芷会主动找他,听到通传时还有些不敢置信。见到兰芷真在门外等候,他的脑中一时转过数个念头,最后却只是上前柔声问:“阿芷,这么着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兰芷已经打定主意要与段凌缓和关系,可此时却有些不知如何开始。两人对立半响,兰芷方问出了句:“我可以进去吗?”
段凌有一瞬间犹豫,却很快应允道:“你随我来。”
段凌自新凤院一夜后,已经数日不见兰芷,此时一见面,几乎按捺不住思念之情。可他猜不透兰芷此番主动寻来的目的,因此只能逼迫自己更加谨慎小心。长长的走道行过一段路,兰芷终是在无人处停步:“你刚刚带回来的人是秋玉成?”
段凌跟着停步:“是。”
兰芷选择进天牢,本意只是确保她与段凌的谈话更安全。可四周真无旁人时,她却又有些不自在,微微偏头:“我听说你还抄了他的家?”
段凌仔细打量兰芷,依旧无法从这两句问话推断她此行的目的:“无错。”
兰芷看他一眼:“你可有圣上旨意?”
段凌并不瞒她:“没有。”
兰芷其实早有预料,可听到他的回答,心中难免不是滋味:他果然是因为她……她盯着男人胸前衣裳上的白虎头,半响方道:“你不该如此。秋玉成不是善类,你既没可能杀他,又何必因为一些小事激怒他。”
同样是“小事”二字,自兰芷口中说出,却是让段凌心头一热。段凌定定看向兰芷:“阿芷,你这是……担心我吗?”
段凌很克制,可目光相接间,兰芷还是清楚看见了男人眼中的光芒。在阴森的天牢中,那光芒更显得柔和而明亮。原来根本无需谋略技术,讨段凌的欢心于她而言实在简单,可她心中……却莫名堵得慌。她再次避开段凌的视线:“放了他吧。你这般不识大体,明日一早圣上得到消息,定要责骂你。”她想了想,又如平日一般冷淡补充了句:“你若是失了圣宠,岂不是白费了我嫁给你的心机?”
段凌心中,最后一点怀疑也被这看似冷漠的话语打散。连日的思念此时爆发,段凌猛然上前,重重将兰芷压在墙上!他紧紧抱她入怀,将头埋在她的发,带着种欢喜的笃定指责道:“口不对心,你在撒谎。”
男人的气息将兰芷包裹,她的身体瞬间僵直。段凌却似乎毫不觉察,竟是如曾经一般调笑道:“阿芷想让我放人,是不是该有所表示?”他的呼气离她的脸侧越来越近,声音也越来越低:“这些天……我很想你……”
那低喃声最终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轻吻,落在她的耳上。男人显然很是激动,身体竟是克制不住微微颤抖,兰芷却被那湿热惊得一个激灵!她猛然偏头用力推开段凌,带着几分恼怒与几分凌厉斥道:“话我已经说明,你爱放不放,与我何干!”转身大步离去!
她走得很快,不过片刻便将段凌甩在了身后。可男人带着笑意的声音却不依不饶追了上来:“放,这就放!阿芷你且出外等等,我一会便来寻你!”
事实证明,兰芷当初不知如何开始,只是她多虑。只要她态度稍稍松动,段凌便会自动贴上来死缠。兰芷依旧无法释怀对他的恨,也无法压抑对他的爱,两种极端的感情时时在她体内冲突,这让她变得格外暴躁敏感。与段凌相处时,她常会没缘由地态度大变,前一秒还是和风细雨,下一秒便刀剑相向。
兰芷觉得,作为一个有所图的奸细,她的表现实在不能更糟糕。可段凌似乎毫不在意。他万分包容并且耐心,细致揣摩她的情绪,小心与她拉近距离,无怨承受她的责难。他的体贴让兰芷贪恋,也让兰芷煎熬。她挣扎在他的宠溺里不得解脱,只能数着日子等待中原使团到来。这么没过多久,一日段凌忽然朝她道:“明日宫中有个宴席,圣上希望我能带你参加。”
兰芷彼时正窝在房中自我厌弃,听言恹恹道:“为什么圣上会要我参加?”
段凌见她情绪还算平稳,便坐去了她身旁,动作自然去抚她尚未打理的乱发:“我和秋玉成大闹一场,圣上想借这次宴席的机会,让我们和解……至少是表面上。”
兰芷偏头躲开他的手,不悦蹙眉。段凌适时收手,语调愈发柔和:“圣上知道这次事件是因你而起,这才让我带你一起参加。”
兰芷默然片刻,忽然又没来由烦躁起来,腾地站起:“他都下了旨意,我还能不去吗?”